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轻岫道:“对了,给沙三娘子送信的时候,再给她家里人也带些礼物过去。我还听说她有个独子,咱们别因为人家年纪小辈分低,就忽略人家。”
沙三如今有家有业,不像年轻人那样容易热血上头,就算当真想要硬拼,也会多有顾虑。
说到此处,朝轻岫向其他人笑:“在下年少识浅,安排起事情来恐怕不够周到,还请诸位指点。”
乐知闻摇头,真心诚意道:“属下这边已经没什么可以指点帮主的了。”
萧向鱼同样道:“帮主安排的地方没有丝毫不妥之处,如今只盼沙三娘子能想明白,不再固执地寻求白河帮帮主之位。”
朝轻岫:“我倒觉得,沙三娘子会愿意以和为贵。”
颜开先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问:“帮主是否知道了什么?”
朝轻岫:“我之前接到问悲门李少侠的信……”一言至此,忽又停下,将手中信件递给颜开先。
询问李归弦沙三娘子那边的事情,李归弦就从问悲门的资料库内,调了一些相关记录出来。
大型江湖势力都会搜集周围重要人物的消息,包括外貌特征、出身年岁、师承来历、武功特点,再就是师门有什么人,家里有什么人,过往有什么恩怨,名下有什么产业之类。
沙三娘子并非特别值得关注的人,问悲门那边的记录也就相对简单,上次更新相关信息时还是在去年。
朝轻岫阅读时,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个念头——问悲门那边有没有自己的消息?如果有的话,又写了些什么?
颜开先一目十行扫过,迅速提取出信中重点:“沙三娘子近来越发注意享受了,又陆续置办了不少家业,私下里甚至养了几个优伶,常唤过来唱戏。”
她说着,倒有些叹息。
在颜开先印象里,沙三娘子原本是个勇于开拓的性子,可惜人到中年,意气消磨,居然开始沉溺于享乐之中。
信件被三位堂主依次传阅,乐知闻笑道:“既然如此,沙三多半会同意帮主的提议。”又向前一礼,“今日天色已晚,乐某将信写好后,明日再交给帮主过目。”
朝轻岫在椅子上欠欠身,微笑:“那就劳动二哥了。”
由于朝轻岫的个人原因,本来应该拖延很久的新分舵问题,只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就被处理了大半。
三位堂主齐向上司道别,离开燕还阁的时候,萧向鱼还十分怅然地叹息了一声:“帮主如今才十六岁……”
朝轻岫这人哪里像是十六岁啊?
萧向鱼感慨万千,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聪明,除了同意认朝轻岫当老大的那次。
乐知闻赞同:“如今的帮主安排起事情来,已经完全不逊色于老江湖。”
颜开先瞥一眼同僚,感觉对方此话有些言不由衷——世上的老江湖从来不少,她自己能算一个,乐知闻跟萧向鱼也能算一个,然而三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朝轻岫一人。
萧向鱼:“其实我之前也担心过,若是一次性吞下大的地盘太大,万一吵将起来,恐怕会有分舵主动脱离,到时候当真能被咱们控制的,怕是只有奉乡一块地方。”
如今朝轻岫主动将帮派规模的新增量缩减到了一个能够接受的范围内,反而更加容易控制。
萧向鱼曾想把这些顾虑告诉帮主,却担心惹得后者不悦,没料到朝轻岫不但已经提前想到了这些,甚至比她考虑得更加全面成熟。
颜开先背过手,神情淡定:“帮主该果断时果断,该怀柔时怀柔,如此安排下来,咱们总舵的人手还能够支撑得住,也降低了尾大不掉的风险。”
自从追随朝轻岫以来,颜开先脑海中一直有种模模糊糊的想法,此刻那种想法正在慢慢变得清晰——虽说朝轻岫年纪尚小,正式涉足江湖的时间更短,却全然不像是从没管过人的样子。
也不晓得自家帮主究竟是何来历。
第103章
秉烛楼内, 总算解决了心内大部分疑问的许白水起身跟徐非曲道别。
徐非曲也欠欠身:“少掌柜莫忘了明日再来。”
许白水看着剩余账本:“……”
就像祖父当年投注端木老盟主一样,她也押注了朝轻岫,只可惜许白水只是多个少掌柜中的一位,不是许大掌柜本人, 没法把不二斋整个绑在对方的船上, 只好先将自己绑到对方的船上。
在来之前, 她有些担心朝轻岫此人不好相处,不会相信自己是真心押注, 反而疏远防范自己, 没料到才不过月余, 她就已经站在自拙帮的文书重地中,帮着处理各种账目问题。
许白水想,虽说未来的工作让人感到一定的压力, 不过自己也应该往好处想——起码在招揽不二斋少掌柜这件事上, 朝轻岫充分表现出了其用人不疑的豁达。
押注一个器量宽宏的潜力股,总比押注一个狭隘多疑的人更叫人高兴。
徐非曲看许白水出神, 又问:“少掌柜喜欢什么地方, 我让人给你打扫一间住处出来。”
许白水原本一直住在客房,她听到徐非曲的话,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这位徐香主的承认, 赶紧道:“随便什么地方都好, 许某……”她想说自己并不挑剔, 话到嘴边,还是改成了更符合实际的,“许某可以适应。”
凭着不二斋的豪富程度, 她以前的生活环境自然相当优渥。
徐非曲:“既然如此,就在采绿轩如何?此地是帮中客卿住处。”
许白水欠身:“听凭徐姑娘安排。”
在许白水来之前, 自拙帮当然也有账房,不过那些账房大多都在办事的区域居住,比如万卷斋或者拾芳坞一带的配套厢房中。
徐非曲当然不能这样安排许白水——不提后者代表着什么,单以工作能力看,许白水一个人就能顶数十普通账房,更别说这位少掌柜还自带侍卫。
采绿轩跟快平生靠得很近,环境都很清幽,徐非曲早在一个月之前就遣人重新修缮这一片的房屋,好把许少掌柜正式纳入到自拙帮当中。
朝轻岫知道此事后,也特地看好日子,正式给了许白水帮内客卿的任命。
许白水工作态度很积极,在知道朝轻岫要去给沙三娘子送礼后,还特别热情地帮着参谋了一堆礼品,又派自己的侍卫陪同自拙帮里的人一块过去送信。
一个月后,诸事尘埃落定。
或许是真的离开奉乡城太久,又或许是感受到了不二斋甚至六扇门在此次事件中的偏向,沙三娘子最终并未选择发表意见,她没有选择带领下属参与到与自拙帮的斗争当中,甚至写信恭贺朝轻岫新得了四个分舵。
朝轻岫在确认了那些地盘真正归属于自己后,也没忘记履行承诺,安排焦五做白河分舵的舵主。
对方既然认了她做老大,以前的事情,自然既往不咎。此外朝轻岫还有一点考虑,就是焦五本身顶替帮主之名多年,在江湖人眼里,显然算是有了污点,很难投靠其它势力,好在此人最后机灵了一会,在事发之前,主动将把柄交到朝轻岫手中,换取朝轻岫任用他做分舵主的机会。
与其他人相比,焦五更容易满足于当前的状态。
除了奉乡城内的白河分舵外,此次另外获得的三个分舵分别在川松、樟湾以及丘垟四城,其中除了丘垟远在崇州,其余两个都在施州。
丘垟虽然离总舵最远,其舵主却是焦五提拔的,在知道总舵这边发生的事情后,目前也没有打算离开。
朝轻岫见过了焦五,又温言勉励了对方几句后,她又对郑六此人产生了一些兴趣。
早些她考虑到沙三或许会要求接管白河帮,于是让焦五把郑六带回来,作为搅浑水的备选项,朝轻岫留意观察,发现此人对于帮内风云变幻居然当真什么意见都没有,一时间有些惊讶,于是特意请人来总舵坐了坐。
郑六大名郑丰遥,接到朝轻岫要见自己的通知后,直接就来了总舵,被人带到了燕还阁外。
燕还阁前盘旋着一道飘忽不定的人影,白衣缤纷,银芒闪动,剑尖荡开阵阵清光。
朝轻岫注意到有人过来,身形轻轻一旋,从半空中飘落时,短剑已经归入鞘中。
方才被朝轻岫剑气掌风激荡而起的落叶飞花徐徐飘落下来,沾在她鬓边襟前。
郑丰遥远远看到朝轻岫,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白衣如雪,眉目间有一种澹然隽秀的温文之气。
在见面之前,她也曾经考虑过成为自己新老大的人是什么模样,今日一见,便觉得就该是朝轻岫此刻的样子。
朝轻岫请人进入燕还阁,桌上放着她喜爱的蜜饯跟点心。
仿佛雪一样绵软的糕点,加了蜂蜜跟白糖的果脯,鲜切的果肉打碎了制成的饮料……如果有好奇朝轻岫信息的探子在旁边,眼前的场景便足够这些人得出一个结论——自拙帮帮主的口味明显偏甜。
郑丰遥浅尝了几颗,目光微亮,顿时觉得新帮主的品味很好。
她吃过甜点,又喝了茶,然后终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问:“不晓得帮主召我来有什么事?”
朝轻岫实话实说:“我想见见你,再问问你对工作有没有什么要求。”
郑丰遥思考许久,末了摇头:“现在这样就挺好。”
需要做的都是些熟悉的工作,周围也都是熟悉的人。
她实在非常喜欢那种在上班时不自觉放空大脑的行为。
郑丰遥迟疑了一下,又问:“那帮主你呢,你对我有什么要求没有?”
朝轻岫想了想,道:“咱们现在到底是一个帮里的朋友了,所以还是希望郑姊姊能安心留下。只要郑姊姊一如既往,我必然不会亏待你。”又道,“五年内,若是你当真待不下去,打个招呼我放你走。人马地盘虽不能全给你,不过能给你一部分。”
郑丰遥干脆:“行。”她就没考虑过走人后还能带着人马地盘,随后又喃喃道,“我其实不想改变自己的生活。”
朝轻岫一本正经道:“我也想要平平安安过日子,咱们在这点上倒是所见略同。”
她其实很是随遇而安,所以在感觉到周围存在“不安”的因素时,就会给出一些反馈。
郑丰遥是个相当直白的人,没去关心帮主如何处理那些不让自己平平安安过日子的不稳定因素,确认跟新上司达成一致后,她本就不怎么紧绷的心情,愈发放松起来。
虽然老大们风平浪静,让白河帮几乎是兵不血刃地易了主,下面却依旧有一大堆人因此胆寒,甚至因此想不明白自己的职业前景。
毕竟从十多年前开始,自拙帮跟白河帮之间关系就不怎么样,好在上官晖死后,自拙帮直接解散,让白河帮没了忧患。没曾想隔壁帮如今又重新建立起来了,甚至还直接吞并了自家的所有地盘。
不少香主好奇朝轻岫的性格,试着表现得桀骜不驯了一点,结果尚未惊动帮主,就直接遇见了焦五与郑六两人的严格约束。
焦五是因为再没地方可去,所以必须表现出自己的作用,而且他现在真心有些畏惧朝轻岫,总觉得对方随意瞧自己一眼,就能猜到他所有小算盘。
至于郑六……或许是觉得在谁手下干活都一样,而且与之前的上司比,朝轻岫看着起码情绪挺稳定,不会没事折腾下属。
没在脾气暴躁的老大下面干过活的人,完全不会明白,情绪稳定到底是一种多么珍贵的品质。
又过了些时日,新获得的分舵总算逐渐安静下来,那些人可能对自拙帮的归属心还不是那么强,有些帮众甚至不肯自称是自拙帮的一员,也不肯打出自拙帮的旗帜,好在暂时没有了反叛的意思。
朝轻岫见状,掐准时机派人去到分舵那边重新梳理账目,分舵的帮众本来以为新老大是借着查账的名义抓小辫子,没曾想到真是单纯帮着理账,而且查出来那些旧日亏空,如果当真补不上,不过分的也就直接免了。
那些查账人表现出的工作态度也十分专业,一点没有借机发难的意思,不过后来帮众们才渐渐知道,专业的不是朝轻岫,而是许白水……
已经成为自拙帮客卿的许白水心情复杂地意识到,朝轻岫非但是个用人不疑的老大,特别擅长放权让下属处理问题。
不过她不止对帮里人放权,对帮外的人居然也会放权——阮时风跟颜开先等人也是多年好友,而且又一直在江南办差,时不时就会过来探望,此次更是将该放的假攒在一起,特地跑回施州,准备在自拙帮多住两日。
朝轻岫很欢迎阮时风上门,接到消息后,立刻请人过来燕还阁,目中带着喜色:
“阮捕头,久违了。”
阮时风:“……久违,阮某一直惦记朝帮主。”
她当然很高兴跟老友见面,也很记挂朝轻岫的安危,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对方的喜悦里还带了点其它的意味。
阮时风顿了顿,又问:“朝帮主近来一切可好?”
朝轻岫笑:“承蒙挂怀。阮捕头不是外人,在下也就直言了,最近有些事情,希望阮捕头帮忙。“
阮时风:“……请朝帮主吩咐。”
她有一种感觉,虽然六扇门还没把朝轻岫给变成自己人,不过朝轻岫已经态度自若地把六扇门给当成了自己人,而且还是能够受她调遣的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