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小鸟儿飞向黎书青,就像是一抹阳光,暂时将笼罩在周围的压抑尽数冲散。
黎书青微微笑着,展开双臂接住了两只“雏鸟”
“爸爸,我好想你。”
“爸爸,你来看我们怎么不叫醒我呀。”
孩子们快乐地跟爸爸说着这些天在港市的生活,当然也没忘提遭遇绑架时的恐惧。
黎书青听着,目光缓缓抬起,落到了秦溪脸上。
那是一种秦溪从来没见过的表情。
满是悲伤却又很平静,略微有些发红的眼尾带着丝苦涩,上扬的嘴角却挂了笑意。
有很多话,可不知从何说起。
“你跟秦溪说说情况吧。”张越楠叹气,拍拍黎书青的肩走开。
夫妻俩一人抱着个孩子,默默爬到五楼的干部病房。
这层楼里很安静,没有病人家属聊天声,也没有医生护士穿梭的身影。
越是安静,才让人越觉得恐惧。
“外公就住这间病房。”黎书青站在病房门口,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秦溪抬起右手摸了摸他的鬓角:“我带孩子们先进去看看外公。”
黎书青点头,把高高放下,由秦溪牵着进了病房。
病房里同样安静得让人窒息,空气里弥漫着药水味,生命检测仪器滴滴滴地回荡着。
走之前,赵国庆面色红润,还特意叮嘱秦溪让孩子们多陪陪黎老爷子。
可才一个多月,病床上的人已经变得她不敢相认。
骨瘦嶙峋,皮肤黄得可怕。
要不是还微微有些起伏的胸口,秦溪会以为躺在这的不是活人。
秦溪猛地撇开眼睛不忍再看下去,眼眶酸胀湿润,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妈妈,这是谁?”
孩子们根本没认出病床上的是平时最疼爱他们的外祖。
兴兴害怕地拉住秦溪的手往门口扯。
孩子虽然不懂什么是生老病死,凭本能也感觉到恐惧,明白不是什么好事。
“是外祖。”
胆子稍微大些的高高靠近病床,终于认出了赵国庆。
“外祖生病了吗?怎么不说话。”
“外祖这会儿睡着了,你们不要吵。”秦溪他抬起手,用手背抹了把眼泪:“出去找爸爸吧。”
走廊里。
黎书青的目光只是虚无地望着楼梯口。
往前十几年,赵国庆每次从那里出现,都是笑盈盈的带来好消息。
十六岁时骑车摔到手,因为担心无法当医生而焦虑得整晚睡不着觉,外公走过来说臭小子手没事。
二十四岁时外婆因病住院,外公端着饭乐呵呵地说还好外孙是医生。
三十一岁,外公杵着拐杖从楼梯口走过来,说他当爸爸了。
三十六岁,那个人躺在病房里,再也没人给他带来希望。
空旷的走廊冷寂得人瑟瑟发抖,黎书青反复地搓着手,仿佛这样才能感受到一点点暖意从掌心传来。
明明走廊里就有暖气,怎么还会觉着这么冷呢。
正如此恍惚地想着,掌心里突然塞进来两只小手,小女儿像个小暖炉,迅速传递来源源不断的暖意。
“爸爸,我抱紧你就不冷了?”
“那我抱爸爸这边的手。”高高也加入温暖爸爸的行列中来。
秦溪坐到边,歪头把脸上未干的泪径直抹到黎书青肩头。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对于妻子的温柔埋怨,黎书青只能苦笑两声淡淡道:“我也被外公外婆骗了。”
夫妻俩都被骗了。
去香港前晕倒那次,其实赵国庆就已经检查出了胰腺癌晚期。
老爷子知道外孙和外孙媳妇都有重要的事要做,所以联合张越楠一起编造了个高血压晕倒的毛病。
况且胰腺癌在眼下国内外都没什么特别好的治疗方法。
在疾病前,赵国庆毅然选择默默承受,硬是没让家人看出一点点异常来。
直到两天前晕倒被送到医院,又挨了一夜,张越楠才悄悄给黎书青打了电话。
对秦溪来说是晴天霹雳,对黎书青来说那就是暴风骤雨。
他就像条小船,在雨中漫无目的漂浮着。
多年所学让他知道此刻做任何治疗都是徒劳,却还是因着心里固执的不舍寻求最后一点希望。
“就在给你打电话前,我还想把外公送到港市去治疗。”黎书青温声说道。
“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
“外婆说,不要让外公再痛苦了,她说……”
然后一向闻温和的许婉华怒了,将黎书青狠狠臭骂了一通。
外公肩膀有个难看的疤痕,就像个山丘似的狰狞隆起。
后来才知道那是肩膀中弹后战友用玻璃生生把子弹挖出来之后留下的难看疤痕。
生挖时一声不吭的硬汉,却因生病疼痛整晚整晚杵着拐杖在院子里走路。
“我知道世界上没有能治疗胰腺癌的药,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帮外公减轻痛苦,让他能睡几天安稳觉。”
那一刻,黎书青猛然清醒过来,给秦溪打去的电话是让她快点回来。
秦溪无声流着眼泪,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谢你……”黎书青低头,用脸颊轻轻碰了碰秦溪的脸:“在我身边。”
两人都能感觉到对方脸上的湿意。
现在他不仅是外孙,还有丈夫和爸爸同样重要的两个身份。
“我们把外公接回家吧!”秦溪说,终于是泣不成声。
“回家去!”
就算外公醒来,肯定也不想独自待在冷冰冰的医院。
“我去办出院手续,然后安排车来接人。”秦溪抹了把眼泪,站起来。
她怕在坐下去,哭泣的样子只会让黎书青更加难过,近乎逃也似的离开了。
前世父母相继离开,那种彻骨疼痛会在往后许多年的日日夜夜悄悄钻进心口。
除了自己熬过去,别无他法!
下楼时,秦溪冷得打了个摆子,下意识往窗外看去。
窗户外,大雪纷飞。
今年冬天应该非常冷……
第141章
日子仿佛在这个冬天凝固了, 秦溪每天都在希望明天能慢些到来。
可时间还是在点点滴滴中流过,一晃眼,年节就在眼前。
腊月二十八这天, 天难得晴了开来。
一大早起来, 秦溪下楼准备去厨房做早饭, 经过一楼餐厅时书房的门突然打开了。
许婉华推着赵国庆,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
恍惚间看到这一幕,秦溪心里咯噔一声, 嗓子像是被糊住了般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躺在病床上几个月的赵国庆突然精神焕发地笑着。
回光返照……
秦溪心里立刻回荡着这四个字。
就像十年前霍老爷子那样,中午还能坐起来呵斥人,晚上就永远闭上了眼。
“你外公想吃肉牛面。”许婉华笑着说。
赵国庆也跟着点头,声音有些嘶哑:“饿了好久,今天要好好吃一顿。”
许婉华知道,赵国庆也清楚,就连秦溪也明白。
让人悲痛的默契在几人中蔓延开来, 秦溪应着“好”, 转身先去客厅里给黎书青打了电话。
又给秦海和张秀芬打电话,让他们去把两个大的孩子接回家。
赵国庆也听到了,不过并未阻止, 而是让张秀芬推他出去晒会儿太阳。
腊月二十八的中午, 黎家的午饭只有一碗牛肉面。
赵国庆的双手已经没有力气拿筷子, 面条是由黎书青一根根喂到他嘴里。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 赵国庆终于歪了歪头躲开筷子:“我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