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谢琇另一边肩膀上衣衫尚算整齐,但长宵故意挡住了那一边没有暴露出来。
他打着想要把谢扶光/气得心魔暴涨、自己无力控制的鬼主意,想等到谢扶光被心魔夺舍的时候,自己就可以乘势而上,吞噬谢扶光的大气运——
而谢玹呢,他真的感觉自己是在面临人生中第一次的巨大危机。
他现在心魔还在作祟,他是强行忍下心魔的又一波剧烈反攻,强撑着最后的一点清明意识,赶来都家寻找十二娘的。
在他推开门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他没有当场被气到心魔汹涌壮大、无限膨胀,一下子盖过最后一线理智,使自己这具身体就被心魔夺舍,已经是定力非凡了!
但他终究深深地被心魔所影响。证据除了他那双此刻已经变得通红的眼眸之外,还有——
他一言不发,也压根不再去顾及什么正道的行事法则,一抬手,就是一道灵符激射而出,杀意凛然。
这时谢琇刚好也微微欠起上半身,想要越过长宵的肩头看一眼谢玹的情况,却赫然看到谢玹双眼血红,一道灵符脱手,化作银色流光!
谢琇:!!!
她此刻被长宵半压在榻上,根本腾不出手来去摸袖中的灵符抵御。
可是,祸神长宵若是当真如此容易被解决掉的话,也就不会有这一整个故事存在了!
她不惮把长宵的心计往最坏的那一种类型里去想,心念一转,就觉得长宵说不定是想故意激怒谢玹、惹得他出手之后,自己再往旁边一闪,任凭谢玹发出的“流光刃”直接打入她的身体!
这样的话他可谓是一石二鸟,既能给谢玹的心魔添上最后的一把火,又能解决掉她这个棘手的施咒人——毕竟他可不知道这个“锁妖符”是将两个人的命数锁定在一起的,她死的话他也不能活!
她猜,在此刻的长宵看来,只要谢玹发出的攻击竟然将他的小妹妹误杀的话,谢玹的心魔将当场被激到最强的状态,谢玹的心理防线也会一瞬间崩溃,即使心魔不去夺舍他,他多半也无心再抵抗,说不定就会变得心灰意冷,束手待死!
而她这个施咒人一旦死去,那个“锁妖符”就会自然消失,他也可以重获自由!
多么完美,多么恶毒。
他真的是把借刀杀人这一招玩到了极限。
可是,她凭什么要让他称心如意呢?
谢琇眉眼一压,电光石火之间,她猛地腰腹用力一绷,借势抬起了一点自己的上身,缩短了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在同一时刻,她伸手飞快地探到长宵的颈后,再度环住长宵的颈子。
此时她那只凭一口气抬升的身躯气力已竭,她重重地往后仰倒。
……正好让她借着这种自然摔落的重力,强行将已经半撑起身子的长宵又重新拉了下来!
那一具属于年轻男子的身躯再度重重砸到了她的身上。
几乎与此同时,一声细小的“嗤”声响起。
似是什么锐器刺破血肉的声音。
长宵的肩背骤然绷直。
他不可置信地垂下眼来望着她。
“你——!?”
谢琇平静地回视着他,双手依然状似亲密、实则紧绷地,牢牢箍住他的颈子。
两人对视了一息。
尔后,他的口中猛地涌出一大口鲜血,噗地一声,全部喷到了她的胸口衣襟上。
他就活像是浑身一瞬间全部泄去了力道一般,沉重地瘫倒了下去。
谢玹怒吼:“……都怀玉!!!”
谢琇被长宵那一砸,险些砸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她只感觉自己肺腔里的氧气都要被砸得泄没了,大口呼吸了数次,才算勉强压下那种窒闷感。
然后,她立刻出声阻止已经濒临暴走边缘的好哥哥谢扶光。
“哥哥!!”她大声喊道,声音一出口才发现尖锐得有丝可怕,像是差点喊劈了嗓子。
她慌忙咳嗽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声线,道:“……我没事。”
谢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榻边,抬手就要去抓“都怀玉”的肩头,想把他扳到一边去。
谢琇忙道:“这……这是个误会,我并没有怎么样!哥哥,你且不要生气……”
谢玹似是已经愤怒到了极限。此刻他反而压着声音,声线听上去很平,很沉,有种压抑之感。
“我不管那些。我只知道,胆敢在琇琇你面前造次之人,我一个都不——”
谢琇急忙赶在他崩人设地说出类似“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这种反派台词之前,把他的话尾截住。
“我真的没事,哥哥!有事的是他!”
谢玹压抑着心中肆虐的心魔,听上去声音发紧。
“他能有什么事?中了一记‘流光刃’吗?”
他站在榻边,呼吸粗重,鼻翼翕动,那双血红的眼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谢琇,那只单手去扣住“都怀玉”肩头的右手,五指用力,手背上都绷得绽出了青筋。
“呵……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夺他性命的。”他冷笑了一声。
“你根本无需替他担心。”
谢琇:“……”
她觉得这个姿势实在太尴尬了,闭了闭眼睛,索性一鼓作气地把实情全部喊了出来。
“哥哥!这个人已经不是都怀玉了!他是祸神长宵!他夺舍了都怀玉!!”
谢玹:!!!
他的双眼一瞬间不可遏制地瞠大了,继而又好似想到了什么,眼瞳倏而紧缩。
“……你说什么?!”
他勉强压抑着心头的波澜起伏,以及依然在他神识之中叫嚣的心魔,一字一顿地问道。
谢琇重新睁开双眼。那双明澈的眼瞳,越过都瑾——不,“祸神长宵”——的肩头,不避不闪地直视着他。
“都怀玉……已经不在了。”她的嗓音清冷,如同落入幽静深潭的水滴,一滴,两滴,琤琤作响。
“占据这副躯壳的,是祸神长宵的神识——就是那一晚,他逃离了镇长家公子郑安仁的躯壳,直接成为了都怀玉。”
谢玹:……?!
这句话虽然平淡,但仿若朝着他当头丢下一个巨大的炸雷那般,炸得他半晌无法出声,脑袋里轰轰作响。
十二娘在说什么?!
……啊,她几乎就等于明明白白地在说,都怀玉已经死了。就死在那一晚,和都家的其他人一起——
他的眼中血雾翻涌,瞳孔益加鲜红。
“……冷静!哥哥!”
突然,他耳畔传来一声大喝。
啊,是十二娘的声音。
他的眉心忽而传来一阵刺痛的清凉感。
那种感觉,驱离了心魔翻涌上来的混沌。
他才恍然记起,今夜,在来这里之前,十二娘咬破指尖,在他的眉心留下了一记血痕,使得他重获清明。
他的五官慢慢地扭曲了,向下俯望着那具青年的躯体,心头忽而涌起一阵无尽的愤怒与怨憎。
他手指收紧,刚想用力把那个恶棍从他的琇琇身上推开,就听到琇琇平静地继续说道:“……且慢。”
谢玹:……?
“你——”他不敢置信地盯着琇琇的脸,刚想脱口问她难道对“都怀玉”这个人是否还有什么留恋,才会如此手下留情,就听到琇琇继续说道:
“我用自己的血,在他的后背上绘下了一枚‘锁妖符’。”
谢玹:!?
她说什么?!锁妖符?哪来的锁妖符?她怎么会画锁妖符?!而且,她怎么敢用自己的鲜血把符咒画在祸神的后背上?而祸神就一点都没有反抗?!……
千万个问题瞬间涌到嘴边。谢玹一时间竟然不知从何问起。
不过好在琇琇并不是个喜欢吊人胃口卖关子的人。他听到她一字一递地叙述道:
“‘锁妖符’的画法,我是从家主给我的那本‘善果一族’的古籍之中学来的。原本还奇怪这种符箓看上去颇为简单,为何虞州谢氏无人会画……现在我明白了,那应当是需要上古血脉之力驱动的。”
“正巧,我就是这种血脉。”
这么说着,她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既没有降服了祸神、自己还得以全身而退的欣喜,也没有自己身为“善果一族”在世间最后的遗孤、身世还被掩盖了这么多年的苦涩。
她只是就那么平静地说着,抬起眼来凝视着他那双血红的眼眸,无视自己身上还覆着一具男人的身躯,也好像并不在意自己这么狼狈的姿态被他看到。
“你看过那本古籍吗,扶光?”她唤了他一声。
谢玹注意到,在他冷静下来之后,她并没有再用“哥哥”那个称呼。
……或许是觉得,自己终究不能用这样的姿态,真正泰然自若地和兄长交谈吧。
谢玹这么想着,心脏一阵紧缩,咽喉发苦。
但他原本冲进来时满怀的愤怒,却终究被这个爆炸性消息冲击得七零八落,再也难以为继了。
他恢复了一点冷静,微微颔首道:“看过。”
他顿了一下,还是不放心,道:“……那符箓为何无法显影?”
谢琇还没有说话,刚刚被那一记“流光刃”打得口吐鲜血的长宵,居然又出声了。
他冷冷哼了一声,突然道:“……大概是因为,我现在没想杀你的好妹妹吧。”
谢玹:“……你若是想神魂俱碎的话,我倒是现在就可以帮你一帮!”
谢琇:“……”
她赶在一场野蛮的争吵开始之前,就截断了他们的对话。
她抬手用力一咬指尖,把刚刚凝固的伤口又重新咬开了一点,用指甲一掐伤口附近,逼出两颗血珠;然后,简单直接地把那根手指塞进了长宵的口中。
谢玹:!?
长宵:“……”
很好,谢十二,当着对你别有心思的谢二郎的面,把你的手指塞进别的男人口中——你还真是懂得本座的心意,知道给谢二郎的心魔再加一把火呢。
他心中这么调侃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