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神医虽年纪大了,反应却不慢,磕磕巴巴道:“那王安石是打算在路上对我下手?”
“这人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啊!”
“我若住在皇宫,应该就没事儿了吧?宫里头应该没有他安插的人吧?”
苏辙瞧见他们两人如此神色,忙道:“孙翁翁,六哥,你们也别着急,这件事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并不知道真假。”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多提防些总是没错的。”
上一刻还口口声声说着不愿进宫的孙神医顿时像变了个人似的,转身就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
能好好活着,谁愿意丢掉性命?
到了王安石设宴这一日,纵然苏辙没有参加,但据说也是十分热闹。
从前时常有人说王安石清高,说王安石不善交际,其实并不然,实则是王安石对这些事半点兴致都没有,如今他有心与这些大臣结交,自将大家款待的十分周到。
元宝是打听消息的一把好手,很快就与苏辙道:“……少爷,虽说宴会之上王安石王大人对巨鹿郡公没什么特别,但据说王大人的儿子王雱与巨鹿郡公相谈甚欢。”
“自濮安懿王被终身幽禁,灵寿县主染上了脏病,被贬为庶人,发配边疆,巨鹿郡公是一蹶不振,整日沉迷于搓丸。”
“但巨鹿郡公从王家出来之后,像变了个人似的,闲暇无事时还在城郊施粥,他哪里有那样好心?”
搓丸。
是宋朝达官贵人喜欢的消遣,有点像后世的高尔夫,手执球杖,将自己的球打入球窝则为胜,有的时候一局输赢能有上千贯钱。
苏辙笑道:“果然和我猜的一样。”
“因濮安懿王的关系,巨鹿郡公如今在老百姓中的风评并不好,王安石这是在教他笼络民心呢!”
不光如此。
王安石甚至还教唆巨鹿郡公闲来无事多去官家跟前露露脸。
巨鹿郡公听到这话面上却有几分迟疑。
王安石笑道:“你不要怕,官家从前待你极好,几乎将你当成了半个儿子。”
“之所以从前对你不喜,不过是因恨铁不成钢。”
“我教你几句,你到了官家跟前如是说,官家不仅不会生气,更会如从前一样看重你……”
他今日是在城郊粥棚与巨鹿郡公见的面。
他并没有藏着掖着。
因他知道苏辙时候定是在盯着他,越是小心翼翼,就越容易叫人抓住把柄。
很快,巨鹿郡公是眼前一亮,更是连连道谢。
没过几日。
苏辙正在御书房内与官家说起两湖变法一事时,就有内侍通传说是巨鹿郡公来了。
“他如何来了?”官家都已经忘记这个侄儿有多久没进宫给自己请安,只道:“叫他进来吧。”
王安石向来小肚鸡肠,他重回汴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付濮安懿王一家,定了灵寿县主意欲谋反的罪名,但灵寿县主是出嫁之女,这案子并未牵连到了巨鹿郡公身上。
再加官家一向对巨鹿郡公有几分偏爱,所以当日只是免了他的差事,从那之后对他冷淡了许多。
这还是濮安懿王出事之后,巨鹿郡公第一次主动进宫。
巨鹿郡公一进来就发现了苏辙,当即就皱了皱眉,却还是照着王安石教他的说辞道:“……我做了个梦,梦见了从前养在您身边的日子,那时候您对我宛如亲子,还曾将我举在肩上玩耍。”
说到这里,他已有几分哽咽:“我一直都想来给您请安,却是不敢。”
“旁人不知我的性子,您却是知道的,我一直都不是个胆子大的。”
“我唯恐您因父亲和灵寿一事迁怒到我身上,从始至终,父亲也好,灵寿也好,他们做的事情我都不知情。”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
一来濮安懿王在王府时,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二来他从前在外地领了差事,也有可能不知汴京之事。
至于灵寿县主,就连官家都知这是个被宠坏了的,但凡灵寿县主想做的事儿,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苏辙见状,嘴角含笑。
看不出来嘛,巨鹿郡公出身皇家,演技倒是还不错,一看就是对着镜子练习过多次的!
官家见巨鹿郡公手中还拎着两包枣花酥,不由想起当初他住在宫里的那段时间,自己很喜欢吃枣花酥。
官家的心莫名软了下来,亲手将巨鹿郡公扶了起来:“你既不敢进宫,为何今日又来了?”
巨鹿郡公露出几分笑来:“因为我有几分想您。”
“父亲子嗣众多,从小偏疼的是长兄与灵寿,我并未得过父亲多少宠爱。”
“在我心里,一直将您当成父亲一样看待的。”
“昨夜我是彻夜未眠,想着我若有错,您打我骂我都使得,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官家,您重重罚我吧,是我没能规劝父亲,是我没有教好灵寿……”
说到最后,他已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苏辙脑海中却蹦出一句话来。
还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第112章
官家本就心善, 再看到巨鹿郡公如此,到底还是心软了。
只见官家正色道:“朕虽不了解灵寿,却也有几分了解你父亲的, 他若认准的事儿, 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十五岁那年就被朕送出汴京,四处历练, 这些事, 又怎么能怪你?”
说着,官家面上神色是愈发慈爱:“朕一贯是拿你当成亲儿子一样看待的,你若闲来无事, 则时常进宫陪朕说说话吧。”
“你父亲是你父亲,你妹妹是你妹妹,你是你,朕万万不会将这件事迁怒到你身上的。”
巨鹿郡公连声称是。
他觉得王安石说的果然没错。
巨鹿郡公原是想趁热打铁, 再陪官家说说话,谁知道官家却是有公务在身, 他也只能先行告退。
今日计划远比他想象中更顺利,可他经过苏辙身边时, 却看到苏辙眼中有玩味的笑容。
他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有几分害怕。
当日在风声过去之后,他也曾去牢狱中看望过濮安懿王, 仍记得父亲与他说的话——这次我是马失前蹄,万万没想到会栽倒在苏辙这小崽子手上, 我的确是找人吓唬过他, 却根本不是被官府所抓的这人,定是他自导自演, 苏辙虽年纪不大,却心思缜密,以后你若遇上这人,一定要小心些。
这叫他怎能不怕?
正当巨鹿郡公心虚时,不免又想起了王安石的话——你突然到官家跟前献殷勤,苏辙定会怀疑,不过不要紧,只要你不自乱阵脚就行,这等事情,难道他还敢在官家跟前说你图谋不轨吗?苏辙就算再得官家喜欢看重,却只是臣子,哪里比得上你与官家血浓于水?
巨鹿郡公深吸一口气,目不斜视走了出去。
倒是官家看着苏辙的眼神一直落在巨鹿郡公的背影上,不由道:“子由,你在看什么?”
苏辙笑道:“没什么。”
说着,他便道:“其实臣今日进宫还有一件重要之事想与您说。”
官家道:“你但说无妨。”
苏辙知官家重情谊,并未说王安石近来与巨鹿郡公有所来往之事,只道:“官家,这几日臣很是担心小皇子的安危。”
他看着官家的眼睛,面色是少有的郑重:“臣知官家从前折损过三位皇子,难道官家没有怀疑过其中大有猫腻吗?”
“虽说如今小皇子身边的奴仆是选了又选,更有您与皇后娘娘悉心照顾,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若小皇子有个三长两短……”
这后果,他想都不敢想,已不仅仅涉及朝中无储,更危及到官家的安危。
官家老来得子,将小皇子看成了眼珠子命根子。
纵然官家如今身子不错,可到底年纪大了,若小皇子没了,只怕官家也活不了几年。
官家凝重道:“朕又何尝不担心这个问题?想当年曦儿如昱儿一样身体康健,可不过一场风寒就夺走了他的性命……子由,你可有什么法子?”
“将小皇子送出宫去!”苏辙知道这话有些匪夷所思,依官家与曹皇后对小皇子的喜爱程度,不一定会答应,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如今官家年迈,不少人是心思各异,难免有人将主意打到了小皇子身上。”
“所以臣保守起见,才出此下策,还望官家思量一二。”
这世上长相相似的人有很多。
更别说尚未一岁的孩子,尚未长开,猛地一看,许多孩子都长得差不多,若能找个与小皇子差不多长相的孩子应该不是难事。
但这等事对另一个无辜的孩子很不公平,但在大宋数亿老百姓之间与一个无辜孩童之间,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官家一愣:“昱儿这样小,能被送到哪里去?”
说着,官家更是长长叹了口气:“子由,你年纪尚小,并未当父亲,怕是不知道为人父母者为了孩子思虑周全,你能想到的事情,我自然也能想到。”
“可是,昱儿却是年纪太小,将他送到哪里去朕都不放心。”
“若是这件事走漏风声,旁人想要加害昱儿岂不是更加易如反掌?”
官家眼看着苏辙愁眉不展的模样,倒是生出一个大胆的主意来:“若是将昱儿养在你的身边,朕倒是放心的。”
这话说的苏辙一个激灵,忙道:“官家莫要同臣开玩笑……”
但这话还没说完,他就没继续说下去。
他看得出来,官家是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官家一字一顿道:“子由,这件事你回去好好斟酌一二,你向来聪明,朕相信你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的。”
“不光你文采出众,能力卓越,就连你的兄长,双亲都为人称赞,每每你与朕说起你家中之事,朕都十分羡慕,若昱儿在你身边长大,朕定十分放心的。”
“身在深宫,看似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可这偌大的皇宫就像金丝鸟笼似的,待着久了,谁都会厌烦的!”
苏辙惊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官家,您……您就不怕臣像王安石王大人一样吗?来日仗着小皇子在臣手上,目无尊卑,肆意妄为……”
“不,你不会的。”官家笑了笑,道:“朕已看走眼过一次,想必不会再看走眼第二次。”
“若你都信不过,朕实在不知道天底下还能相信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