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把那些反贼全部拿下吧!”
她这句话落下,刚要提起一口气,发足狂奔的时候,岸边停泊着的船只之中,有两三艘小船上突然亮起了灯火。
船舱里涌出了一伙明火执仗的莽汉,朝着他们两人就冲杀了过来。
“杀了这些朝廷走狗!”
“不能误了公子那边的大事!”
“拖住他们,让公子他们好好料理了那个狗天子!”
谢琇:“……”
她与盛应弦目光一相碰,两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却都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盛应弦抽出腰间长剑,沉声道:“你去援救天子,这里由我来对付,不必担心!”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面前至少有一二十人之数,也不是什么可以随随便便轻易脱身的局面。
但是,眼下已经来不及思考。
他们是以最快的速度奔袭而至的,沿路虽然已经差人飞报附近守军,但很明显那些人赶路的速度还不如他们,此刻援军未至,只能依靠他们两人自己的实力对敌了。
谢琇用力一颔首,道:“你要小心!”
盛应弦嗯了一声,不及与她多说,已经迎上了第一波冲上来的贼人,与之交战起来。
谢琇提起一口真气,运起轻功,朝着刚刚的声音来源的方向纵身疾奔而去。
有轻功的加持,她将那些船中钻出来、正在追赶她的贼人们,都轻易地甩在了身后。
不过一盏茶时,她已经抵达了距离那些乱纷纷声浪的来源之处最近的岸边。
此时天色微熹,以谢琇的眼力,站在岸边,已经能看清楚江上船只的轮廓,就更不要说停在江心的,本就是一艘极为华丽的、灯火通明的大船了。
那艘大船一看就招摇得不得了,但此刻甲板上已经没有几个活人;穿着侍卫服饰与破破烂烂布衣的人都倒在一起,甚至其中还夹杂着几名丫鬟模样的女子,鲜血流满了整片甲板。
谢琇心头登时一阵火起。
半夜!停在江心!灯火通明!能是什么好事!这不是明晃晃地等着匪贼去抢劫吗!
而且天子对外打的还是“柳城郡王”的旗号,他这不是明摆着把对他忠心耿耿的堂兄的名声,都作害到了泥里去吗?
无论是夜半携美纵情狂欢,还是路遇匪贼而输得丢盔卸甲……哪一件事是什么好事了?!
谢琇怒不可遏,但还不得不去救这个荒唐的小皇帝。
她的轻功极其高妙,有登萍渡水之能。因此,她提气纵身而起,几个起落,就落到了那艘大船的甲板之上。
她沿着甲板走过去,挨个一间间船舱搜寻,却并没有找到任何活口。
最后,在船底的一间堆满柴火等杂物的黑暗舱房里,她从柴堆里拉出了——一位美人儿。
那位美人儿身上已是珠翠尽去,满脸黑灰,但一抬眼间,还是能够从她的五官之间,辨认出她原本具有的美貌。
谢琇:“……”
莫非这就是“游龙戏凤”的女主角?!
她喝问道:“你是谁?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位美人儿抖如筛糠,但谢琇一点怜香惜玉之心也无。
“再不赶快如实说来,莫怪我不客气了!”她喝道。
那个美人儿声音都快颤得不能听了,但吃这一吓,还是战战兢兢地说道:
“奴家……哦,妾……妾名江同娇……与……与柳城郡王在扬江遇上……承、承蒙王爷不弃……许诺愿带妾归家……与妾一个名分……”
谢琇:“……”
虽然知道这个“柳城郡王”并不是盛应弦,但她依然气得鬼火冒。
他哥在京城兢兢业业地替他处理朝政、应付太后与朝臣的为难,忠心耿耿,操碎了心;他却好意思在江南花天酒地,沽名钓誉,四处留情,还破坏他哥哥的好名声!
他就欠收拾!
谢琇压下眼眉,双唇紧抿,绷出严峻且冰冷的线条。
那位名叫“江同娇”的美人儿眼看着她右手里拎着的长剑,想着自己刚刚被她以左手单手就从柴堆里拖了出来的情景,抖得更是厉害了。
这、这位貌美又可怕的姐姐,到底……是什么人?总、总不至于是檀郎……家中的正室夫人,一路追着夫君到了此处罢?
这个念头差点儿把她自己吓死。
可是转念一想,柳城郡王居问檀,美名在外,清朗正气,萧萧肃肃,若霁月清风,那是什么英雄人物,若是放在平时,她这般人是一点儿也碰不着的!
难得他到了扬江这等小地方剿匪,又难得她一番心思没有白费,终于成功地引得他对自己上了心——虽然居问檀本人好像并不若传言中那般高傲不好接近,反而俊美又爱笑,但接近他的机会难得,她是无论如何也要牢牢抓住的!
正在乱想时,江同娇便听到面前那美貌的女罗刹冷声问道:“那人与你说,他名叫居问檀,是柳城郡王剿匪到此?”
江同娇慌忙点头不迭。
女罗刹冷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明晃晃的嘲讽之意。
“……可真敢说啊。”她说。
江同娇:……?!
什么意思?!难道……那人不是柳城郡王居问檀?!
她心下正纷乱时,便听到那女罗刹又喝问道:“那今晚又是怎么回事?那个居问檀呢?!”
江同娇心虚起来,愈发不敢怠慢,慌忙细细道:“郡王爷入夜后与妾饮酒行乐,说要……要通宵达旦,明朝早上也好与妾同看一看江上日出……”
女罗刹的冷笑声更大了。
“江上日出?!”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江同娇慌忙解释:“这是此地……有情人定情的风俗,定下鸳盟,洞房花烛时……一夜不能睡,要交颈共待天明,方……方得个‘朝朝暮暮,与君共偕’之意……”
女罗刹哼笑了一声,江同娇吓了一跳,马上闭了嘴,下面的话也咽了回去。
女罗刹却并不满意,追问道:“然后呢?他上哪儿去了?”
江同娇一想到方才生死一线的危机,眼泪不由得簌簌而落,用脏污的衣袖掩面哭道:“谁知夜半外头就闹了起来,王爷使人去问,一趟两趟的,却无人来回话……王爷恼了,穿衣提剑出去亲自查看,便没了踪影……妾、妾实在惧怕,换了衣服出来看时,才发现外头已经……已经……”
女罗刹嗯了一声,又逼问了一遍:“所以,你也不知道‘居问檀’上哪里去了,是吗?!”
江同娇抽泣着点点头。
女罗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你且在此处藏好,我去别处找找。”
江同娇哪敢说半个不字,只是一径地疯狂点头。
谢琇撇下这位“游龙戏凤”的女主角,继续往前走。
直到她走到了船尾,发觉一路上倒伏着侍卫、匪贼、侍女、船工……许多人的遗体,就好像这条船上,除了她与有着女主光环护体的江同娇之外,再无一个活人似的。
是个人都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反而是小皇帝——哦,他真正的名字是居问极,登位御极的那个“极”——刚愎自用,轻率莽撞,毫无自知之明,本事稀松平常,还不带够侍卫就敢驾舟北上,并且通宵达旦寻欢作乐……
此间有这种天子,迟早有一天这江山得被人推翻。不是那位玉面公子,也会是旁人!
谢琇忍着一股气,站在船尾,放眼望去。
忽然,她较之常人要更优秀的视力,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影子。
准确地说,不是一个人影,而是——
两个人叠加起来的影子!
从船尾望去,大约数丈之外,似是有一处江心沙洲。此时,就在沙洲岸边,一个人影正按住底下那个人的头,将那个人的脸一次次按进江水中去!
而底下那个人挣扎渐弱,眼看着就快要没了动静。
谢琇:!!!
她心下一沉,顾不得辨认那两人到底是谁——事实上隔着这么远,也不可能看清楚对方的脸——就一下子攀上船舷,提剑向那个方向纵身跃下。
她根本顾不得自己显露出这么高超的武功水准,究竟会不会穿帮。
人命关天!哪里还能考虑那么多!万一小皇帝居问极真的在这里驾崩的话,那么她和盛应弦的麻烦还在后面呢!
谢琇飞跃过去,在朝晨朦胧的薄雾间顾不得许多,一剑刺向上方那人。
“住手!”她喝道。
那人反应也极快,察觉到了剑锋裹挟着风势而至的前一霎那,他猛然向后一仰,避过了谢琇的这一剑。
实际上,谢琇也并没有出杀招。
她看不清对方的脸,为了防止这场面是小皇帝的反杀局,她出手时故意缓了一缓,也基本上没有用内力,只是打算把对方吓阻一阵子而已。
对方闪过之后,谢琇顺势落下,站在一旁,剑刃横在那两人之间,隔开双方,这才定睛望去。
一看之下,竟然吃了一惊。
位居上方、对下方之人痛下狠手的,竟然就是与“宁妃”夜半相约大柳树下的那位玉面公子!
谢琇:“……”
她连忙向着下方那个人投过去一眼,发现那人面朝下被按在水里,压根看不到对方的面容。
但这位玉面公子既是要对对方不利,那人的身份大概也就没什么悬念了。
谢琇脱口问道:“你……欲弑君?!”
在清晨日出前朦胧的薄雾水色之间,那位玉面公子也看清了她的脸。
他微微一怔,听到她的喝问,他又微笑起来。
“是啊……多明显的事啊,不是吗?”他甚至用一种调侃般的语气反问她道。
可是他依然跪坐在小皇帝背上,双手紧按住小皇帝的后脑,即使迎着谢琇的剑锋,也不肯放松分毫。
谢琇在“和他虚与委蛇”和“直接痛下狠手”之间纠结了两秒钟,沉下脸来。
“不是要等我盗出密旨再说吗……”她略略放缓了一些语气,事急从权,只好先祸水东引。
“如今我还未得手,你即使此刻取他性命,渔翁得利的,多半也是柳城郡王!”
玉面公子却好像并不上她的当,闻言冷笑了一声。
“柳城郡王?”他念着这个封号的时候语气很怪异,就好像有多么瞧不上这个头衔、又有多么嫉恨似的。
“他的血缘,甚至比我……比孤还要远一点,何以有资格继承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