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菡原地呆愣,看着裴淮拂袖怒而走之,有些懵。
等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骂了之后……
季菡愤愤不平,要不说裴淮这人靠近不得,她就多看一眼都招了骂。这样的男人,免费送她她都不要!
*
这么用柳枝水防了几天,裴家人的身体状况都有好转,眼看着就快到惠州了,毫无预料,孙氏没了。
临终前,孙氏抓着霖哥儿的手,细细嘱咐一些琐事,霖哥儿哭得快要昏厥,死死抱着孙氏不让差役拖走她。
“放手!不然我们就要动手了!”
没成想霖哥儿一个七岁的小孩力气这么大,居然扒不开他的手。
裴淮护在母子俩面前,冷冷看着差役手中的鞭子:“要动手便朝我来,对着个孩子算是什么本事。”
那差役冷哼一声,刚要一鞭子抽下去,却被首领按住了手。
“按照规矩,每日要行五十里路,你们已经耽搁了些时辰了,若是还要拖下去,便别怪我们连着一行人一起打!”
孙氏用力抬了抬手,虚弱道:“淮哥儿……不要为了我连累你们……你们都走吧。”
霖哥儿哭得更凶了。
“娘亲!你不要丢下儿子!娘亲……”
裴语嫣扶着老太太,都眼眶泛了红。
老太太抹着眼泪:“慧丫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将霖哥儿好好抚育成人的。”
老太太心中酸楚,回想过去,孙氏是儿子的通房被抬成妾室的,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小心翼翼一辈子,就是为了霖儿的前程。儿子和媳妇都去了之后,她本想将管家权交给孙氏,谁曾想孙氏当时就跪下了,说自己没那颗心。
为人父母,她的用心无非是想让霖哥儿能顺顺利利平安一辈子。
孙氏笑了笑,用尽全身力气摸了摸霖哥儿的脸,便两眼一闭,再无声息。
裴淮不忍再看,转身对着首领差役做了个揖:“人已经去了,还忘官爷能准许我们将人给葬了再上路。”
那首领顿时厉声怒道:“去去去!你想得美,我们已经陪你这些人消磨了这么长的时间,你还想得寸进尺?都赶紧起身!要是误了时辰,我用鞭子抽死你们!”
这便是要让人直接横尸荒野的意思了。
季菡觉得怪伤心的。
她也不知自己算不算圣母,明知不必太过插手他人之事,可这心中就是过不去。
如果有一天自己横尸荒野,会有人帮忙收尸吗?
想了想孙氏在她行路之时,还将属于自己的那块胡饼给了季菡,说是报答季菡给霖哥儿解了瘴气之毒。
就这一条,季菡觉得她是值得有人为她好好安葬的。
“官爷,这是三两银子,您收下,就当和兄弟们喝喝酒的碎钱了。”
季菡拿出三两银子,笑着递到了差役面前。
见着了真金白银,差役的态度立马就不同了。
“那行吧,最多给你们半个时辰,要是过了,就别想着通融了!”
裴淮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缓缓消去。
季菡对裴家有恩。
这份恩情,他们裴家不能白受。
从差役那借了些工具来,大家开始浩浩荡荡的张罗起了下葬的事宜。
裴淮拾了块略微整齐的木板,用石尖在上面刻出孙氏的墓名。
“霖哥儿,给你娘拜一拜吧。”
霖哥儿哭得一抽一抽,颤颤巍巍的朝着土包跪了下去。
“霖哥儿,从今以后你就不是小孩了,你要好好活着,让你娘亲在地底下不必为你担心。”
霖哥儿用力点了点头,狠狠擦了擦眼泪:“大哥哥,我会好好活着,护着咱们一家人!”
*
数日后。
隔着袅袅烟雾,一行人走了水路,坐上官船,在差役的严守下,看见了那抹鲜活的生机。
“横水渡码头到了!”
第8章
码头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响亮的吆喝声,白雾升起,岸上有支摊小贩,大多是卖各式各样吃食的。
望着流水般来往的喧嚣小镇,季菡面上呆了呆。
“这是流放?”
正当她心中庆幸此地还尚未如想象中落后时,差役不紧不慢添了一句:“下了船,还有三里路要赶呢。”
季菡:……?
三里路?
*
约莫半个时辰后,季菡望着村口贫瘠的匾牌,一时无言。
“……王土村……”
真是朴实无华的名字啊。
“上头说了,你们这些流放的犯人都罪孽深重,虽说迁了户籍,可如今也不能白白让你们拿了户帖成为主户,官府已有安排,便作客籍,租佃主人家的土地,往后生死皆由自身。”
季菡眨了眨眼,有些没听懂,便下意识的看了看这个朝代中有些文化的裴淮。
【这是啥意思?】
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困惑,裴淮轻声道:“便是借用主人家的地耕作,按收成分配。”
季菡了然点了点头。
差役替他们解了镣铐,近月余的行路,已将大家手腕外层的皮肉磨烂,勒出一道道血红的痕迹,如今乍然松了镣铐,疼痛酸爽。
“如今你们的籍贯已登记在官府,没有官家召令,若有人离开籍贯登记所地,便会被立即通缉。”
也就是说,他们一辈子只能待在这惠州了。
季菡倒是心中没有多大波澜,如今她是庶民身份,来日去镇上做些买卖,凭她的手艺,要想做出点花样并不难。
只是并不能眼下立马就离开,一来她在镇上尚无安顿之处,要想买地也无资本,二来,季菡实在有些不放心老太太。
瞧这一家子,裴淮伤口裂着血,霖哥儿丧母不久正精神恍惚,老太太能撑着一口气走到这,已是属菩萨庇佑。全家老弱病残不说,还拖着一个只知道捂着口鼻,满脸嫌弃之色的二姑娘……
季菡觉着若是此时离开,老太太能否吃上一口新鲜饭菜都是问题。
差役们算是完成了任务离开后,便有村中的里正领着他们,去了今后所住的地方。
虽说心中知晓居住环境应当好不到哪里去,可季菡看到眼前破破败败的屋子时,还是眼皮一跳。
“这、这是给人住的?!”
裴语嫣面目都有些狰狞了,不敢置信的望着里正。
里正古怪的睨了她一眼,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你们这些朝廷流放来的犯人,莫说给你们屋子住了,咱们王土村能容下你们,便已经是万恩了,还挑上了……”
裴语嫣气得歪七八扭,素日里有谁敢这么和她说话,刚要莽撞回怼,便被裴淮冷冰冰看了一眼,噤了声。
季菡也觉得心中荒凉的紧。
眼前的屋子,不过勉勉强强能凑出两间房,杂乱的物件放了一地不说,四处都是黑乎乎的灰尘,吸一口呛得人难受。
瞧着这满院萧瑟的场景,季菡突然觉得……
这日子太难了!
裴淮瞧了瞧房子,倒没说什么,撩了撩袖子,便弯腰收拾了起来。
他身上还带着伤,因着风餐露宿,又用不到药,这些天来走路都是踉踉跄跄的。
虽看着着实不容易,可季菡还是稍稍有些庆幸。
幸好她碰上的不是丧志颓废的,虽流落到这乡野之地,可只要心中有好好活着的希望,就不怕日子难捱。
季菡也捋了捋袖子,驱扫灰尘,尽量将屋子收拾的整齐些。
霖哥儿虽力气不大,可也会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搬水擦拭桌椅,哼哧哼哧很是自觉。
老太太则将两间房的床榻都好好收拾了一番,计划着今后男子一间,女子则住另一间。
裴语嫣站在院中间,看着家人忙前忙后,有些不知所措。
她咬了咬牙,耳根发烫,忿忿跺跺脚后也凑了上去,帮着擦起了桌椅。
……
一个时辰后。
虽说这屋子里本就没什么要紧的物件,但经过一番整理,终于算得上是齐整了。
一家人凑得紧紧的,才堪堪能在椅子上坐下来。
裴淮顿了顿,看了圈大家的面色,便正经道:“如今大家身上想必都是身无分文,是该想想接下来的营生了。”
闻言,几人脸上都有些不自然。
霖哥儿率先从舌头底下吐出一颗碎银。
众人瞪着眼,看着这颗沾了津液的碎银子。
霖哥儿低下了头,有些害羞,小声道:“这、这是娘之前塞给我的,说让我藏在舌头底下。”
裴语嫣眨了眨眼,有些不自然的抬起了手,解开包着发髻的包布,从里头抠出了两颗碎银。
“喏,趁那些差役没注意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