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想说什么, 甚至那一瞬间想要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终究又忍住了。
不解决小皇帝近在眼前的性命危机,他们也就不可能摆脱这个小世界。
这种“小世界主动吸引外来人士介入”的情形虽然极为罕见,但从前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发生过。
一般来说,这种小世界都是天道法则处于从混沌到觉醒的中间,下意识地会对即将崩溃的剧情产生一些本能的挽救行为。但受限于己身尚未完全觉醒的现状, 譬如那些引导剧情在正轨上发展、制造意外除灭剧情变量之类的雷霆手段还都无法进行。
因此,倘若有哪个倒霉蛋正好处于这个小世界能够够得着的地方,就有可能被吸入小世界,成为有可能引导剧情走回正轨的关键人物。
只是, 这个人假如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使命的话,最终结果不是随着小世界一道毁灭, 就是成为新的破坏变量, 被觉醒了的天道法则除灭。
除非此人能拨乱反正,将混乱的、朝着荒谬的方向发展的剧情导引回规矩的正轨, 才能成功摆脱这个小世界的束缚。
自然, 倘若能够成功的话,所谓的“功德”回馈也是巨大的。
否则的话, 时空管理局那么费劲地派一拨又一拨任务者四处奔波,难道真的是开善堂的吗。
什么直播啊、剪成连续剧重播啊, 这些娱乐化的获利行为,那都是后来才发展起来的。最初的时候, 时空管理局的目标,主要就是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功德回馈”。
……这一切的真相解密,还要多亏了崔女士在谢琇出发前对她的告知。
谢琇听完后陷入了沉默。
崔女士问她有什么感想。
谢琇想了想说:“如此重大的秘密,我现在都有资格知道了——说不定我将来也可以稍微妄想一下当上局长了?”
崔女士:“……”
她啼笑皆非,问:“你怎么就想到了这个?”
谢琇说:“毕竟,不想当局长的任务者不是好妄想狂?”
……而现在,这个妄想狂,正在与那位她几乎锁定了的目标人物——她要平安带回去的那个人,一起飞驰在黑夜里的驰道上。
他们星夜不休,换马不换人,一路向南疾驰。
饶是谢琇历练到了此时,体力优秀得远非普通女子可比,也不由得感到了一阵疲累。
但是,任性妄为的天子随时都有可能会出事,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休息的时间。
他们在夜色中一点点接近怀陵渡。北去的江水就在他们身侧不远不近之处缓缓流淌。在清波之上倒映出半轮圆月,山水都似丹青妙手一点点皴染而出,马蹄声踏碎月色江声,一时间仿若天穹之下,世界之中,只有他们两人鲜明的存在。
终于,柳城郡王率先一勒马缰。
骏马几乎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谢琇也紧跟着勒马,向着柳城郡王投去疑问的目光。
“怎么回事?”她问。
柳城郡王座下的骏马在原地踏了几步,打了个响鼻。
马上的男人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似乎凝神在侧耳聆听着什么;片刻之后,他才收回视线,回答了她。
“前方就是怀陵渡,我们纵马疾驰,响动太大,恐会打草惊蛇……不能再骑马往前走了,须得悄悄地摸过去。”
他这么说着,率先从马上跃下。
他一抬长腿,翻过马背,身姿矫捷地落到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谢琇带着一种欣赏的眼光看完全程,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程长途奔袭,也算值回票价。
柳城郡王站在马下,向着她投过来不明所以的目光。
因为她如今还高踞于马上,他不得不微微仰起头来,才能望到她的脸。这种奇妙的身高差颠覆了他们之间原本的高低对比,让谢琇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想要蓄意揉搓他一下的坏心眼。
她也侧耳仔细听了一番,并没有听到周围有任何奇怪的响动。
想是他们赶来得足够及时,还没到叛贼们预定动手的时间。
谢琇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她在马背上呆了几天几夜,其中劳累辛苦,难以描述。
所以,她可以提早支取一点自己应得的报酬吧?
柳城郡王见她端坐于马上不动,终于出声提醒她了。
“……宁妃娘娘?”
哦,他总是这么恭谨又礼貌,端庄得如同一尊庙里神像。
可是,他与他堂弟后宫里的宠妃单独出奔数个昼夜,即使是为了救回天子的性命,事后多半也是说不清楚的……
谢琇翘着唇角,并不打算在大战开始之前破坏柳城郡王的心境,但也不打算就这么轻轻放过。
“我只是想到……我自幼走失,与家人并不亲近,谢首辅虽是我祖父,但对我并无一丝一毫的偏爱之情……如今事急从权,夤夜出奔,却不知事后又能否避免他人的闲话……”她慢悠悠地说道。
“一思及此,吾心如煎哪——”她拖长尾音,用一种近似于唱歌似的调子抑扬顿挫地感叹道。
果然,柳城郡王是个认真又实诚的人。他一点也没有因为她愈说愈像吟诵戏文里的唱词,而轻视她话语的内容。
“娘娘义薄云天,谁敢妄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语调铿锵,像是某种承诺与保证。
“臣愿为娘娘作保,想来陛下虽然行事肆意,但见识洞明,亦是圣明天子,定会明辨是非,维护娘娘!”
谢琇:“……”
啊,你说你那游龙戏凤的堂弟是圣明天子?这是一种怎样的眼瞎滤镜?说出来你亏不亏心?……
她微微皱了皱眉,忽然觉得逗弄老实人好没意思。
……不如直接放大招吧。
她一路上憋到了现在,实在按捺不住想要试探一二了。
“……罢了。”她道,目光转向一旁的江水。
明亮的月光映照在江面上,将夜间的江水染成一种奇异的青白色。
“我在想——”她慢慢说道。
柳城郡王正用手拉住他那匹马的辔头,试图安抚那匹因为被突然勒停而显得有几分焦躁的骏马;此时听得她又开口,闻声便微微抬起头来,越过马背,望向她。
谢琇的视线落在江面上,停顿片刻。
“……也不知此处江中,可有红莲绽放。”
柳城郡王微微一怔,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节分天候,答道:“……如今应当正在花时,只是不知此处江中有无莲花生长。”
谢琇抿唇一笑,将视线收了回来,转而落在了他的脸上。
“如此说来,我昔年甚爱一阙采莲曲。此情此景,不由得重新追忆起来——”她轻飘飘地说道。
柳城郡王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似乎是会错了意——因为他的神色里分明写着“宁妃娘娘若是说出什么不该当的话来我可如何是好”,但似乎又没有会错意——因为她这个宁妃娘娘,本就是要说出些撩拨人心的话来给他听的。
盛应弦不是傻子。他也有知情识趣的一面。从前,他也从未像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样,明明他那位小师妹宋槿月的好感都要明晃晃地喷薄而出了,他还在为了自己的名声竭力否认。
他坦然承认他知道小师妹倾心于他,也从头到尾都坦率地对所有人说,这一生他心上的只会有一个人,就是他的未婚妻小折梅。
他从容且诚恳地感谢小师妹与师父对他的青睐,但他温厚却坚定地始终谢绝接受这种青睐,即使这要让他背上“违背师父遗命”的罪名。
想必如今,若是“宁妃”真的说出些什么不当之言来,能够得到的,也是一样的无比礼貌、但又无比疏远的待遇吧。
谢琇含笑凝视着他,微微启唇,道:
“愿妾身为红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
果然,柳城郡王先前还微微挺直、略带警戒的身影,一瞬间倏而凝固了。
他脸上的神色僵硬,目露不可置信的眼神,略带一丝急切地脱口道:“你……你说什么?!”
谢琇终于忍不住那股从心底翻涌而上的笑意,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真的,就是他啊。
她没有找错,也没有猜错。
“我说——”她又故意拖长了尾音。
“重愿郎为花底浪,无隔障,随风逐雨长来往。”
江水滔滔,奔涌而去。这一条往复奔流的水脉,曾经承载过多少人的悲欢离合呢。
柳城郡王呆站了半晌,忽然将手中握住的缰绳和辔头一甩,大步流星地绕过那匹骏马,走到了谢琇的马前。
他站在那里,微微仰头望着依然高踞于马背上的她,目光灼灼,似要燃烧起来。
然后,他向着她伸出了一只手,道:“琇琇,下来。”
谢琇难以压抑自己的笑容,眼眉弯弯地望着他,故意问道:“咦,下来做什么?”
柳城郡王——不,盛应弦——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沉声说道:
“来我这里。”
谢琇:……!
这句话十分简单,好像也不带什么命令的成分,细想起来,倒像是一种祈望似的。
可是它却又带着十足的魔力,在她心底激荡出热烈而汹涌的情感,裹挟着她,仿佛那翻腾于花底的水浪,要卷拥着,一口气地扑向他——
谢琇一撑马背,翻身落地。在她落地的那一霎,盛应弦便大步迎上前来,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臂。
第552章 【主世界梦中身】156
“琇琇。”他唤她, 语声炽烈,像是蕴含着千万般从前在陌生世界里苦苦压抑着的感情。
饶是谢琇早已知道他对她的深情,都不免被这一声呼唤惊了一下。
因为盛应弦虽然光明磊落,并不在旁人面前掩饰自己对她的感情, 但也很少这样, 将简简单单的“琇琇”两字就唤得千回百转, 仿若一腔情深与千万挂念,都倾注到了这短短的一声里似的。
她不由得被恍了一下神,回过神来,才发现他正手上一个用力,牵着她往自己的方向来, 而她刚刚并未防备,被这么一拉,就往前踉跄了一步,扑进了他的怀里。
谢琇:“……”
幸好他们拥抱的次数多了, 她已经熟能生巧,可以条件反射一般地, 在鼻尖撞到他坚实宽阔的胸膛之前的一秒钟, 及时将脸偏侧过去一点,正好用脸颊贴到他的心口上。
她扑在他怀里, 他的手也十分自然地环绕过她的后背, 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按住她的脊背, 几乎将她整个人都要嵌在他的怀抱之中,牢牢地久不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