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元渡:“……”
他那张老脸一瞬间都扭曲了,再也沉不住气,喝道:“都还在等什么?随老夫捉拿妖后,匡扶社稷!”
这一句落下,犹如突然打破了现场这如同魔咒一般的氛围,许多兵丁从他身后蜂拥而出。
谢琇轻轻地啧了一声。
“……还真是有备而来啊。”她自言自语似的抱怨了一句,随即纵身而上。
后来的这些兵丁,许多人持着长矛,又在人数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她若要对他们动手,还得先砍断枪杆,再下狠手,凭空多了一道步骤,绝对是一场体能消耗战。
谢琇索性不与他们缠斗,见十几根长矛同时朝自己刺来,几乎围成一圈,便足下用力一蹬,凌空而起!
事到如今,她也没有什么值得再掩藏的,自是拿出了全部的本事。
高级轻功满级的快落,你值得拥有!
她足尖一点,已卡在十数根长矛同时刺向她的前一瞬间轻飘飘跃起;但那些兵丁手中的长矛已刺出,一时间不可能再收回。
场上便形成一圈长矛平平刺出、但圆心位置之人已跃起,长矛齐齐刺了个空。待得她落下时,长矛去势未歇,她便落在平举的长矛上,倒像是众人在她脚下以长矛搭了个莲台托举着她一般——
谢太后一笑。
正当此时,忽然狂风大作。
那阵狂风来得有些蹊跷,风势也比刚才猛烈了数倍,几乎吹得人人脚下不稳,如邢大学士这等年高体弱之人,更是以袖掩面,一连踉跄了好几步,才在旁人的搀扶之下勉强稳住了身形。
风过之后,一直无星无月的黑暗夜空中,乌云竟是被吹走了一点,半轮明月和数点星辰,在厚厚云层的缝隙之中露了出来。
而方才还姿态轻盈、宛若飞天的谢太后,此时已不在原位。
邢大学士慌乱四顾。
“快!快找!不能教她逃了……此女狡狯,这么多年来,竟然没有露出一点自己的实际身手……若教她找到了天子,事情就难以收场了!”
他吼得撕心裂肺,显见实是惊慌不已,忌惮谢太后到了极处。
忽然,场中响起一声笑。
那笑声很明显是年轻男子发出来的,声音清冽,一瞬间竟让人有种拨云见月、耳清目明之感。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第472章 【主世界梦中身】76
众人的动作一时皆顿住了, 四顾茫然。
持着火把的人举高火把,四下照明,想找出说话之人,也想找出谢太后如今的去向。
终于, 有个兵卒忽然在举着火把绕来绕去时, 蓦地停住了, 举高手臂,另一只手指向高处。
“啊……!在那里!在那里!”他喊道。
这一声仿佛像是某种信号,场中诸人一瞬间都齐齐望向他所指的那个方向。
在宫墙的高处,有一道淡色的人影。
在这么深的夜里,他却穿着一袭白袍, 下摆在风中轻轻飘着,被风掀起一角的袍摆下露出他穿着的一双雪白的短靴。
那靴面似乎是有暗纹的锦缎,极其华贵又精美。裤口被收进靴筒之中,收紧的裤筒更是勾勒出他结实小腿的健美线条。
虽然他从出现起到现在, 一共只念了那么几句诗,面容也半隐在高墙之上的黑暗里, 看得并不分明, 但无论是他的声线、还是他的身姿,都仿佛在暗示着, 这真真是一位美男子。
偏偏此人颇有几分身手, 此刻高踞于宫墙之上,不知脚下用了什么功夫, 竟也纹丝不动,只有夜来风起, 衣袂翩飞,真个有些飘飘欲仙的意韵。
场中诸人一时间竟然怔住。不知过了多久, 才有一个声音,带着几分狐疑、几分心虚,颤颤地扬了起来。
“你……你是何人?!来此做甚?”
那位美男子并不答话。
他腰间悬着一柄剑,右手搭在入鞘的剑柄上,左右顾盼,似在寻人。
……他在找谁?
场中无人识得这个人,也无人知晓他是来寻谁的。
许多人心头涌起一个猜测。
很快,那个猜测便获得了答案。
一道属于年轻女子的声音,带笑响了起来。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那声音原是接着前一道声音吟诵的古诗,往后念了下去。
但那个声音,大家方才也听得多了。
……是谢太后!
几乎所有人都沿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齐齐抬起头来。
传说前朝那位鹿美人素爱桃花,因此先帝为她营建“摘星楼”时,又在楼下种了一片桃花树。春日时分,桃花盛开时,远远望去,“摘星楼”便似浮在一片粉色霞霭之中一般,宛如仙境,分外好看。
但此刻还不到桃花盛开之时。
因此,谢太后只是坐在一棵桃树的树枝上,意态悠闲,就像是偷溜下界的调皮天女一般,饶有兴致地俯望着场中这些被她耍得团团转的凡夫俗子。
但那边宫墙之上的美男子,闻言却显得有几分喜悦,朗声一笑。
“想不到吧?本座这么快已经回来啦。”他道。
谢太后好似叹了一口气。
“我要你去救的人,如何了?”
那位美男子道:“自是万无一失地救出来了,我把他安置在一个很稳妥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忽而嗤地一笑。
“不过,你道如何?根本不需要花费本座太多气力,就能办成此事——朔方大营里,已是乱作一团了,根本没有什么人顾得到他。”
这几句话里仿佛蕴含了太多的信息量,底下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回叙话的人们,原本还有些不耐,此刻一听此话,却是面色微变,心下惊疑不定。
“他”指的又是谁?依照那美青年的话语来看,定然是曾经在朔方大营里的某个人;但此刻那人已离开了朔方大营,又不知道被藏到了哪里,对眼下的局面可曾有何影响……
谢太后说道:“唉,我猜他们也是不成的……只不过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就好。”
那美青年仰首一笑,声线里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傲慢之意。
“哈!不过是些凡夫俗子,怎配给本座带来麻烦?”
他说着,手忽然毫无预兆地一挥。
霎时间,一阵冷风刮过墙下的人群。有一些影影绰绰的灰白色影子,渐渐地在人群之中浮现出来。
直到人群中有个颤抖的声音,结巴着喊了出来“这、这是……阴兵过境啊!”,这才如同一滴水落入了滚沸的油锅中,哗地一声引爆了人群。
那些朔方军尚且还有几分军纪约束,虽然害怕这所谓的“阴兵过境”,却还没有四散奔逃;但后来的这些被邢大学士一党带过来的兵丁们,就没有那么多忠心了,几乎是人人都像没头苍蝇一般四下里逃窜,慌不择路,有些人还撞到了一起,各自向后仰面朝天摔倒。
那位美青年觉得有趣,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谢太后叹息的声音仿佛更大了一点。
“……你搞出这么多阴兵来,是跟阎君暂借的吗?”她柔声问道。
美青年的笑声一顿,片刻之后,他居然梗着脖子,把脸转开了。
“……是又如何?”他声音硬梆梆地反问道。
谢太后温和地说道:“我只是担心你多沾染这些不必要的因果……即使没有向阎君借来的阴兵,我也会赢的。”
美青年微愠道:“我……本座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这凡间女子,还敢对本座指手画脚,本座——”
他的话语听上去虽然措辞趾高气昂,但不知为何总有些气势不足之感。
果然,他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谢太后在最关键之处截断了。
“我只是担心你。”她温和地说道。
那美青年闭嘴了。
谢太后却又生出一个坏念头来。底下的人群虽然正在躲避这些所谓的“阴兵”,也听得到她朗声向那美青年说道:
“我再恳求你做一件事,可好?”
美青年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谢太后便径直道:“这些人各怀鬼胎,关于天子的下落,也是众说纷纭……我倒不怕天子对我有什么误会,但他年纪尚幼,我总不能真的坐视他走歪了路……你既然神通广大,可否替我在这宫里找一找,看看他被藏到了哪里,然后在我解决这边这一摊烂事的时候,确保他的安全?”
美青年:“……”
他看上去好像非常惊讶,瞪圆了一双猫儿眼,运气许久,才气吞山河似的吼道:
“谢琼临!你……你怎么敢……这样使唤本座?!让本座去……去替你……带孩子?!”
谢太后这一回叹息得很大声。
“那并不是我的孩子啊……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不管他的死活吧?”她无可奈何地说道。
那位美青年恼道:“我不管!”
谢太后狡猾地笑笑。
“救护天子,怎么说也该有不少功德的吧?你快些把这些借来的阴兵也还回去,说不定今日到了最后,你再收拾收拾,计算一下,反倒还落下了不少功德在手,足以让你被人传颂呢?”
这番话倒是对美青年有些说服力,他不情不愿地哼唧了一声,就算是同意了。
谢太后笑道:“那么,等我胜利时再见。”
美青年几个起落,身形似乎已经掠过黑夜里的宫殿高高的屋檐,向着某个方向奔去。
唯有他留下的一句话,令在场诸人心下又是大大的一惊。
“你动作可要快一点——否则的话,朔方那个什么使君,就要追到这里来了——到时候须不好收场——”
谢太后:“……”
虽然很想再追问一下他看到盛使君时,盛使君究竟是个什么状态,但想也想得出来,他对于自己的手下——还同时是自己的堂兄弟们——丧失了那种强大的约束力,堂兄弟们联合一气来与他作对,暗地里搞事,这能是什么美好的体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