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陈云深对她的病情很了解,所以在看到她能起身后反应才那么大。
白琼笑了笑,那张苍白的脸没有太多的温度,淡淡回答道:“站是能站起来了,就是有点儿累,时间长了还是需要拐杖维持的。”
她说着往旁边抬了下手,保镖立刻会意,将一根银白的拐杖递到了她的手边。
“我今天过来就不做什么全身检查了,太麻烦了,况且我的身体什么情况我再清楚不过,你就简单给我做一下腺体的检查就是了。”
也不等陈云深什么反应,白琼径直坐到了一旁的信息素检测仪器旁。
作为医生,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更好的了解病人的情况,陈云深一般是会坚持给对方做个全身检查的,偏偏白琼是个很独断专治的人,她向来说一不二,没人能够改变她的想法,更没人敢违抗她。
陈云深看着对方那似笑非笑的眉眼,许久未见,那压迫感不减反增,让他脊背发凉。
“好吧,如果是您要求的话。”
他拗不过白琼,只得不情不愿过去给她简单做个腺体检查。
腺体检查一般分为两个部分,一是腺体的检查,二是信息素的检查。
腺体的检查很简单,就是看看腺体有无发热,红肿,受损之类的异常,然后再测试一下敏感度,腺体的敏感度高低决定着信息素的分泌和感知的程度。
而信息素的检查就要麻烦一点,它包括腺体的信息素分泌和感知的同时,还需要提取信息素做数据分析,数据分析包括信息素的强度和浓度,信息素的活性等等方面。
陈云深戴着医用手套碰触,揉捏了下女人脖颈处的那块腺体,反复几次后皱了皱皱眉,而后又加重了下力道。
一般来说alpha的腺体就是他们逆鳞一样的存在,除却亲近的人,譬如亲人,伴侣之外,其他人哪怕是朋友也不能轻易碰触,有的别说是碰了,一靠近就很可能刺激到alpha,信息素溢出或是本能攻击都是很正常的现象。
白琼却并非如此。
陈云深知道像白琼这样的顶级alpha的自制力和自控力都远超寻常的alpha,不过绕是再强大的alpha这种地方也不是随意能碰的,他这样直接上手检查就算她不会动手对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也多少会有点不适或者难受之类的迹象,出乎意料的是女人什么反应都没有。
不光是没有反应,她甚至连感觉都没有,好似麻木无知觉了一般。
陈云深的神情肉眼可见的严肃了起来,他摘下医用手套,拿起手边的本子记录了几笔数据后,沉声问道:“白姨,您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女人在一开始做检查的时候就说过她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很清楚,这说明她也知道她腺体已经麻木到无法使用的程度了。
无法使用是什么意思?这种情况只在二次分化后的,腺体完全萎缩的beta,也就是齐溯的身上出现过,因为分化成了beta,没了信息素所以腺体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第二种情况就很粗暴直接了——性无能。
白琼是个早产儿,还是难产生下的,听白家那边的人说她小时候直到三岁之前基本都是在医院,在重症监护室里面度过的,身体虚弱得不行,尽管后来出院了身体还没好到哪儿去,随便一阵风吹就能发烧到昏迷不醒,能要了她半条命。
女人可以说是从小到大都是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本来身体就差,屋漏偏逢连夜雨,为了保住白琼的命,她吃了不少的药,打了不少的药剂,内服外用,中药西药什么都有。
由于过度服用药物,给白琼的身体和腺体都造成了不可逆发的副作用,尤其是腺体,本来早年发育不全十分脆弱,被这么折腾下来能完好无损就奇了怪了。
这也是白琼年过四十都还没有结婚生子的原因。
可陈云深在他父亲退休后接手白琼,负责她国内的一系列检查诊治的时候看过女人近十来年的检查情况,也知道了女人腺体受损的事情。
只是腺体受损归受损,又不是完全不能用,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麻木成这样?
“就这一两年吧。当然,之前也没好到哪儿去,只是稍微能感知到一点信息素的程度而已。”
白琼语气很平淡,平淡的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一样,要不是陈云深听到了她回答的内容,都要以为她是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一会儿要吃什么一般稀松平常。
陈云深对此半信半疑:“您确定您没有隐瞒我?您的腺体情况是不大好,可要在短时间变成这副样子可不是件容易事。”
“我的腺体是生命力挺顽强,挺苟延残喘的,不过前提这得是我的腺体啊。”
他一愣,而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瞳孔一缩:“您,您什么意思?!什么叫前提这得是您的腺体?!这,这,您,您别拿我开玩笑啊!”
白琼被他这副样子给逗乐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冷静一点。
“你这孩子,这么多年没见还是这么一惊一乍的,都是当医生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姨就是逗逗你,姨可是好公民,那种违法乱纪,买卖器官的事情姨可不做。”
说到这里还不等陈云深松一口气,白琼话锋一转,耸了耸肩遗憾说道:“再说了就算我想也很难办到啊,谁叫我这身体虽然形如槁木,偏偏腺体那么强悍,我要想找到一个和我匹配率那么高还没有排异性的腺体做移植,这可无异于是大海捞针。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运气好找到了,我的身体那时候估计也支撑不到移植腺体啊。”
陈云深听得冷汗潺潺,笔都有点拿不住了。
“所,所以您到底有没有做腺体移植?”
她双手撑着拐杖上,下巴搭在上面,眯着眼睛欣赏着青年大惊失色的样子,半晌,才笑眯眯回答道:“做了,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他想的那样,那是哪样?
陈云深一点都没有因为得到肯定答复后的放松,神经依旧紧绷着。
陈云深虽然也是上层圈子的,可因为他是个beta,家里人尽管对他很宠爱却并不看重,家族继承人的培养着重是放在他上头的alpha哥哥和alpha姐姐身上,所以他知道的一些圈子里的事情也不多。
绕是如此对白琼这个人他或多或少还是有所了解的,倒不是他刻意去打听,主要是他爷爷还有哥哥姐姐们都曾经在白家,只要是在白琼这里栽过大跟头。
尤其是他爷爷经常在家里气得破口大骂白琼死狐狸,老阴比。
陈云深印象最深刻的他高中时候他爷爷和白琼在争关于改良抑制剂的研发和技术引进的国内市场的先发权什么的,他也不懂,就知道那段时间他爷爷成天焦头烂额的,到处周旋,忙得不可开交。
他还是头一次看到他那个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爷爷那么头疼的样子,可尽管老头子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最大的努力,药剂的先发权还是落在了白家的手上。
陈老爷子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可他就是不明白自己都做了完全的准备了,而且他在国内的根基要比当时一直在国外的白琼稳固得多,为什么就在临门一脚的时候那些人都倒戈了?
结果事后他去挨个上门问上门查,最终陆星舟的爷爷才隐晦告知了他原由。
原来那改良抑制剂的研究基地一开始的研发就有白琼的手笔,她从一开始就有投资,有所规划,研发引进都得经由她手,那些人不松口不同意她当这个老大,她直接就给你掐了不让改良药剂和技术引进,大家这蛋糕都别分了,她自己垄断。
在那样的情况下,陈老爷子哪有什么胜算?
陈老爷子气得易感期提前,要不是他爸爸在家,及时给他做了急救,没准都信息素暴走了。
当时的陈云深对这个把自家爷爷给险些气死的白琼很是钦佩,之后女人回国他在欢迎宴上第一次见到了对方,又眼睁睁看着对方把自家一个把人肚子搞大,让自己出丑的小辈打得满地找牙后,他于女人的敬畏又多了几分。
因此在他父亲将他手头负责的病人,也就是白琼转给他的时候,陈云深都下意识虎躯一震。
正是陈云深从小到大就知道白琼的可怖,她越是笑眯眯说在和他开玩笑,他越不敢真的把它当成玩笑。
保不准是真的呢?毕竟她黑白通吃,有什么事她不敢干的?
“……您可以说明白一点吗?我是您的主治医师,为了避免误诊我有权了解您的身体情况。”
陈云深咽了咽口水,视线落在她脖颈处的腺体。
“您的腺体到底是哪儿来的?”
意识到自己好像逗弄得有些过了,白琼这才收敛了情绪道:“这个啊,一个傻子给我的。”
这话让陈云深警铃大作,更加怀疑了。
“白姨,您看我像是三岁小孩儿吗?您想编谎话骗我也不知道编个像样点的,比如您耗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和您匹配的腺体源什么的没准我就信了。”
“真伤心啊,你竟然这么想我,我看上去像那样谎话连篇的人吗?我说的可是实话。”
她一开始还是笑着的,后面神情慢慢收敛,隐隐露出属于alpha的压迫感。
“是真的,这的确是一个傻子给我的。她为了她所谓的爱情,想要不受信息素影响和她心爱的人永远生活在一起,所以把腺体给割了,把一堆烂摊子留给了我。”
“而且更可笑的她这腺体明明和我的适配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偏偏移植到我身上不光不能让我恢复如初,反而到了后面连信息素都没法感知了。我都不知道到底是她傻还是我傻了,是不是她早就知道这腺体没用了,所以才拿这没用的腺体来糊弄我,去换取她所谓的爱情,所谓的自由?”
她面色阴鸷,尽管她的腺体麻木了无法使用了,她也依旧是个alpha,一个能让人臣服的上位者。
除却腺体和身体的缺憾,白琼无疑是完美的,不然也不会在子嗣为大的alpha中还能击败一众竞争者成为白家的掌权人。
可这并不代表她不想成为一个正常的alpha,一个在易感期时候能正常标记,能够结婚生子的alpha。
陈云深不知道那个alpha是不是真的欺骗了白琼,却也能够体会到白琼当时在得知能有一个和自己适配度那样高,几乎没有任何排异性的腺体的时候有多开心。
结果到头来却是空欢喜一场,甚至还比之前更糟,这种有了希望又让人绝望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陈云深之前就奇怪为什么白琼的腺体明明没有完全受损,虽然可能性很小还是可以试试的,万一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呢?
可是她并没有,她直接放出了自己无法生育的消息,然后从她母亲的姐姐的女儿,也就是白羽清母亲那里挑了资质最好的白羽清进行培养。
如今看来并不是白琼不愿意,是她不能,她的腺体从移植的时候就出问题了。
陈云深默然了一会儿,张了张嘴道:“……白姨看开点,就算不移植您的腺体的情况要想完全标记一个omega,让其怀孕也很难。现在的情况和之前也大差不差,您不用有太大的落差,情绪波动太大对身体不好。”
白琼冷着眼道:“不会安慰人可以闭嘴。”
青年不是那种神经大条到读不懂空气的,相反的他这么说主要是看气氛太沉重了,所以故意为之。
“嘿嘿,我这不是怕您钻牛角尖实话实说嘛。”
感觉到白琼情绪稍微平复了点儿,陈云深这才斟酌着语句问道:“不过是我的错觉吗 ,我怎么感觉白姨您心情好像不大好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白琼平日里看着还像个正常人,可一旦谁惹她不快了,她就会得劲儿捉弄。
当然,她对喜欢的人她也就这样,是个很恶劣且很恶趣味的人。
只是陈云深不觉得白琼来医院能遇到什么她喜欢的人,哪怕是他,她在什么时候都可能对她和颜悦色,除却这个让她讨厌的医院。
所以她很大概率是前者,有谁惹到了她,她才会这么不爽到无差别捉弄到他头上了。
白琼也没隐瞒,直截了当承认了。
“啊,是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和傻子很像的人,看着心烦,所以就不小心迁怒到你身上了。小云深,你不会生白姨这个病人的气吧?”
和傻子很像的人?那个给她腺体的人?
陈云深眼皮一跳,刚才林父从检测室出去的时候他远远就看到了林一一推着白琼过来的身影。
“您说的那个和傻子很像的那个人,不会是刚才推你来检测室的那个小姑娘吧?”
白琼不答反问:“你认识她?她叫什么名字?哦,她还跟我说她妈妈是个抛夫弃女渣,她妈妈是谁你知道吗?”
“啊,她叫林一一,她妈妈我……”
青年回答到了一半猛地反应过来什么,对上面前人探究的眼神心下一惊。
“您,您是冲着她来的?!”
白琼挑了挑眉:“你这孩子反应还挺快。”
她这么说就等于是变相承认了。
陈云深起初还觉着白琼好端端的来医院,却又不做全身检查不拿药的,只过来让他简单做个腺体检查,实在莫名其妙。
白家又不是没有家庭医生,腺体检查什么的她在家就能做了,何必要舍近求远呢?
此时他才在白琼从进检测室开始,就一直有意无意将话题往林一一身上引,到现在直接询问后才惊觉,她从一开始就不是来做检查的,而是冲着少女来的。
不然也不会回国这么多天了,哪一天不来医院不好,偏偏等着林一一带着林父复查这一天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