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心照不宣地对看了一眼,脑中升起同一个想法——
书柜、博古架和书桌这些地方都太显眼了,是第一次来到案发现场就能轻而易举发现证据的地方。
既然导演有信心提出第二轮搜证,那么最重要的线索,肯定不会藏在这些大家容易想到的位置。
谈宁的目光在书房里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了搁在角落高几上的铜香炉上。
她记得第一次走进书房时,这个香炉还在燃烧,熏得屋内一片袅袅白烟。
……而此时,燃香已经灭了,旁边还放了半根用过的蜡烛。
乍一看上去并没毛病,但是谈宁在公考题里看过,这种制式的博山炉是将香料制成香球或香饼,下置炭火,用炭火的高温将香料徐徐燃起。这么一来,香味浓厚,烟火气又不大,很适合在书房使用。
她走到了香炉边,捡起那半根不该出现的蜡烛。
炉子里的炭火已经燃烧殆尽,谈宁打开炉盖,用小香钳在密实的灰里扒了扒——
一枚小小的绿色物件在灰烬里盈盈发亮。
——与片刻之前郜曲从裴司晨房间里搜出来的耳环一模一样。
一对本属于胡姑娘的翡翠耳环,一只被裴司晨保留了下来,另一只却出现在死者的香炉中,可以说,胡姑娘的失踪与闻人苗必定有关,先前她关于冥婚的推测得到了新的证实。
再往下推测,不管这耳环是死者还是凶手放进来的,很显然,这位失去未婚妻的教书先生身上满是疑点。
谈宁回过头,朝一直站在书桌旁边的裴司晨看了一眼。
而乔聿白此时却走到了窗户边,从帐幔的夹层里翻出几张纸。
“这里有两封信,都是死者收到的。”他平静地将一张纸递给郜曲,另一张交给谈宁。
谈宁垂眸一瞧,乔聿白给她的那封竟然来自六扇门内部,有内奸将她的捕快身份供了出来,还告诉闻人苗,宁姑娘有一个重要任务。
她坦然地将信上内容念了一遍,这个任务原本只在台本上轻轻带过——捕快宁姑娘潜入戏班混进闻人府,实际上是为了寻找闻人老太爷勾结地方权贵,在二十多年前揭发检举了几名官员的重要证据。
节目录了一半都没有触发关键,她本还以为这个任务只是节目组随便打造的人设背景。
如今看来,这封信倒正好成了宁姑娘这个角色杀害闻人苗的动机。
乔聿白徐徐踱步:“事到如今,我也不用隐瞒了……我乃是县衙主事,与宁姑娘接到了同样的任务,只不过我那封报官信刚写了一半,就被班主叫出来干活了。”
【卧槽卧槽卧槽,如果宁姐是真凶,她肯定能完美逃脱,我敢打包票在场没有一个能投中!】
【乔郎君有点东西嘛!】
【我觉得裴司晨很可疑,谈宁都找到耳环了哎!】
【楼上的,节目组什么时候设置过这么明显的凶手?】
【哈哈哈哈这可不一定,毕竟这期是导演自己策划的,我推凶手是管家!(大雾】
旁边的郜曲深吸口气,“这是我写给我娘的信。”
他动情地抹了抹眼角泪水,“唉,罢了罢了,告诉你们也无妨,我爹啊,那可是一名响当当的大清官,虽然深受百姓爱戴,但他行事作风硬朗,得罪了不少权贵乡绅……八岁那年,我正和女婢玩耍,忽然间家就被抄了,我和娘一起被送进教坊司,听说爹在菜市口被砍掉了脑袋……”
他徐徐叹气:“辗转了很多年,才得知我爹的死有闻人苗在其中推波助澜……”
大家很是唏嘘,闻人汪还伸手拍了拍郜曲的肩膀,“本公子替我爹给你道个歉。”
谈宁视线从乔聿白脸上扫过,看见他正专注地盯着自己。电光火石间,两人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曲姑娘的动机很强烈,但是裴先生的嫌疑也无法洗清!
*
案发现场第二轮搜完,到了最后盘时间线的时候。
原本一直等在屋外的管家导演这会儿不知道上哪里去了,六位嘉宾鱼贯走出书房,毛雪晴忽然蹲下身,捡起门边不起眼的几团黄纸。
“……这是什么鬼画符?”毛雪晴皱起眉头。
谈宁凑过去端详,“是小篆,只不过旁边加了很多纹样,所以看起来像符咒。”
她细细辨认上面用朱砂写成的字迹:“阴阳和合,比翼连理……这是冥婚仪式上用的吗?”
“……啊?”大家吓了一跳,纷纷凑过来。
如果说闻人苗曾经为殒命的小儿子和胡姑娘实施过一次冥婚,那么眼下书房外怎么又会出现相关符纸呢?
众人交换眼色……难道,他还想故技重施?
郜曲嘀咕:“你家也没死人啊……难道是你爹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所以提前给自己选好鬼新娘了?”
毛雪晴看着闻人汪:“也有可能是你爹准备杀了你,出于愧疚,给你准备了一位夫人。”
闻人汪吓了一跳:“别乱说,我感觉好害怕!”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喃喃:“我可能知道是为了什么……”
大家都没听见他的话,此时棚顶上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不知远处哪里响起一点稀碎嘈杂的声响,像是不成曲调的音乐,听得众人人心惶惶。
闻人汪小腿肚子直打颤,甩着袖子躲到裴司晨身后:“……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乔聿白回头瞧了他一眼,正准备上前,才发现自己的一只胳膊被缩着脑袋的郜曲紧紧抓住了。
郜曲:“别走,我怕QAQ”
“我去看看。”谈宁一马当先,试探着朝声音来源处走了几步,角落某间废弃厢房里忽然传出砰砰声响!
“还有人吗?”跟上来保护姐姐的毛雪晴问。
厢房里发出毛骨悚然的咯咯笑声,棚顶大灯忽然从暗淡的白色变成骇人的红色——
闻人汪躲在发小背后,眼瞅着就要撅过去了,恍惚中看见谈宁和毛雪晴毫不畏惧地走到厢房外,正伸手要推门而入……他拼尽全部力量,大叫了一声:“不要开门——”
谈宁和毛雪晴收回了手。
闻人汪有气无力:“那是我家老太爷的屋子……天啊,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还能发出动静啊……”
乔聿白和谈宁对视一眼,同时问出声:“冥婚是为你家老太爷准备的吗?”
闻人汪还没来得及回答,头顶上的棚灯就由暗红转回了白光。
导演冷不丁从一个犄角旮旯里蹦了出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脑袋上的管家帽子掉落,露出了稀疏的头顶。
众人:“……哈哈哈哈哈你活该!”
屏幕和弹幕飘过的笑声冲淡了刚才短短数秒的惊悚氛围,闻人汪嚎叫:“都知道我光控的胆子,求求能不能别再搞我了!”
导演挺起胸脯,入戏入得很彻底:“大公子您在说什么呢?小的听不懂啊听不懂!”
闻人汪:“……”
谈宁:“说吧,下一步是什么?盘时间线还是搜身?”
导演有一种被戳破的羞怯:“啊!那各位贵客以及尊贵的大公子,要不要互相搜一搜身呐?有三次机会哦!”
闻人汪一把抓住郜曲,露出恶狠狠的笑容:“花魁姑娘,本公子觉得你最可疑,现在就要搜你!”
郜曲被闻人汪挠得咯咯直笑,主动投降:“好啦好啦!就在我袖子里。”
闻人汪从郜曲的广袖里摸出一个月牙形的皮套。
他眼珠子一转,背过裴司晨,向郜曲和毛雪晴使了个眼色,一脸茫然地嚷嚷:“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乔聿白和谈宁一个按住裴司晨,一个动作比机场安检还利落——他身上倒没有藏东西,只是一直遮在袖子下方的左手指头上有两块鲜红的伤口,一看便是刚刚烫伤不久。
裴司晨嘿嘿笑着把左手藏起来:“因为我今天想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最后一个搜身名额,毛雪晴和乔聿白至今重大没什么疑点,于是大家面临在谈宁和闻人汪两人里做选择。
大概是考虑到节目组不会选谈宁这么bug的存在当凶手,大家不假思索,都选择搜闻人汪。
郜曲找到了报复的机会,一把掀开闻人汪腰后的衣袍,抽出那个奇怪的凸起:“拿来吧你!”
——那竟然是一本《诗经》。
闻人汪得意地昂起脖子:“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先生和爹爹让本公子背诗,有什么不对吗?”
郜曲皱着眉头将《诗经》翻了一遍。只是这本书看上去平平无奇,没有写奇怪的字眼,更没有夹杂字条。
乔聿白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书角上扫过,只听谈宁说了声:“等等,把书给我。”
郜曲听话地递过去,谈宁翻了翻,拎起书的一角。
“这里有一块污渍,好像是……”
闻人汪短促地“啊”了一声,“书是从我爹书房拿来的……他每每翻书页的时候都喜欢舔一下手指……”
数个线索在脑中交汇,谈宁眼底忽地一亮,将《诗经》塞回闻人汪手中,转身向案发现场快步跑去。
“……哎!宁姐!”除了乔聿白以外,所有人都跟了上去。
导演揣着手走过来:“郎君啊,你也太深藏不露啦!”
【谈姐又发现关键线索了吗?】
【我明白了,凶手知道死者翻书舔手指,一定是把毒下在了书上!】
【啊……死者毒发前正在看乔郎君写的话本子!】
【不是吧新人帅哥是凶手吗?】
【不不不不不不不要啊!!!】
【我还是想知道那个老太爷是怎么一回事!】
*
片刻后,谈宁站在众人中间,背起手缓缓踱步——
“我想,时间线是这样的……”
“二十年前,闻人老太爷和闻人苗联合权贵,扳倒了好几个他们看不顺眼的的本地清官,其中就包括郜家……”
“十五年前,闻人夫人收养了闻人汪,十三年前,夫人生下小公子,而后去世,五年前,小公子意外丧生,闻人苗怀疑是闻人汪出于嫉妒动手杀害了幼弟。”
闻人汪狠狠点头。
“闻人苗今日举办宴席,请来了南戏班子,一来是因为小公子的冥诞,二来,闻人老太爷命不久矣,他想从戏班里物色一个漂亮姑娘送下去给老太爷作伴,而这个人选,就是晴姑娘。”
毛雪晴:“是的,今天他邀请我去书房会面,先是一番称赞,然后便问我家里还有没有人,我说自己是个孤儿,他好像非常满意……当时我感到很害怕,就赶紧离开了那里。”
谈宁颔首:“我猜这场对话还是被人听见了,比如每日都要向闻人老爷汇报大公子学习进度的教书先生,对吗?”
裴司晨猛地一惊:“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