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充尉:“帮主谬赞。”
眼看招惹自家分舵的人一个接一个倒霉成了她想象不到的样子, 她感觉自己心里满是底气充足的轻松。
朝轻岫又温声道,“我此行本就只是为了与帮内的姊妹弟兄们见一见面, 如今已经在川松耽搁了许多日, 再不出发,只怕来不及去旁的分舵瞧了。”
说话时朝轻岫其实十分感慨——她本来给此次分舵巡查预留了相当充裕的时间,但意外总能超过人的预料。
就像她想不到自己只是坐个船就能遇见命案, 她也没法料到, 刚到川松的第一天, 就遇到坏人过来挑衅。
连充尉听出上司话中有离别之意,顿觉伤感:“帮主难得来川松一趟,怎不多留两日?江湖上的朋友若是知道了, 定要说属下对帮主不敬。”
朝轻岫安慰:“咱们以后又不是见不了面,等到闲一些的时候, 我再来瞧你。”
连充尉:“帮主当真不再待两天?”
朝轻岫笑而不语。
她觉得分舵跟总舵不大一样,总舵那边有应律声等人镇着,已经不是那么容易出现问题,至于分舵这边……朝轻岫总觉得此地发生的意外数量会跟自己滞留时间成正比。
连充尉看出帮主去意已坚,只好道:“属下今后必然常去总舵,给帮主请安。”
帮主下了决定,连充尉虽然满心不乐,也不敢违逆上司的决定,安排下属准备了船只——当日送朝轻岫来的碧涛十一上还有旁的客人,早就先一步离开,连充尉为老大安排的,则是本地码头的行船。
各个分舵中的河船各有各的特色,那些特色不仅体现在外观上,同样体现在取名风格上,比如川松分舵安排的这艘船,就叫做临江仙廿二。
连充尉虽然只跟朝轻岫相处了数日,心中却是十足十地佩服这位新帮主,心中觉得朝轻岫武功高超还在其次,更难得的是头脑机警,性情仁厚侠义,且为人慷慨豪迈。她难得过来一趟,居然当真没要求分舵弟子帮着办些什么,反而自行替连充尉等人将麻烦统统解决,然后就此走人,连银子都没带走一锭,如此风度,实在叫人心折。
作为独领一地帮众、以前很少回奉乡城复命的舵主,连充尉不是个擅长阿谀上司的人,所以朝轻岫也不清楚,这位舵主在心中究竟给自己加入了怎样偏离实际的人设滤镜……
连充尉态度殷勤地送帮主上船,又亲驾河船,一路将人送到三十里外,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她郑重地拜了一拜:“山高水长,帮主保重。”
朝轻岫回礼:“川松之事,还得劳烦连舵主辛苦。咱们帮里那么多有本事讲义气的好朋友,你今后若是遇见了棘手之事,千万不要一个人硬抗。”
嘱咐完连充尉后,朝轻岫向穆玄都微微示意,后者过去开船,连充尉则经由小船离开,回到一直跟在临江仙廿二后面的那艘船上,目送帮主一行,等到再也看不见前方船只的影子时,才与手下一同返回川松。
连充尉刚刚回来,立刻叫了分舵内要紧人物过来,与他们道:“咱们这次与天衣山庄起冲突,其实没受什么损失,余舵主送来的财帛,帮主说了就留在川松,用来安抚帮众,只是咱们从头到尾也没出甚么力……”
下属们闻言,顿时心领神会,明白舵主有什么打算。
他们都很清楚与余家那边发生过什么时,本来已经做好赔偿几万银子的准备,如今知道不用赔钱,已经大喜过望,又凭空得了一批钱财,对朝轻岫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位香主道:“其实咱们新拜在朝帮主的码头下,有什么收获,原先就该送去总舵,请帮主她老人家笑纳才是。如今帮主反倒亲自出力,过来震慑旁人,余老舵主那边会送礼物过来,大半也是瞧在帮主的面子上,咱们无论如何不能全部留下。”
另一位下属道:“若将礼物全部送去,只怕帮主会直接退回。按照往年的例子,分舵一般需要上交总舵五成利,今次送六成过去,帮主绝无不收的理由。送时再添些川松本地的特产,就当是咱们的孝心。”
又有人提醒:“留下的那些,也多给帮内的姊妹弟兄们分点,分的时候,千万记得说是帮主赏下来的,叫孩儿们记着,以后替帮主办事时,一定尽心尽力。”
连充尉当舵主多年,身边自然不少出谋划策的人,其中也有比较实际的,此刻看见数万钱财,难免眼热,想要多占一些。
不过实际的人往往也会更仔细地考虑利弊——余恒之送礼物过来,是因为忌惮朝轻岫的本事,想平息她的怒火。川松分舵要是将钱财全留下来自己使用,也不是不想,毕竟新帮主器量宽宏,说了要把钱留下,当然不会因此生气,却难免在心中产生一个连充尉及其下属更重视金钱的浅淡印象。
川松分舵内的寻常帮众虽然与朝轻岫相处时候不多,不过在连充尉等人的加力宣传下,还是知道了自家因帮主的到来消弭一场大祸,同时额外得了不少银钱,自然人人感激称颂,而且对新帮主甚是服气,觉得难怪焦五爷当初如此果断地带人投靠了这位,倒是很有远见。
川松之后是樟湾,樟湾之后是丘垟,这一片都是原先白河帮的地盘,如今也自然变成了朝轻岫的地盘。
在之前那段水道上,朝轻岫等人还遇到过水匪拦道的事件,等离开川松后,一路上倒都十分平和。
穆玄都道:“这艘船上有咱们的标记,旁人就算心怀不轨,也不敢动手。”
朝轻岫此刻正坐在桌前,摆弄着装了不同药粉的瓶瓶罐罐,手边还有许多收购来的新鲜花草。
她听着穆玄都的话,笑道:“咱们之前坐碧涛十一的时候,船上就没挂标记么?”
穆玄都:“那些人当时觉得咱们帮内定有纷乱,才过来试探,如今知道帮主允文允武,智计无双,做下属更是的忠心耿耿,绝无二意,自然不敢再来捻自拙帮的虎须。”
听着穆玄都的话,朝轻岫觉得焦五将这人派来给自己当巡查分舵时的随从,实在是有原因的……
当然穆玄都的话也透露了一件事,就是朝轻岫此前动手干掉水匪的事情,如今多半已经在周围传开。
水匪刚刚想对自拙帮的船只下手,直接就遇上了朝轻岫出门,若说只是巧合,那也实在太巧。
本地的强人大半觉得,自拙帮这边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一些端倪,才特地如此行事,目的就是想要给那些违约劫掠之辈些厉害尝尝,一时间心中充满了惶恐之情,担心被对方打上门来。有些原本蠢蠢欲动的,此刻更是一个也不想继续站出来,以免被心狠手辣的朝帮主用来杀鸡儆猴。
穆玄都:“此外还有一个缘故,就是此地与郑堂主的地盘接近,在以往也更安定些。”
他其实有些犹豫,担心万一自己将实话说出来,岂不是等于在人后下了连充尉的面子。
不过一来他没有丝毫夸张,二来郑六本是堂主兼任的舵主,连充尉之前就是她提拔上来的,而且一向佩服这位老上司的本事,就算听到也不会在意。三来,则是因为在穆玄都眼中,朝轻岫此人堪称无事不知,无事不晓,就算他按下不提,帮主也定能察觉到此事。
所以穆玄都也打定主意,不管帮主询问什么事,自己知道多少便说多少,结果如何,自然全凭帮主圣断。
朝轻岫调配完药物后,将瓶子收了起来,然后走到船头吹风。旁边的船工知道她性情温和,常与下属说笑,于是时不时便吹嘘几句,希望能给老大留下好印象:
“咱们快到樟湾,下个港口就是楸冶,这两个城市本来差不多,而且处在上下游,走水路半日便能到。只是因为咱们设了分舵在此,如今樟湾才比楸冶略繁华了些。”
朝轻岫听着这些话,心知船工是在暗搓搓地称颂帮派的厉害,便只是微微一笑。
河风吹得朝轻岫衣袖飘荡,远方码头的轮廓早已经渐渐清晰,船工放下风帆,行船的速度更是逐渐缓慢下来。
此刻离午时还有大半个时辰,此刻过去,正好能赶上在郑六那边用午饭。
朝轻岫在总舵时,请郑六吃过蜜饯跟甜点,确定对方跟自己口味相似,想来饭桌上必然不会出现酱油萝卜一类充满创新感的菜肴。
船只就已经快要靠岸,却迟迟没能停下,朝轻岫站在船头,看见挡在自己前面的数艘大船。
此情此景,顿时让朝轻岫回忆起了穿越前等停车位的过往。
她瞧着前方挡路的船,觉得樟湾这边的业务的确开展得很不错,要是可以更有眼力见些,派艘小船向或许赶不及去城中用餐的船客兜售盒饭,或许还能新增一条收入渠道。
第133章
朝轻岫出门一趟, 已经逐渐认得自家帮派内船只模样,一眼扫去,就知道堵在前面的那些船不是帮中的营生。
徐非曲道:“看着像是官船。”
许白水跟着点头。
穆玄都:“徐香主好眼力。”
面前那几艘船虽然没挂官府的旗帜,然而看工艺规格, 显然不是民间手艺。
徐非曲师承应律声, 平日除了学习武功外, 也会听师父说些官府与江湖中的事情,所以此刻一瞧便知。
那艘船除了官兵之外, 也有些江湖打扮的人在上面, 远远看着就叫人觉得他们身姿矫健, 显然功夫不俗。
许白水忽然“咦”了一声,揉了揉眼,道:“我好似瞧见了闵绣梦闵兄。”
旁边的船老大先是一愣, 随即露出惊愕的神色:“莫非是问悲门的闵大侠?”
许白水点点头。
朝轻岫道:“我并未见过闵大侠, 穆香主帮白水看看,对面的人是他不是?”
穆玄都迟疑:“属下很少去寿州, 只是三年前远远瞧过一眼闵大侠, 那人看着倒像。”
朝轻岫颔首。
她虽没见过闵绣梦,然而江南武林中无人不晓得问悲门,问悲门中的大侠, 自然也都是有名的人物。
闵绣梦原本是针王庄门下, 因为专业技能出众, 就被师门长辈赐了一个绣字——朝轻岫想到之前开鱼店的赵大河,觉得不少江湖人还挺喜欢把职业相关词汇放在自己名字里的……
出师之后,闵绣梦先试着去京畿闯荡, 奈何未能扬名,最终退回江南武林, 好在回来后他运气不错,遇见了正大杀四方的岑照阙,于是干脆利落地拜后者做了大哥,如今在问悲门中敬陪末座。
江南武林中不少人受过问悲门的恩惠,加上江湖豪杰大多钦佩岑照阙侠义,平日遇见问悲门中人,也一向多有容让。
问悲门虽然不肯卖孙相的账,跟清流间的关系倒是素来融洽,也有相熟的官场中人,偶尔与官府中人同行也不奇怪。
只是许多武林门派连六扇门都不愿接触,遑论寻常官兵,加上当年岑照阙又是因为对付了不少贪官才得以扬名江南,所以武林中不少人虽然肯尊问悲门为江南首脑,却不乐意问悲门选择与官府和平相处。
朝轻岫是穿越者,又是帮派出身,对这些倒不在意,要不是袁中阳当日心怀鬼胎,她也当真乐意让人投在自己门下。
前面的船正在停泊,码头处本还有空地,只是考虑到前面乃是官船,临江仙廿二也就等在原地,并不急着驶向前去。
从朝轻岫这里,可以看见那些人从船舱中搬下许多包铁大木箱,每一个上面都贴着封条。
搬运木箱的官兵们手臂肌肉因为用力而鼓起,脚步更是沉重,显然箱子里装的都是重物。
朝轻岫与徐非曲对视一眼,十分怀疑里面放的是银钱。
如此多的箱子,数艘官船联合运送……如果里面的东西真是钱,显然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就在此时,前船上的闵绣梦似是察觉到身后有人正注视自己似的,缓缓回过头来,恰好与朝轻岫四目相对。
阳光下,甲板上,一位白衣少年人立在船头,袖拂清风。她面上含着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发现闵绣梦看着自己,随即收拢折扇,向着对面的人遥遥一拱手。
闵绣梦收回目光,也向那白衣少年的方向回了一礼。
前面船上的官兵见闵绣梦忽然欠了欠身,有些纳闷:“闵七爷?”
闵绣梦:“闵某方才在后面的船上瞧见了几位少年高手,稍后得过去打个招呼。”
那位官兵皱了皱眉。
江湖中多有无法无天之辈,自家船中带得如此多的银钱,虽然有高手护送,随行的官兵依旧担心会遇上强人拦道。
“那艘船鬼鬼祟祟地跟在咱们后面……”
闵绣梦觉得临江仙廿二实在不能称一句鬼祟,于是摇头:“真是有所谋划,不至于这样简单就现了身形。”
说话间,闵绣梦再回首去看,却发现朝轻岫等人已经不在船头了。
那白衣少年人原先站着的地方,此刻只残留着一片日光。
官船抵达港口,本地官府也派人过来迎接,两边都奉皇命行事,一朝相见,各道辛苦,互相间客气个没完,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展示自己的社交水平。临江仙廿二又等了好一会,本地县令才带着属吏们,和从船上下来的官吏们一道向县衙行去,官兵跟江湖高手们则跟在后面,将装满银两的箱子运向本地库房。
等到前头的人大多离去,临江仙廿二才缓缓靠向码头。
船只尚未靠岸,船老大已在甲板上连吹了几声号子,码头那边立刻有数十船工前来迎接,他们早就看出是自家的船,此刻听到信号,立刻明白眼前之船就是帮主乘坐的那一艘。
郑丰遥之前就收到了朝轻岫的信,算着帮主也是今天到,派了位香主过来等候。
一位小头目打扮的人瞧一眼从船上下来的几人,走到穿白衣服的那位前面,过去见礼:“属下安抚万,拜见帮主。”
朝轻岫记性不差,知道她是郑六手下香主,当下回了个半礼,客客气气道:“安香主,你也好,郑姊姊近来如何?”
安抚万:“舵主已经候在分舵中,她本想亲自迎接……”
朝轻岫微微含笑,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示意安抚万不必多言。
看着运送官银的势头,肯定早就跟本地码头打过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