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是一套八段锦混合一套五禽戏,打得脑门沁汗,后背湿透。
照例在温水洗脸后,在一众屎壳郎色的单衣中选了一件正宗屎壳郎,显金拿出来端详半晌后,垂了垂眼眸,重新换了一件小鸡黄圆领衫,另套了米花鸟马面裙。
素净还是素净,却生动温和了很多。
花厅早餐,陈敷一边喝菜粥,一边精准捕捉到显金照例中的破例。
“哟呵!屎壳郎蜕壳了!”
显金:“……”
要是菜粥都堵不住你的嘴,你可就憋喝了!
陈笺方顺着陈敷的话,抬起眼眸。
陈笺方一愣。
小姑娘眉目清丽地立在花厅阳光倾洒而下之处,小鸡黄稳沉中带了几分跳跃,米花鸟的马面裙上绣着黄色的迎春花,映衬着她白皙的面容与上挑的细长眉眼。
十分的,好看。
陈笺方低下头,喝了口粟米粥。
张妈最近手艺回潮了啊。
粟米粥,放什么糖啊。
“二郎说昨天已经跟崔家提退亲了,照我看,赶紧把左娘那丫头发嫁了得了!免得夜长梦多又落回七叔手上。”
陈敷吃口脆咸菜,眼里看着桌上的甜豆浆,嘴上也不停歇。
喝不成,根本喝不成。
啥好吃,他啥就不能吃。
显金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又想起陈敷诚然是个死纨绔,但也是个路子颇广的死纨绔——日日在外吃喝,怎么着也得认识点人吧?
显金道,“若是您有人选,倒也能推荐一二。”
“我还真有!”
陈敷坐直身,“小稻香的少东家,你晓得吧?长得个唇红齿白,小鼻子小眼的,家里关系简单的咧,只有一个寡母,别看人现在酒家不大,人家手艺硬的,以后前途好的咧!”
显金倒是若有所思,“……他确实长得挺好看的。”
颀长白皙,有点像会唱跳的男爱豆。
陈笺方:“……”
这就是你和你爹择婿的要求吗?
别人要求女婿或高中榜首,或富甲天下。
你们要求女婿唇红齿白,小鼻子小眼。
陈笺方默了默,再问陈敷,“三叔可还有其他人选?”
陈敷连声道,“有啊!还有溪香阁的,也是个好的,只是长相远不如小稻香的少东家。”
又是个厨子……
“那不行,还是得好看。”显金摇头,义正言辞地Pass掉这个。
陈敷附和自家姑娘,“是吧是吧!找相公,就得找好看、身体好、脾气好、家里不愁吃喝的……”
你们倒还聊上了……
陈笺方只觉额角都生出几绺汗。
算了,甭指望自家三叔了。
陈敷靠谱,母猪上树。
陈笺方清咳一声,打断了陈敷的“红唇中选论”。
“倒也不需都是酒家出身,咱们家虽也是商贾,却在宣城、泾县两地皆有店铺,家中公田也有近千亩,不算弱势。左娘虽是旁支,却也不能单论相貌来找。家世、人才总要二者择其一,方可。”
主家帮忙找的亲事,怎么能只看脸——落在有心人眼中,便是陈家主支做事不地道,苛责怠慢宗族姑娘。
陈笺方拱手谢了谢陈敷,“金姐儿忙着铺子,我忙着学业与山院,此事还望三叔多多费心。”
显金看了眼陈笺方,低头将白粥喝完。
一顿早饭吃完,显金与陈笺方一并出门,路过铺子没进去,反而与陈笺方一同向青城山院走去,陈笺方看了显金拎着的布袋,笑道,“去茅草书屋?”
显金摇摇头,笑着答,“给乔山长交文章来着——他老人家布置的《春秋左氏传》看后观感,布置一个月了,再不交,怕山长揍我。”
陈笺方笑了笑,“怎么让你看史书?”
显金反问,“女孩子不可看史书?”
陈笺方略一怔愣,“……并非此意,只是史书枯燥乏味,其间寓意释意多过故事讲说,看起来不如……”
陈笺方本想说话本,却隐约觉出他“话本”二字一旦出口,后果不堪设想,便及时嘴边刹车,换成了,“看起来不如诗集或文集清丽雅致。”
噢,原是担心她接受度的问题。
显金浑身气势一泻,收回打在半路的铁拳,颔首道,“倒也还好,左氏传与其说是史书,不如说是相砍书,或故事游记。”
“从周王朝的兴衰成败,讲到风土人情、民间志异、礼仪规范、社会风俗……”显金一边走,一边道,“特别是战争,描绘栩栩如生,看得叫人直起鸡皮疙瘩。”
陈笺方诧异地看了显金一眼。
上一回,这姑娘还在看《说文解字》……
这一回,已可围绕左传侃侃而谈。
究竟是乔师确实教授指点的功夫过硬,还是显金十足聪慧?
一路二人时不时搭两句话,剩下的便是默契的沉默,陈笺方将显金送到乔放之专院门口后,便匆匆向教舍去。
陈笺方白日步履匆匆的背影,与夜里送她回小院的背影重合。
显金倒是很想和他说一句:倒也不用做什么都将她送到门口……
她生理年龄十六岁,心理年龄二十四,在哪儿也丢不了。
怎么着也不需要人手把手、脚跟脚的十八里相送。
……
屋里亮堂堂,显金心惶惶。
原因无他。
只因乔放之拿着她的卷子,越看,眉头越皱,嘴角越扁。
隔了半柱香的时间。
乔放之将她的卷子放下,皱着眉头,拿手揉了揉山根,语气十分沧桑。
“你这卷子吧,我看不懂,估计你自己也看不懂。
“一会儿你拿到庙里烧了,让神仙菩萨看看能不能看懂吧。”
第93章 后备鱼塘
显金正左手拿小本本,右手拿芦管笔,认认真真听导儿教诲。
导儿教诲她,把卷子找个庙烧了。
显金认真连连点头,下意识抬头想问,找哪个庙、哪个菩萨最好。
一抬头却见乔山长一脸绝望地瘫坐在太师椅上。
嗯。
看来导儿,被她的文章伤得不浅啊。
显金默默把小本本和芦管笔放下,作鹌鹑样垂头听训。
乔放之见显金低眉顺眼,丝毫不顶嘴也不挣扎,一看就做足了听训的思想准备和行为预备,深吸一口气,“咱们先不谈你这软趴趴的河虾字,也不谈空洞洞的干观点,更不谈奇怪怪的空布局。”
那谈什么?
显金低头挠了挠耳朵。
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英勇——任谁被导儿摧残三年,也应具备了泰山骂死你也面不改色的特质。
这脸皮倒不是胎里带的,纯属时间磨的。
不过显金倒是没成想,享受她千锤百炼厚脸皮成果的,竟然是千百年前异时空的乔导儿。
乔放之恨铁不成钢地拿指节扣了扣桌板,“教你看左传,你看了什么……”乔放之眯着眼,将显金的卷子拿很远,照着念,“周朝习惯用鼎炖煮食物之我见、周朝嫁娶六礼延续的秘密……还有个啥来着?浅论战争与和平?”
乔放之只觉念出来都烧嘴巴。
“让你读史是教你管中窥豹、以小见大,从史书看经济、看政见、看朝代兴旺更迭之密术。”
“你这卷子说了些什么?”
“鼎食炖煮食物更易保留原汁原味,但长久食用易嘴淡、缺油少荤腥……”
乔放之选了一句最打脑壳的,忍住嘴巴不干净的后果,念了出来。
他的天爷啊。
谁家好人这么写策论啊!谁家好人会在策论里面用上“嘴淡”这种词儿啊!
显金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
不是教她写这些吗?
“我并不科举……”显金下意识答,“我是女子,不能参加科举。”
政见、朝代兴旺、经济、民众、水利修缮……这些和她八丈远的关系,显金有些无措,“我以为您教我,只是……只是……”
只是顺手的事儿……
乔放之将卷子放在桌子上,眯着眼深看显金一眼,轻声道,“文宗朝固安县主三千铁骑挥平西北军,为昭宗登基立下汗马功劳,甚至在和亲二嫁给漕帮当家后仍领骁骑大营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