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思考了一下普通乘客在见到案发现场的一个小时内侦破案件的可能性,顿时觉得帮主最多只能普通一下身份,很难普通自身的实力。
重新启程后,朝轻岫的晕船症状基本消失。徐非曲琢磨,果然适当的工作对于帮主而言很有必要。
许白水喃喃:“希望接下来没有人命案子发生。”
朝轻岫倒是很镇定:“放松些,除非是连环案件,否则依照正常流程,咱们接下来的旅途可以清静许多。”
毕竟依照她穿越前的阅读经验,侦探们每次出门,只会碰上一次案子。
朝轻岫一般不信玄学,除非是好消息。
徐非曲忽然道:“我看了今天的饭菜,那道酱油萝卜已被撤下。”
朝轻岫弯起唇角。
被船工们发现帮主就在身边还是会有些影响的,众人一面假装没有发现她身份,一面尽可能送些好菜过去。
也是直到此刻朝轻岫才发现,船上厨师在放弃探索创新的情况下,居然能把萝卜做出正常的口味。
朝轻岫闭上眼,决定将对某道菜肴的回忆自此封印在自己的记忆深处。
*
作为曾经的侦探作品爱好者,朝轻岫对路程安全性的判断十分具有预见性——在触发了一个案件后,自己一行果然顺利抵达了川松分舵,期间没再出现丝毫意外。
早在来之前,朝轻岫就知道,川松分舵的舵主名叫连充尉,是个年轻妹子,最初是郑六的手下。
连充尉不想跟上司肩并肩,所以只肯称自己是副舵主。
……哪怕以前的白河帮跟现在的自拙帮内都没有副舵主的职位。
下船之后,穆玄都向帮主介绍本地情况:“在川松,咱们算是本地最大的江湖势力,还有便是‘天衣山庄’,也在此地建了分舵。”
山庄跟帮派都是常见的江湖组织,区别在于前者更加家族化一些。
徐非曲沉吟:“我曾听过天衣山庄之名,他们一向跟针王庄并称,乃是武林中的名门大派,咱们又怎好与之相比?”
接话的人是许白水:“若论整体实力,天衣山庄自然极为厉害,却未必每个分舵都一样厉害,就像我们不二斋,也是北边的力量比南边更强。”
徐非曲点头。
谈论天衣山庄之时,她心中想到的却是孙侞近,对方的人手大多都在京畿一带,对江南地区的控制力相对较弱,主要仇恨值又被岑照阙牢牢吸引。
然而即使如此,此人还会时不时派点人过来,想方设法给朝轻岫添堵。
朝轻岫没有让人护送,五人骑上马,一路向着分舵而去。
反正眼下没有急事,朝轻岫并不使用轻功,她沐浴着温暖的阳光缓辔而行,神色十分轻松,但不知为何,道路两边的建筑慢慢变得稀疏。
朝轻岫勒住缰绳,向身边人确认:“分舵是这个方向么?”
“……”
许白水看向她:“你不认得路?”
朝轻岫温和:“我今日是初次过来。”
说话时,朝轻岫抬眼望了穆玄都一眼,虽然她第一次过来,不过对方应该对川松分舵比较熟悉才对……
穆玄都肃然道:“属下以为,帮主这样走,一定有帮主的道理。”
朝轻岫:“……”
徐非曲倒是很放松,虽然朝轻岫因为之前没来过分舵多走了一段路,不过能领略领略川松城的风光,倒也不坏。
川松城跟奉乡一样,都是依河而建,城内城外都种了许多松树,虽在秋日,看上去依旧郁郁葱葱。
穆玄都介绍:“这块多是咱们帮里的产业,天衣山庄的分舵在另一片地方,两家平日接触不多,只是因为同在一城,所以有些往来。”
他按着之前的见闻,跟朝轻岫介绍川松的情况,然而穆玄都并不清楚,此时此刻,被他认为平日不怎么跟自家帮派接触的天衣山庄中人,就待在自拙帮的分舵当中。
*
自拙帮川松分舵。
此地建筑不过寻常民宅的样式,特别处在于占地面积不小,后院那边直接连着码头,屋内屋外不分昼夜都有人巡逻,门上牌匾只是写了“川松”二字,其余旗帜等标记一概皆无。
早在今年春天,川松分舵中挂的还是白河帮的旗子,如今帮派易主,连充尉将旧旗换下,却迟迟未挂新旗,平日里只是照旧办事,好在川松一带一向还算平安,数月间都没出什么大事。
直到三天前,异变突生。
原本一向跟连充尉相安无事的天衣山庄分舵,莫名因为寄送布匹的缘故与她这边起了冲突,今日更是派了人上门拜访,准备讨个说法。
连充尉心中半是愤怒,半是黯淡。
若非白河帮元老凋零,帮内人员离散,地盘又被自拙帮所吞并,川松分舵多半不会遇见今日的灾祸。
对方上门挑衅,连充尉自然不能避而不见。
此时此刻,花厅内的气氛异常紧绷。
坐在主位上的连充尉面色越来越不好看。
因为天衣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更高,虽然他们在川松一带的力量不强,连充尉也一直以礼相待,平日相处时更是多有容让,没想到大家相安无事那么些年,却偏偏挑选自家这边帮会易主的时机过来找麻烦,烦恼之余,更是觉得对方不讲江湖道义。
天衣山庄在川松一带的管事姓余,据说是山庄某位元老的后人,那位余管事当初因为觉得川松一带的水土不错,于是特地购置土地房舍在此养蚕织布,天长日久,便算是一处正式分舵了。
今天来自拙帮内拜访的乃是那位余舵主的孙子余高瞻,他天资寻常,武功平平,于山庄的许多本事也都一般,如今多是做些跑腿的活计,好在与余舵主之间存在着血脉之亲,身边更是被派了位厉害的剑手,亦步亦趋地保护他生命安全。
第115章
花厅中的气氛因为沉默而更显凝重。
不过这种沉重更多是单方面的——余高瞻此刻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 翘着二郎腿,时不时饮口茶,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不像是来问责, 更像是来郊游。
而且他的确有着不着急的理由。
原本天衣山庄与白河帮井水不犯河水, 可惜自从与自拙帮的冲突后, 白河帮彻底分崩离散,连地盘带人马被对方一齐吞下, 如连充尉这样惦记老帮派的人, 多半是得不到什么好。
连充尉皱眉, 终于开口:“余公子此来,是认定布匹的事情定是咱们这边出了差错了?”
余高瞻神色淡淡:“镖货交到你们手里才出了问题,不找你们找谁。”又昂然道, “到了今日, 余某也不瞒诸位,之前托你们保的那批布干系极大, 如今出了问题, 只好不顾往日交情过来请连舵主总得给个交代。”
连充尉:“在下当初去查验时,就发现布匹上早已浸过水,而且痕迹已旧, 可见那些东西的损坏时间早在托运之前。既然镖货不是在咱们手上出事的, 那连某实在不知道余公子口中的‘交待’又是何意?”
余高瞻瞧连充尉面色不善, 心中有些畏惧,只是面上并不露出,反而刻意沉下脸来:“连舵主声色俱厉, 莫非是要动手么?我晓得连舵主武功高强,只是咱们天衣山庄却不见得因此怕你。”
与此同时, 一直站在余高瞻身边的护卫随之上前半步,他行动之时,右手已然放在剑柄之上,其人身形端凝如松,气势浑然一体,仅仅看着,就大有高手风范。
连充尉立刻被对方吸引了注意,他清楚看见,那个侍卫三指搭着剑柄,另外两指则按着剑格,握剑的姿态与一般剑客大为不同,心中顿时一惊。
这样的人,若非不懂武功的新手,就是当真有奇艺在身。
连充尉回想江南门派,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不由开口:“尊驾可是查家剑派中的高足?”
在提到“查家剑派”,她的神色明显有些紧绷。
余高瞻闻言,忍不住露出了一点得意的笑,随后又用稍显夸张的语气,愉快回答:“连舵主好眼力,这位正是查三宝查兄。我时常与查兄出门,却难得被人认出跟脚。怎么,连舵主也认得查家剑派的人么?”
查家剑派不算大派,门下弟子不多,平常也不大到江湖上走动,所以少有人知道,这个门派传承下来的剑法十分狠辣,每每出必见血,又因为名声不著,旁人往往料不清查三宝剑招来路,与人动手时,就总能占得上风。
余高瞻想,他带着查三宝出门过许多次,若说双方动手后,连充尉通过招式认出查三宝的身份,那倒还好说,然而今天查三宝只是一握剑,就已经被对方察觉到出身。
他虽然跋扈,却并不迟钝,此刻更在心中暗思,觉得倒是不能小觑这些帮派中人,同时又有些怀疑,连充尉是不是曾与查家剑派的人动过手,所以有些经验。
连充尉缓缓摇头:“虽不认得,却算是久仰大名。”
多年邻居,余高瞻了解连充尉的性格,心知此人要是真的认得查家剑派的人,绝不会不认。
他松了一口气之余,立刻有些不耐烦,道:“连舵主,今次的事情,你死活不肯站出来当担,而我职责在身,又不能叫你混赖过去,既然如此,那只好依照江湖规矩,靠手上功夫见真章!”
他放下狠话后,自己依旧端坐不动,查三宝则继续向前迈出一步。
查三宝的目光阴寒,让人想起生活在草丛中的冷血动物。
护卫在连充尉旁的分舵弟子见状,也面露愤懑之色。
连充尉心知点子扎手,一挥袖,示意手下莫要轻举妄动,自己则站起身来,单手按住刀柄,准备与对方交手。
她固然可以选择车轮战,然而面对查家剑派的高手,就算是分舵内的精英上去,也得先死上一批才能伤到对方。她既然是分舵主,就不能在敌人上门时躲在一旁,当缩头乌龟。
不过连充尉虽然听过查家剑派的名声,却从未与这个门派的人交过手,对于能否打赢查三宝之事,心中实无把握,尤其对方虽是受余家礼遇而来,更是天衣山庄在川松一带名列前茅的高手,明面上的身份依旧只是天衣山庄分舵一个中层管事的护卫,此战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输了,只怕不止自己,整个分舵的名声都会因此一败涂地。
然而如今已是箭在弦上,纵然连充尉心中万般不愿,也不得不与查三宝较量一场。然而就在此时,连查两人的动作却又齐齐一顿。
或许是出于武者的本能,两人被某种动静吸引,目光不由自主往外看去。
花厅外有轻微的呼吸声传来。
今日接待客人之前,连充尉已经将分舵内的寻常弟子打发离开,只有少数亲信留在此地陪她一块接见来客。
连充尉治下甚严,分舵内弟子大多听命行事,不会随便跑来,那么依照常理,此刻花厅外面该是空无一人才是。
莫非是分舵内忽然有事,所以才不得不不顾自己的命令,派人过来禀报?
她思考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倘若此时站在外面的当真是帮内弟子,又怎么会直到走到花厅之外,才被坐在里面的自己跟查三宝察觉到动静?
查三宝却想,无论站在外头的人是谁,都必定是川松分舵内的人。就像连充尉会观察他一样,他也在观察连充尉,从步法身形看,连充尉实在不像俗手。
查家剑法重攻击而轻防御,若是不能在五十招内击败连充尉,只怕就难以赢下此局,倒不如先取了来人的性命,也好打压连充尉的气势,便是最终输了,也是一胜一败之局,回家后也有话好说。
心念电转间,查三宝已经斜走三步,身侧长剑随之出鞘,犹如毒蛇吐信般隔着屏风向外疾刺而出。
他虽然没有看见人影,剑尖却准确地指向了屏风外来人的咽喉。
这一剑既狠又准,即使查三宝站在余高瞻那一边与川松分舵为难,旁观到这一幕的连充尉也忍不住有些佩服他的武功。
此人当真不愧是查家剑派的弟子。
剑锋刺入屏风,就像是刺进一块柔软的豆腐,没遇见丝毫阻碍,然而就在此时,花厅众人耳边忽然响起了一种木头折断的清脆响声。
声音清清楚楚地响着,而后又过了一息,阻隔在内外两人间的屏风,像是被人同时横劈了三四刀又竖砍过三四刀那样,七零八落地碎在地上。
日光下,好似有什么清而锋锐的影子闪了一闪。
查三宝的眼睛忽然瞪大。
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一般,查三宝的动作忽然凝固住,他右手中的长剑停在半空,剑尖犹在震颤不休,左手则想去摸自己的喉咙。
然而他的指尖刚刚动了一下,咽喉处就喷出了一道红色的、弧形的箭。
——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