“……自然如此。”她柔声答道。
都怀玉,你是下凡历劫的文曲星,你走过这一遭,便会回归上界、名列仙阶,得到无上的荣耀与幸福。
而现在呢,现在,你也可以沉溺于凡人的美梦里,直到最后。
都瑾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聪明的大脑也成了一团浆糊,从前所有那些自己引以为傲的聪灵敏慧,如今都变成了笨拙慌乱。
但是,他始终记得一件事。
他是可以全盘信任她,依赖她,将自己的一切交付于她,托庇于她的。
他好像还不够了解她,可是他们已经一起出生入死过了。
这种陌生感混杂了危急时刻命悬一线带来的极度紧张、信赖、托付,像是自己的灵魂与生命都系于她的手上,死死生生,真真假假,在他濒临死境的一刻,因为无力和绝望而睁大的眼瞳之中,只倒映着她的面容和影子,使得他再也看不到旁人——
……就像现在一样。
他仰躺在榻上,难耐的渴望从骨头缝中生发出来,就像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一样四处蔓延,催出了身躯的高热,烧得他肌肤滚烫,眼眶发红,视线几乎都要模糊了。
但在模糊摇动的视线里,自始至终,他都死死盯着她,一息也不敢暂离;仿佛从故事的最初,他就在等待这样一场相遇。
“都怀玉”曾经是浮现在半空中的虚妄幻影,有着最精美的彩绘,最优美的姿态,最风雅的名声。但倘若没有遇见过她,这一切华美秀致、风采翩然,就仿佛全无意义。
他好似沉在风雨来袭前的温池里,听着电闪雷鸣,有耀目的紫色电光划开天幕。须臾,大雨落下,可夏日酷暑的温度依然包围着他,连蝉也不再鸣叫了,天地之间仿佛只留下他长途跋涉时发出的喘息声,一下下的,令他呼吸艰难,无所适从。
他已年过弱冠,但仿若才刚刚迎来生命之中第一个潮热难耐的夏天。
一片朦胧缭乱之中,仿佛有人,在很远处遥遥清歌:
“绿树归莺,雕梁别燕。春光一去如流电。当歌对酒莫沉吟,人生有限情无限……尊中绿醑意中人,花朝月夜长相见。”
【七夕特别if线都瑾簪花游/完】
第460章 【主世界梦中身】64
谢琇:?!
这句话让她惊了一下。
无他, 前几日李重云刚刚说过想当皇帝,今天国师大人就来对她说“紫微易位,天道逆行”,真是让人想不产生一点联想都不行。
但她表面上不动声色, 只是端起手边的茶杯, 食指的指腹轻轻在茶杯的杯壁上来回滑动了几下。
“国师大人是说, 有人……想要取代绍儿?”她故意将话题引向一个略有偏差的方向。
想取代小皇帝李绍的人,其实有许多可疑的人选。除了摄政王李重云,在世人眼里,应当还有朔方节度使盛应弦——当然,他们两人是最有可能得手的。
至于其他那些势力小一些的藩王或节度使, 心里有没有类似的念头,谁也说不准。
谢琇觉得肯定有。
她倒是不着急要替李重云或盛应弦澄清这个名声。她只是有些好奇,想要知道这位国师——佛子玄舒——忽然对她说这些话,究竟有什么用意。
在她的印象里, 夜观天象是钦天监的业务范围。而紫微星有什么变动,钦天监按理说应当第一时间发现并上报, 但她并没有接到任何钦天监的禀奏。
现如今, 世人眼中意图篡位的两个最可能的人选,实际上都与她有着极深的关联——他们应该不会把手已经伸向钦天监, 并实际控制了那里吧。
她因为想到了这种可能而哑然失笑。
其实她作为现代人, 一点也不相信这个。
不过,既然国师这么一本正经地向她提起, 她就姑且听听他要说什么吧。
她敏锐地注意到,在她提及“绍儿”这个称呼之时, 国师那张清冷到近乎毫无表情的面容,忽然浮现了一抹不耐。
那抹不耐并不是针对于她的, 而是——
玄舒眉心微微蹙起,道:“此事,与今上并无多大关联。”
谢琇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
“哦?”她感兴趣似的向前微微倾身,“若不是针对绍儿的,那么……难道是我?”
她故意又说了一遍“绍儿”这个称呼,果然看到国师刚刚只是微微皱起的眉心,此刻拧得更紧了。
他低垂视线,右手中却不断一颗颗拨着佛珠,目光闪烁,明明灭灭了数次之后,终于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来。
“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对。”
谢琇:……?
怎么回事?他怎么连自称都突然换了一个?OOC的男主是又要多一个人吗?!
她心下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眉目微动,问道:“何事不对?”
她自认为已经掩饰得很好了,但玄舒听了她这个简单的问题,反而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你不信任我。”他轻声说道。
谢琇:“……”
我信不信任你,这重要吗?跟这个国家的前途命运、江山社稷有什么关系吗?
但她自然不可能真的这么说,于是她浅浅笑了一笑,和颜悦色地说道:“国师大人此言差矣。于国运一途,即使是本宫……还是绍儿,都还要仰赖国师的神通测算,又怎么会不信国师所言?”
玄舒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静静地立于原地,用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不言不语地打量着她,就好像想从中分辨出她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似的。
谢琇含笑,不动如山。
玄舒仿佛终于放弃了与她辩论。他的右手一直以一种固定的节奏,一颗、一颗地拨弄着那串十八子佛珠。但此时,他在开口之前,却忽然停止了这一举动。
“我一直有种错觉……”他似是迟疑了一瞬,但最后依然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但话到口边,他却好像一时难以厘清、也难以确切表达那种奇妙的感受似的,于是他停顿了一下,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不知你有没有注意过‘荣枯斋’大门处的楹联?”
谢琇微微皱眉。
她总共也就去过“荣枯斋”两三次,每一次去的时候都满怀心事,压根没心思仔细打量荣枯斋的具体陈设和装饰,最多也只是注意过写着“荣枯斋”三字的那块匾而已。
看她一脸竭力思索的样子,玄舒仿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联曰:‘转眼荣枯便不同,昔日芳草化飞蓬’。”
谢琇:?
这两句仿佛有点熟悉,再加上“佛子玄舒”这个关键要素去思考的话,她没费多少气力,就联想到了一个画面。
那是她在“三生事”那个小世界做完任务之后,在任务报告的附件里,看到了一个视频,是关于佛子玄舒本人在那个小世界里的后续。
其实那并不是必须要有的附件,或许是因为那一幕很有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玄妙意味,所以负责做报告的同事特意截取了那一段传给她。
在那一段视频里,佛子玄舒重回当年他们分离的地方,曾经的村镇已经废弃,只余茫茫旷野和荒草。在荒野里,他路遇一位癞头老道,赠他四句判词,其中的前两句,仿佛就是如今玄舒曼声吟出的这一副楹联的内容。
谢琇甚至还记了起来,那四句判词的后两句是“他年若问三生事,只在佳人一梦中”。
……是非常合情合景的四句判词。
前两句写他们分别后昔日同行之处的变化,后两句写他们分别后的心境。
世间沧海桑田,人事变幻,无人能够回到从前,亦不可能再重温旧梦。
有念及此,谢琇也不免心下有些感叹。但她面上神情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哦?这副楹联有何说法?”她若无其事地问道。
玄舒仿佛被噎了一下。
他那格外明亮的眼眸里,一瞬间仿佛浮现出某种困惑之意,像是不明白她为何如此鲁钝,也不明白她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
可她明摆着并不接招,他只得垂目又想了一想,努力组织着措辞。
“……此联实为一段判词的前两句,乃是我……梦中得来。”他说。
谢琇:“哦?”
她虽然说着“哦?”字,但表情看上去兴趣缺缺,只不过是为了礼貌而应声而已。
但玄舒若是这么容易就能让她蒙混过关的话,那么前一世也就不会为了唤回“阿九”而启动灭世大阵了。
他眉目平和,道:“我梦中偶得此诗,忽而惊起,再难轻易入睡。遂披衣而起,出门观天候时,却赫然发现星辰有变,竟是我从未见过的情状……”
谢琇:“哦?那么此词是应着星辰之变?”
玄舒道:“却也不是。”
谢琇心想我当然知道不是,这判词说的不是你我上辈子那点孽缘嘛!但现在为了混淆你的判断,我自然是要胡说八道的!
如果说这里的男主角们之中,有哪一位她不希望恢复记忆的,那莫过于佛子玄舒。
倒不是说她就没有应付他的能力,而是……佛子玄舒若是发起疯来,比祸神长宵要更不可控得多。
祸神长宵的心结在于“被天界欺骗”、“被天界囚禁和控制”、“渴望自由”这个方向,因此这个剧本里把这些心结全然摒弃掉之后,他甘心供她驱使、查起舞弊案来,比她还要卖力几分。
因为他虽然在原作里是个行事不羁的大反派,但倘若站在他那一方的立场上去看,他的行为最大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己方取得胜利,不再为旁人所制。
因此,只要巧妙地偷换概念,把自己想要让他做的正事放到“这是站在你的立场上也该去做的行侠仗义之事,对你最终达成目的是有好处的”这个位置上,他很有可能同意帮忙。
然而玄舒不一样。
玄舒表面上光风霁月,是再正义不过的佛子,天生佛骨,降生时还伴有一系列天降异状;但他骨子里却极为偏执,在想清楚了自己这一生为虚名所累之后,便追求极度的随心所欲,行事已不再被任何规则所约束。
……否则他堂堂佛子,怎么会拖着气运男女主和诸多当世大能一起去祭那个灭世大阵,又怎么会在逆转乾坤的最后一世,任凭自己的清规戒律都被破了个干净,也要追逐“阿九”这个合欢宗女修?
俗话说得好,天生反派可怕,正道疯批更可怕!
天生反派你还能提前提防,正道疯批一脸正气,你都不知道他几时发起疯来,能掀翻哪里!
但玄舒自然不会知道她心底这一番纠结。
他抬眼望着她,右手大拇指抵在一颗佛珠上,却没有立刻拨动它,而是大拇指用力,弯曲起来的指关节几乎要凸出来。
他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星辰与梦境,皆可以为启示。”
“星辰暗指人间变故,梦境……或暗示前世因缘。”
谢琇:!
而玄舒还在逼视着她,一字字道:
“我信此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