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明到迫在眉睫,令人肌骨生寒。
日光仿佛晃了一下,然而晃的不是日光,而是一截素色的衣角。
师思玄以掌作刀,掌缘就是刀锋。
她此刻所用刀法名为十八空——师思玄年纪虽轻,武功却已经臻至江湖一流之境,早已修炼到十六空的境界。
方才师思玄用来与朝轻岫交手的刀法名为莲花斩,在莲花花瓣绽开的时候,朝轻岫已经人影不见。
可这一次,面对看似更加缓慢的十八空的刀法,居朝轻岫然没有躲闪。
师思玄的人在前方,刀法却是毫无定踪。
既然无定踪,朝轻岫就算想避,又该避向何方?
朝轻岫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刹土微尘,直到双方劲力接触的那一刹那,她才有了一点微不可查的凝实感。
空中传来一声闷响。
朝轻岫同样以掌做刀,刀锋似缓实急地从空气中闪出。
李归弦向前迈了一步。
两条人影倏然分开。
地上的衰草残叶慢悠悠地飞起,又轻轻落下。
朝轻岫低头,看着自己被直接切下一尺长的袖子。
缺了一截的袖子裂口处十分光滑,更胜刀剑。
朝轻岫垂下手臂——师思玄对待切磋的态度一向认真。
师思玄:“你用的是伽蓝刀法。”
朝轻岫承认:“刚刚忽然有些顿悟。”
师思玄:“你可以多与人切磋。”
朝轻岫:“在总舵时,应山长有时会出手教导我。”
不过应律声是自己人,动手时固然凶残,却不会真的将帮主往死里殴打。
师思玄拾起刀,向刚刚过来的李归弦点点头,自觉地换了个地方练刀。
朝轻岫今日穿的衣服是宽袖的样式,也就没在意忽然短了一截的外套。
天气清寒,花园内的草木不但苍冷,而且零落,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落叶。
朝轻岫坐到石凳上,好奇:“所以现在还是喊你李少侠吗?”
李归弦:“岑照阙是我养父母起的名字,两个都是真名。”
其实“李归弦是岑照阙结义兄弟”这条消息一开始也并非他自己宣扬出去的,主要是江湖人对问悲门内的情况十分好奇,就帮忙脑补了一下相关设定,他知道后,一直没有澄清。
他原本住在北边,亲生父母亡故于战乱之中,后来被母亲的好友收养,可惜养父母也受了严重内伤,刚到江南没多久,就油尽灯枯,只能把他托付给红叶寺。
李归弦后来会成为问悲门主同样十分偶然。
没有亲人照顾的孩子懂事得早,李归弦从很小时候就想过,要以遁入空门为人生目标,但明相大师觉得徒弟有心结未解,给他的意见是先出门游历数年,再回寺内静修。
他依言外出,用了养父母给的名字在江湖中闯荡,遇见许了多不平事,然后选择了从心而行,将孙相派来的高手团砍了个天翻地覆。
左文鸦等人经历了一鼓作气,再而送头,三而继续送头的经历,深刻领悟到双方的势力差距,只好带着残兵败将退到容州。
李归弦的威望因此水涨船高,最后在众人拥簇下,成了问悲门门主,统领江南武林。
对此,北边的端木老盟主很是高兴,在朝中屡被打压的清流也很高兴,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左文鸦等人对问悲门的出现还挺乐见其成——至少有了地盘后,某人的刷新范围便固定了许多,不会像以前那样,在自己做坏事的时候冷不丁出现一下。
孙相一党很快发现一件事,这位问悲门的岑门主自幼饱受佛法熏陶,人生目标居然是破解心中迷障后就回红叶寺修行,随后灵机一动,觉得可以不必硬碰硬,转而从他身边下手也是一样。
第204章
在孙相一党的想法里, 岑照阙是问悲门的支柱,一旦支柱消失,问悲门就算还能保住江南魁首的地位,也必然不复当年气象。
……从今天的情况看, 他们想得很对。
然而出乎左文鸦等人的预料, 岑照阙虽然无意在红尘内沾染太多因果, 却想要善始善终。
在没为问悲门找到合适的继承人之前,他再怎么顶着马甲四处溜号, 也坚决不肯回寺。
容州那边耐心等待, 继续耐心等待, 一直耐心等待——结果七八年过去了,岑照阙依旧迟迟不立继承人。
身边那么一堆金兰之交,居然没有一个让岑照阙觉得满意的吗?他到底是要按照什么标准挑选继任者?
时间蹉跎了对手的青春, 却磨练了他们的智慧, 左文鸦等人终于意识到,跟预备高僧比耐心属于完全走错了赛道, 于是决定自己动手, 帮助岑照阙离开江湖。
这一回,孙相一党撞上的不是出身红叶寺的儿童组精英选手岑照阙,而是从流民起步的少年组棋手朝轻岫。
秉持着“能被我看见的棋局就能被我下”的不见外精神, 朝轻岫果断掺和到了孙相一党的布局当中。
她这个想法产生得很早, 从在重明书院那会就已经开始。
朝轻岫当时发现李归弦对江湖俗事的态度比较微妙, 可能正是因此,旁人才一直没能穿过他问悲门主结义兄弟的马甲,看透他岑照阙的本质。
等解决完了问悲门的残留问题后, 说不定就要自此远离江湖。
而没了大树吸引火力,江南的其它势力很容易直面孙侞近那边的高手。
朝轻岫正在默默计算后续该往何处布子时, 就听见李归弦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李归弦:“武林中知道岑照阙和李归弦是一个人的并不多。”
朝轻岫:“那位陆公子必然知道,至于孙相……”
李归弦:“他不关心。”
朝轻岫:“容州的薛左两位大人呢?”
李归弦:“他们知道。”
当然这二人没有广泛传扬岑照阙马甲二三事等江湖逸闻,主要是因为没有必要。
李归弦的朋友们不愿意让外人知道门主不在,所以只说李归弦是岑照阙的结义兄弟,而他的对手对他总是离开问悲门去往别处这件事同样乐见其成,当然也没有大肆宣扬。
朝轻岫:“所以其实少侠也没有多用心隐瞒。”
李归弦抿了抿唇,目中露出了笑意:“既然知道的人不多,那么岑照阙离开问悲门后,李归弦依旧可以留下。”
朝轻岫抬目望着他。
李归弦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师思玄去园子里练了会刀,又慢悠悠地踱了回来。
她光明正大地听了会两人的话,问:“那么李少侠你是打算继续待在永宁府?”
李归弦点头。
师思玄:“可明相大师总说你有慧根,不回寺内精研佛法,岂不可惜。”
朝轻岫笑:“旁人的慧根佛性,又岂敢与少居主相提并论。”
师思玄眯了下眼:“……其实我觉得朝帮主也挺不错,不如你去贝藏居多待几天,换我出门游历江湖。”
朝轻岫:“在下又不是老居主的徒弟。”
师思玄:“家师不会把朝帮主当外人的。”
朝轻岫叹息:“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她一直很敬重贝藏居老居主,毕竟一般的武林高人很难做到将继承人送到官学中读书的事情。
师思玄瞧了朝轻岫一眼:“你真的应该去贝藏居看看,去红叶寺也行。”
朝轻岫看对方态度认真,也就道:“我会考虑。”
师思玄总觉得朝轻岫心中藏着很强的杀性,所以平时才会表现得格外克制。
也或者她的温文平和是真的,时不时流露出的那点促狭更非虚假,只是被隐藏起来的杀性同样真实,所以更加让人胆寒。
师思玄想,如今需要猜测的不止是孙侞近会不会找朝轻岫的麻烦,恐怕还得考虑朝轻岫主动出击的可能。
毕竟一局棋结束后,朝轻岫肯定得找新的棋下。
朝轻岫注意道师思玄的目光跟沉默,向她回看过去,唇角微微上翘。
师思玄在心里叹气,拍拍朝轻岫的肩头:“那些人不择手段,你一定小心。”
李归弦则道:“要是觉得有谁存在问题,我可以替你动手。”
当老大的需要自己考虑天下局势,可是替朝轻岫动手的话,只要她决定好哪些棋子需要被从棋盘上清理出去,那么李归弦很乐意代劳。
——外置大脑的快乐不止许白水能够体会。
师思玄中肯道:“……门主如此行事,恐怕就算哪日朝帮主不再需要人保护,你也很难返回红叶寺。”
她担心明相大师会为自己徒弟越来越不像出家人的行为感到自闭。
李归弦不是很在意:“红叶寺是名门正派,会顾全大局。”沉默一会,又对朝轻岫道,“如果你出了意外,我也替你报仇雪恨。”
师思玄:“万一少侠不知道凶手是谁呢?”
朝轻岫想了想,觉得无须忧虑:“不管真正动手的是谁,幕后主使多半就那么几位,只要盯着他们动手,一定不会漏掉真凶。”
李归弦深以为然。
他以前坐镇江南时,就是这样透过现象看孙侞近的。
师思玄笑:“若是朝帮主只是生病……”
毕竟世上除了阴谋诡计外,还有自然死亡。
朝轻岫一本正经:“要不是那些人与我作对,使我劳心劳力,在下又怎么会生病?”
李归弦继续点头。
师思玄想了想,觉得也是。
就算只是伤风感冒,谁敢保证此事跟孙侞近无关,指不定就是他心怀不轨,才选择在容易伤风感冒的时节跟朝轻岫作对。
所以这种所有问题都栽到孙侞近头上的想法虽然简单,却十分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