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谢琇却躲在一棵大树投下的阴影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勉强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气息,微微侧过头,往斜前方望去。
黑暗的山道上,身量未足的小少年双手握着一柄剑,清瘦的肩胛骨紧张得向后凸起,整个人都紧绷到了极点,似乎在发着抖。
而在他的对面,一袭玄衣的高大男子,意态自如地站在那里。他一头雪白的长发,在一弯残月的映照下却仿佛泛出一点银白的亮光;在他的右手中,拿着一柄剑刃通体乌黑的长剑——只有他右手偶尔移动一下,在合适的角度上,金属的剑刃刚巧反射出一点月光,才能说明那是一柄剑而不是别的什么。
他的脸上遮着黑布,只有一双眼睛露了出来。在谢琇的位置上,看不清那双眼中的神色。但即使如此,她也能感受到那个男子的气势迫人。
和他相比,背对谢琇这个方向的小少年呼吸沉重,虽然还不服输地紧握手中的剑,但那过于清瘦的背影令人感到一阵担忧。
那少年的单薄背脊似乎因为承担了太沉重的东西而微微向后拱起,像随时打算进攻的幼猫,单枪匹马地面对一条已经成精的大蛇那般。
……完全不是对手啊。
谢琇心中涌起这样的感叹。
好在今晚她跟踪这位小少年来此之前,已经提前给她的那位好哥哥,事先发了传信符。
这个世界是一个设定有些奇特的仙侠世界,符咒系统也颇为特殊。比如这个“传信符”,其实就是叠成纸鸟的样子,可以飞行,到了指定的收信人手里才能被展开的黄符。黄符一面上绘着传信用的符文,另一面上就可以写字传信。来不及写字的话,用灵力灌输进去也是可以的,但消息不能太长——也就是个仙侠世界的短信功能,还要凭运气看看是不是半道上会被人拦截。
但在这座“云边镇”上,按理说是不会有人半夜拦截掉传信鸟的,因为这种传信符叠成的小鸟飞行速度极快,如同一道流光那般,不容易被发现——除非是什么本领高深的妖鬼早有准备。
目下也只有冒一次险,寄希望于这位气运男主哥哥早点赶到了!
因为那位小少年——也就是隐居在这座小镇的世家都家的二少爷,都弘,他是不能死的。
这个故事说来话长。谢琇眼下来不及细想,眼看都弘对面的高大男子已经向着都弘举起了那柄漆黑的长剑,立刻从树影里猛地跳了出去。
“且慢!”她喝道。
……但是,那个玄衣白发的男子一点儿也没有给她这个不速之客半点面子。
他的长剑已然落下。
谢琇还来不及救助都弘,他就已经被那一记带着诅咒的挥剑刺中了身体,倒了下去。
谢琇:!!!
“都弘!”她叫道,迅速跑到都小少爷的身边,却不敢第一时间弯下腰去查看他的伤势。
……因为那样做等于把整个后背的空门都亮给面前那位玄衣白发的男子。
她站在都弘身边,警惕地伸手进袖中,一边摸索着袖中藏着的符纸,一边瞪大双眼紧盯着面前玄衣白发的男子。
“都弘!你怎么样!”她又喝了一声,甚至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腿——那里是没有受伤的,他若是还清醒的话,就应该知道她是来帮助他的。
都小少爷果然命大,他脸朝下伏在山道上,挣扎着动了动。
“谢……”
他或许是想叫一声“谢姑娘”。但在他完全把这个称呼说出来之前,面前那个玄衣白发的男子忽然把视线投了过来。
他或许还十分年轻,因为上了年纪的人自然带着几分暮气,但他的气势却冰冷而锐利,又有几分因为自己的强大而显得游刃有余的坦然自若。
他的双眼微微眯起,眼眸里没有温度,轻佻而冷酷的语气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么,偷看的小贼,该接受什么样的惩罚才好呢。”
昏暗的火焰闪现在他明亮的瞳孔中。
“哦?是一位以前没见过的年轻女郎啊——是把你四分五裂之后挖取内脏给我的小傀儡替换呢?还是——”他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极为恐怖的事情,唇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地看着谢琇。
虽然他的大半张脸都被黑色的布巾牢牢遮住,但声音里的笑意中蕴含着的强大危险几乎要形成实质一样地流泻出来。
并且,他在谈笑间就把还要逞强地站起来继续战斗的都小少爷一脚踢飞了。
“就像虫蚁一样,真是缠人又可厌。”他厌恶似的说着,然后紧盯着谢琇看了几秒钟,突然哼笑起来。
“……呵,原来是个奇异的妙人儿啊。”他用一种嗤笑的语气说着,好像很开心的样子,缓缓地向谢琇的面前逼近。
他们之间原本隔着五六步远,但在他刚刚一脚把都弘踢飞到路旁之后,他们之间的距离就缩短为两步了。
谢琇本能地觉得大事不好,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与他周旋了——她一边紧盯着他,一边悄悄把手伸到身后的衣袋里寻找正确的符咒,依靠指腹的触感确认着那细微的纸质差异与符咒边缘的小小折角所标示出的区别。
幸运的是,她很快找到了自己要的符咒。刚想扔出那枚符咒的瞬间,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
唰的一声,她的发梢突然被切断,断发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然后她眼前一花,一股强大的力量禁锢住了她,毫不迟疑地把她的身体向后推到了一旁的山壁上。
“嘘……本座现在正在考虑很重要的事情。假如你够聪明的话,就别动。”
玄衣白发的年轻男子,用含笑的语气说着类似警告的话语。当他整副身躯都贴上来的时候,谢琇感受到了一种冰冷而毫无温度的、僵硬的触感。
……这是什么?!是尸妖吗?!
第49章 【第二个世界残夜】7
在这个世界的设定里, 钻入尸体里借尸还魂,或借着尸体的那副躯壳行走于世的妖物,不管是妖、鬼还是魔,统一都称为“尸妖”。
所以这个世界里的尸妖, 有些可以变得很强大, 端看这具被借尸还魂的尸体, 是否和妖鬼足够适合,或者当内里的妖鬼实力足够强大,那具尸体也条件不错——这种条件一般都是“生前健康强壮,耐摔耐打,若有些修道的慧根就更好了”——的话, 那么生成的这个尸妖甚至可以长久为祸一方。
当然,除魔师就是驱除这些妖鬼的。但谢琇在这里作为一位初出茅庐的除魔师,她明显地感觉到,今晚这个尸妖, 并不是她这种小菜鸟的等级能够应付得了的。
年轻而强大的尸妖用那具冰冷的身躯贴近谢琇的身体,他的身上传出一股冷意, 使得他们两人周围的空气都下降了好几度。
他空着的那只手在谢琇的脸侧, 按在她背靠的山壁上,那柄通体乌黑的长剑则横在她的咽喉上。
冰冷的剑刃紧贴着她的脖子, 那股森冷的气息从她的毛孔里逐渐侵入她的身体。
只要她的身体稍微一动, 锋利的剑刃就会切入脖颈。
“好色的小姑娘,”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 “深夜鬼鬼祟祟地尾随在男人的身后,是要被反杀的, 知道吗?”
谢琇:“……”
没想到这个尸妖居然还挺有点自恋的……?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还敢说她“好色”, 那岂不是就侧面代表着——他所占据的这具尸体,原主生前一定是年轻又俊美?
她被噎了一下,气势就由此短了一截。
她不情愿地用力眨动眼睛,狠狠瞪着他,道:“……别胡说八道了!你这种藏头露尾之辈,还敢说别人?!你一张脸遮得什么也不剩下,我能看到什么?黑布吗?!”
尸妖哈哈大笑,但那柄横在她颈间的长剑却很稳,一点都没有晃动地停留在那里。
“你真有趣。”他含笑说道,“可比那边的那个小少爷有趣得多了……这样杀起来才有些意思。”
谢琇还没来得及细想他话里的意思,正在这时,被踢得摔倒在路旁的都弘,似乎在半昏迷状态之中,还记得自己的同伴,艰难地发出了一声警告:
“快、走……他……要杀……我大哥……”
谢琇:……?!
都小少爷的大哥,自然是都大少爷。和他的弟弟……哦不,严格地说起来,都弘是他的堂弟——不同,都家的大少爷都瑾,十四岁的时候就以“风仪极秀”闻名京城,曾是满京城都瞩目的神童。
虽然都家并不算是世家,都老太爷当初是以寒门子弟之姿,一路崛起,直做到二品大员的;但是他这个长孙,论才学、论风仪,能把最优秀的世家子弟都比下去。
但是,很可惜,后来出了一系列事件,都瑾也和全家回到了都家最初的老家云边镇。
但是……这个尸妖为什么要杀都大少爷?!
谢琇瞪大了双眼,一瞬也不瞬地死死盯着面前的妖物。有冷汗逐渐从身体的各处渗了出来,沾湿了她里衣的衣料。
靠得这么近,谢琇才发现那妖物的那只狭长的左眼,眼眸居然是冰蓝色的,整个人覆盖着一层森寒阴冷的气息。
“你……你为何要对都大少爷不利?!”她强忍着内心的震动,竭力平静地反问道。
那妖物闻言却笑了起来。
“哦,”他漫不经心地答道,“‘风仪极秀’——这不是人们用来形容他的吗?即使是妖鬼,也应当有些追求。既然都是借尸还魂,何不选择那个最美丽的人?”
谢琇:“……”
……想不到这种妖物还挺有……呃,上进心的哦?
她忍着气,极力让自己无视还横在颈间的利剑,问道:“……就只是因为这个?!”
妖物听了她语气不可思议的的反问之后,不仅没有立刻生气,反而还显得愈发愉快了起来。
似乎是他料定今晚这位初出茅庐的除魔少女与那边还躺在乱草中的天真小少爷都到了穷途末路,跑不出他的掌心了,他居然还发起善心来——具体表现是,耐心地回答他的猎物死前发出的每一个愚蠢的提问。
“也不尽然。”他答道。
“毕竟……本座可听说那个大少爷也是挺有才华之人……借了他的尸体,还要吞他的气运,这就叫做……呃,‘一体多用’!对不对?”
谢琇:“……”
很好,这个妖鬼还会用成语,看起来肚子里颇有几分墨水,可能生前是个书生?
那妖物看不出她内心的腹诽,径自得意洋洋道:“……唔,本座很久很久以前也吞噬过一个人的气运,那可是香得不得了……那人是谁呢?”
妖物故意做出苦思冥想的状态,顿了两秒钟才忽然笑道:“啊!对了!他就是你们这一朝,第一个六元及第之人!用你们凡人的话来讲,那就是——啊,对,‘文曲星下凡’啊!文曲星带来的气运,可是足足支撑着本座又多活了六百……不,一千多年!”
谢琇:“……”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种奇怪的直觉,那就是……这个“多活的年份”的数字,是他信口开河随意说的。
“六元及第”就多活六百年,换算过来,难不成一级科举考试的魁首就只值一百年的寿命?这部原作里的气运值也太敷衍了一点吧?
或许是因为那妖物自己说完都觉得有一点离谱,于是他又含混笼统地自行加到了“一千多年”。
谢琇仓促之下,竟然一时间想不到能有什么更好的反应,来应对面前这个行事随心所欲、没有章法的妖物。
不过,妖物嘛,本来也应该就是如此的。
那妖物还在继续大放厥词:“文曲星身上所带之气运,再香甜不过……可惜合适之人,却不是那么好找……”
谢琇听到这里,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每四年不是就会出一个状元吗?”
那妖物长吁短叹。
“但不知近二十多年来究竟是为何,皇帝竟然点的状元,都是丑怪之人!那样的一副面孔,即使躯壳合适,本座也是懒怠使用的!”
他理直气壮地说道。
谢琇:“……”
她是谁?她在哪?她为什么要跟一个钻进尸体的妖物争论这种问题?
那妖物还在说:“历任探花,倒是真有几人年轻俊美……奈何身上气运太少,吞了也是白吞,聊胜于无……”
谢琇忍着气道:“都大少爷甚至因为身体的原因,都未曾参加过高一级的科考,认真说起来,身上至今都只有一个秀才的头衔,哪来的什么堪比文曲星的气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