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岑照阙不来,那是吃的山珍还是稀粥, 对玄慧而言都没有丝毫区别, 与他同来的玄识只略动了几筷子,就停下不用。
桂堂东:“两位大师不多用些吗?”
玄识:“多谢桂施主好意, 贫僧与玄慧师兄正在修行当中, 不可太贪口腹之欲。”
桂堂东也不多劝,他转了个话题,笑问:“都已经十月份了, 两位大师不如索性多待些日子, 留到十一月, 也好参加岑老大的生辰?”
玄识摇头:“我们离寺已久,若是一直逗留下去,只怕多有不便。”然后对诸自飞道, “还望大总管替贫僧转告岑师弟,就说我们有要紧事, 必须赶紧与他相见。”
诸自飞微微皱眉,然后道:“诸某知道二位大师有事,若是实在不愿多留,可以等上一个月再来永宁府,那时门主必然会出来见客的。”
玄慧站起身:“莫非这几日间岑师弟都不会出来?”
诸自飞遗憾摇头:“在下不知。我们都是大哥的手下,无法替他做决定,大哥想要露面便露面,想不露面便不露面。”
玄慧淡声:“好,如果他不来见贫僧,那由贫僧去见他也无妨。”
简云明忽然开口,声音很冷:“不行。”
玄慧:“贫僧去见岑师弟,不需旁人的允许。”
简云明:“大师如今正在艰虞别院做客,既然是客人,就要尊重主人家的规矩,不能胡乱走动。”
玄慧垂目:“若是简施主实在介意,贫僧也可以不是客人。”
对方强硬,简云明也跟着强硬起来:“是客人,咱们自然好吃好喝招待,倘若不是客人,问悲门弟子的手同样拿得起刀剑。”
玄慧闭上眼睛,低低念了声佛号,同时手指一直在转动佛珠,每转动一下,面上的戾气就减弱一分,到了最后,已经变得平静无波。
然而即使是平静状态下的玄慧,看起来也格外坚定,显然丝毫没有因为简云明的威胁而动摇。。
陆月楼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一抹苦笑,好像在为面前的紧绷的气氛头疼,却并没有开口劝和。
自从揭露身份之后,他好像总是在苦笑。
云维舟留神打量着玄慧、诸自飞还有简云明三人,眼睛里有疑虑之色一闪而逝。
月明风清,月光铺在水榭前的石阶上,像是铺了一层银霜。
陈微明抻了个懒腰,开口打破了水榭内紧绷的气氛:“明天的事情,何妨等到明天再说?万一明天岑门主正好出来,那谁也不用为难。”
云维舟也不想围观红叶寺弟子与问悲门起冲突,赶紧附议:“我赞成陈姑娘的话。”
她说话时,目中浮起了一丝思忖之色——岑照阙出身问悲门,按理来说两家的关系必定亲密,可看玄慧两人的样子,反而像是来者不善。
云维舟一时间想不明白其中原因,只好暂时将心中困惑压下。
诸自飞:“既然如此,那就先这么办罢。玄慧大师乃佛门中人,还请不要妄动无明。”
玄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云维舟:“大师莫急,这里想见岑门主的人并非你一个,而且岑门主乃是江南武林魁首,必然有露面的那天。”
坐在师弟旁边,一直没吭声的玄识道:“云施主,你找岑师弟什么事?”
云维舟:“一是拜见,其二,则是有事求岑门主帮忙。”
简云明:“不知云捕头要岑大哥做什么?”
云维舟:“实不相瞒,我近来收到风声,‘毒行绝刀’吴灭生已至江南,我想将此人拿下。”
吴灭生是个很有名的杀手,据说跟孙侞近关系亲近,劣迹斑斑,一向活跃在江湖上“武功并不等于人品”教育事例当中。
诸自飞:“如果‘毒行绝刀’当真来了,事情该跟四弟还有五妹说一声。”
他口中的四弟指的是严良节,五妹则是宿霜行,他二人都已擅长诸般杂艺闻名。其中严良节很了解追踪之术,而且擅长模仿字体,也懂易容乔装的本领,五娘子宿霜行则算是门中医师,每年都得帮着门中弟子抵御许多次下毒事件。
云维舟:“若有五娘子帮忙,此次一定能将那吴灭生捉拿归案。”
陈微明见水榭内的气氛和缓下来,便站起身,向桂堂东等人道了别:“天色已晚,在下就先回去休息。”
桂堂东欠身:“姑娘慢走。”
钱大富本来也想告辞,见陈微明离开,反而多坐了一会,一副跟她不熟的模样。
花园中,陈微明独自走在铺着月光的石子路上。
与问悲门总舵相比,艰虞别院中的弟子要少得多,甚至显得有点荒凉。
不过诸自飞等人之所以不加派人手护卫别院安全,一是因为岑照阙武功高强,二则是因为此地遍布机关,外人很难闯入。
虽然视线中没看到别人,陈微明依旧未曾前往不该去的地方,而是一直正常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后,过了大约一刻功夫,房内的灯火便彻底熄灭,从外面看不到一丝火光。
……
夜风冷峻,云层遮住了月亮,整个北苑都被一片没有尽头的寂静黑暗所笼罩。
简单收拾后,陈微明闭上眼睛,如早晨一样安详地躺在了床上,她睡得很沉,睡前还点了香,香也是陈微明自己配的,无色无味,不但能防虫,同样有安眠的功效。
她一觉睡到了天亮。
*
辰时。
天光一片大亮。
“啪嗒,啪嗒。”
小石子打中了陈微明的窗户,随后被弹飞,继而滚落到地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钱大富的声音从外面出来,语气里有着成功早起者看待赖床者的得意:
“天都亮了,你究竟起不起来?”
陈微明闭着眼,双手端正地交叠放于小腹之上,躺在床上的姿势标准得可以直接装进灵柩当中:“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听见陈微明在思考,钱大富顿时警惕了起来,还下意识看了下周围,担心被别人偷听。
她压低声音,小心询问:“你又想到了什么?”
陈微明的语气中略带怅然:“在下思考出了一个很正确的道理——其实天亮跟起床之间不存在任何关系,天下间又没谁规定,太阳上山是太阳的事,人什么时候起床是人的事,两者之间没必要非得存在因果关系。”
钱大富:“……”
她刚刚就不该那么郑重。
钱大富:“我记得你不是来求见岑门主的?”她话里话外大有暗示之意,“既然是求见,总得在别院内多走动走动,你今天难道没有别的事情要做?”
陈微明双目闭合:“做事需要选择合适的时机,就像春天播种,秋天收获。至于此时此刻,最合适的就是躺在床上。”
钱大富:“……”她抹了下脸,道,“再不出门,就赶不上开饭。”
陈微明依旧很淡定:“素闻寿州人杰地灵,在下相信一定会有好心的邻居愿意给我带饭。”
路过的徐中直本来没有说话,此刻终于忍不住拉了下钱大富的袖子,面无表情道:“咱们先走。”
钱大富迟疑:“那她……”
徐中直板着脸:“既然她觉得人杰地灵,那就让她体会一下世道的险恶。”
两人一道去吃过饭,回来时,钱大富犹豫许久,还是额外打包了一笼蒸饼。
徐中直发出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钱大富望天。
虽然让邻居体会世道的险恶很重要,要是真的一点食物不带,她怀疑自己能先一步感受到生活的艰辛。
回到北苑时,陈微明果然还没起来,徐中直不像钱大富那么委婉,直接就上去拍门。
她力气用得很巧妙,一拍之下,门栓应声而开。
徐中直提醒:“都快巳时了。”
陈微明终于拥被坐起,声音里带着对被窝的恋恋不舍:“巳时又怎么了?”
徐中直拿过钱大富手上的包子:“我带回去当加餐了。”
陈微明叹气:“有机会享受平静就多享受一会,毕竟按照一般套路,做我这一行的人若是去陌生庄园投宿,除了第一天相对安全以外,后面的日子都各有各的刺激。”
钱大富想起昨天水榭内的宴席,不由点了下头。
徐中直:“艰虞别院地方宽敞,就算发生了什么,住在客院中的人也难以听见。”
陈微明:“是,问悲门中要是出了事,门下弟子自然有一套通知彼此的法子,咱们只是客人,而且住得如此偏院,未必会第一时间接到通知。”
这些分析并非没有道理,可就像是故意跟陈微明反着来似的,她话音方落,远处就响起连绵的、足以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哨音。
哨音尖锐刺耳,刹那间便划破了白日的宁静。
*
住在艰虞别院内的客人大多都身怀武功,此刻则展现了与自身武学修为相应的出色机动能力。在听到哨音后,不必旁人通知,客人就已经纷纷展开轻功,或奔或纵,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聚集在了议事的花厅中。
简云明出来拦人:“别院中出了些事情,各位还请先回房中休息……”
桂堂东大手一挥,打断他的话:“简老弟,我也不是外人,你们别院有事,姓桂的要是不帮忙,以后怎么还好意思上门叨扰。”
云维舟紧随其后:“不错。”她上前一步,语气格外诚恳,“云某身为花鸟使,奉命巡查江南,了解江湖帮派情形乃是职责所在,还希望简三爷能直言相告,别院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着,她的目光在周围人身上一扫,精准点名:“云某跟桂老板都不想回去,那么陆公子呢?”
陆月楼原本似是准备坐壁上观,听见云维舟的声音才无奈开口:“这个么……陆某自然赞成桂老板跟云捕头的话。”
师思玄不用人问,已经态度干脆地开口:“贝藏居与问悲门交好,回去后师父一定会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不能回答不知道。”
玄识:“阿弥陀佛,既然知道出事,那么贫僧与玄慧师兄也不能离开。”
简云明此刻的面色比熬了三天三夜不睡觉赶论文还难看,他眼中的血丝很明显,身体还在无法遏制地轻颤,任凭谁都能看出,此刻简云明内心正在剧烈挣扎。
对于一位武功高手而言,这委实不是常见的情况。
简云明退后半步,哑声:“……那么,诸位还请在此稍后,我去问问二哥,再给诸位回复。”
第189章
简云明说完后, 也不管其他人什么反应,居然就这样匆匆离开。
陈微明站在最后,在其他人针锋相对时,她很自觉地挑了张椅子坐下, 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 神色微微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