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用余光瞥了一眼纪明达,纪明遥饮尽杯中淡酒,含笑归座。
她正常吃完了这顿因纪明达格外安静,所以还算和谐的家宴,没再提任何她与崔珏的私事。
过犹不及。她已经试探出了纪明达的心思。若再多说几件,让纪明达控制不住情绪,或察觉到她的试探,吵起来互相揭短她倒不怕,不必再顾及温夫人,她应该能吵得很爽,就是怪耽误时间的。
她想早点回家。
端午假期就剩明天最后一天了哇!后天崔珏就要继续上班了!现在赶紧走,还能多出一个下午!
饭毕,纪明遥便提出告辞:“后日便要上学了,早些回去,明远也能早些静下心研习功课。”
温夫人的确想尽早把纪明远再送去崔家。若非明遥今日才回来,她昨日就想把明远送走了,只是那般做得太过明显,大节下不好看。且明远自己回去,只怕明遥就更会找借口,不回安国府了。
今日她至少探出,对广宜公主拥立淑妃为后一事,明遥大约知情。
即便不知,她与宝庆郡主的情分依旧还不错。那两个眼生的丫头,便应是郡主送她的人?
上午还叫她和四丫头团聚了一会。
明遥是个心软孩子。纵使心里有气,她也还尽心管着明远,记着多年的情分。
慢慢哄着,她会回心转意的。
温夫人便含笑允了,叫纪明宜和纪明丰去送他们兄姐。
纪明遥轻松告辞。
出府路上,纪明远照常沉默。
纪明宜只引着明丰说些节里的高兴事,不多提一句旁人。
行到府门,崔珏恰好骑马赶至。
他一身淡青薄袍,下马走向夫人。纪明宜、纪明丰忙上来给二姐夫见礼。
“免了。”崔珏提前说,“天热,都回府去罢。”
“多谢二姐夫!”纪明宜朝二姐姐笑,“那我们走了?”
“去吧!”纪明遥手一挥。
姐弟俩手牵手走了回去。
纪明遥也与崔珏上车回家。
“今日一切顺利,没人给我气受。”车动,纪明遥先对崔珏说。
她向后靠在车壁上,一手托腮,仔细端详自己的新婚丈夫。
怎么到处都有喜欢他的人?
亲友家先不知有过多少,宫里便有一位。现在连主动退婚的纪明达都喜欢他——起码非常在意他。
哼。
崔珏被夫人看得越发正襟危坐。
“夫人,”他不禁轻声问,“为何这般看我?”
“看你为何如此勾人——”纪明遥笑,“令人心荡神迷——”
“夫人!”崔珏耳根发烫。
“回去问你。”躺回他怀里,纪明遥仰头笑说,“我还有几句话要先问明远,你先回房等我?”
说起纪明达,应不是一刻半刻能结束的。
“好。”崔珏稍动身体,以让她躺得更舒服,“舅舅、舅母送了些东西,因我提前走,连给大哥嫂子的也带了回来。夫人先和明远说话,我理清就令人送去,还是等夫人再看一遍?”
“二爷直接送去吧,不用等我回来。”纪明遥开心地蹭了蹭他。
好耶!少了一个活!
车停。
纪明遥下车,便先和纪明远到他房中。
他住的前院正房三间,一堂二内。屋子虽然不大,却明净简素大方。东西各有耳房,是小茶房和几个小厮的住处。
西侧是卧房,纪明遥只向东面来。
她坐在临窗矮榻上,扫了一眼屋内书架、书案,和案上整整齐齐的笔墨纸砚。
若世上的一切,都只像专心读书和蒙头睡大觉一样容易就好了。
好想回去上大学啊。
她绝对不会再熬夜打游戏了!!
闻书亲自上茶,只将二奶奶的茶递给青霜姑娘,再由青霜姑娘奉给奶奶。
奉完茶,青霜退出堂屋,其余诸人都退至室外。
纪明远就坐在二姐姐对面,安静等她开口。
“这两天在家怎么样?”纪明遥先问,“老太太难为你了吗?”
“老太太虽几次叫我过去说话,但老爷和太太又很快把我叫走了,没有什么。”纪明远抿唇。
“那就好。”纪明遥笑道,“下次长假是夏至放假三天,还有半个月。太太身上不好,你若觉得回去没什么,在家多住几日也罢。只是你自己去,自己回来,我就不去接你了?”
纪明远没有立刻答应。
抿一口茶,纪明遥起身笑问:“你想着,我看看你的书?”
“二姐姐!”纪明远也站了起来。
“回去那天,太太问我前些日子宝庆郡主来过这里几次。我说我没在意,不大清楚。”
做好了决定,他上前一步,直视二姐姐说:“但我看,太太已经猜到了什么。今日姐姐去了熙和院,太太就让我带明丰出去读书,没再问我那两个丫头的事。”
“二姐姐,”他诚恳说,“我在这里,只怕姐姐和姐夫不便,也让崔府丞与孟恭人不便。家里有太太老爷,不会让老太太把我怎么样。不如我还是回家上学,不在这里麻烦二姐姐了。”
纪明遥发出一声轻叹。
“明远,”她走上前,拍了拍他的左臂,“十四五岁正是读书的大好时光,别为这些外物扰乱了心境。太太疼你,知道你不愿意说,便不会再为难你,不会让你在崔家难做的。”
“你想回家之后每日被人纠缠,时时提着小心,不得安生吗?”她笑问。
纪明远垂下头。
“不过,我是有件事要你答应。”在他回答前,纪明遥又开口。
她笑道:“我虽信你,却怕你带来的两个小厮不知轻重。你要留下读书,就让他们回去吧,我再拨人给你。你若真决心要回去,明白告诉我,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你过来半个月了,闻书服侍得怎么样?”她又问。
“闻书很好。”纪明远抬头,“二姐姐,我今日就把他们送回去。”
“明远,”纪明遥着实轻松不少,感叹,“多谢你能体谅。”
不仅她不会与安国公府走同一条路,崔家更不可能。明远的两个小厮终究是纪家的人,留在崔家,若将崔家之事传递给安国公府,她或许还勉强能承担得起。可若明远随崔珏和大哥到别家拜望时,让这两个小厮记住了别家的事,说给安国公府,她无力承担后果。
“二姐姐。”纪明远红了眼圈,“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还好,能解决。”纪明遥没说不麻烦,只笑道,“你让他们回去吧,我去找你姐夫,再拨两个人给你。”
“我送姐姐!”纪明远忙低头擦眼睛。
“不用。”
纪明遥从袖中抽出棉帕,细细给他擦了泪,笑道:“我走了。”
她出至堂屋,扶到了青霜的手。
纪明远握住棉帕,呆呆望着二姐姐的背影。
从记事到二姐姐成婚之前,跟着二姐姐的目光,他竟只看到了娘在家中的委屈。
为什么一直忽略了二姐姐的为难、隐忍和酸楚?
是因为,不管遇到任何事,只要能解决,二姐姐就从来都是笑着的吗?
松先生浑厚雄健的“贤夫佳妇”四个字,浮现在纪明远眼前。
……
天气太热,纪明遥快步走回房中。
感受到冰山散发出的清凉扑面,她不禁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冰山,虽然不如空调,但也在每一年夏天救了她的小命!
她闭眼享受,崔珏已拧好棉巾走来,替她擦脸。
“东西我都分好了,让人送去了。”他先说,“你我的在这边。”
纪明遥又伸出手,让他擦好,才同他一起到东侧间。
谢家舅舅、舅母送的都是些端午节下用得着的避暑之物,比如扇子、驱虫香袋、凉席等等。
“药材是谢家祖传的方子,母亲带了过来,家里也常做。”拿起一个香囊,崔珏俯身,将它亲手系在夫人腰间,“但毕竟是舅舅、舅母送的,夫人且戴几日吧。”
纪明遥低头,看他皙白纤长的手指与她腰间的玉红宫绦纠缠。一条宫绦挂在他骨节凸起的手腕上,与淡色青筋缠绕交错,界限模糊又分明。
她不觉伸出手指,点了点他手腕中心。
崔珏手一顿。
系好香囊,他直起身,看到夫人的手正在他额前比划。
想摸他的脑袋。——夫人眼睛里这样写着。
崔珏瞥了丫头们一眼。
青霜等连忙退出去。
他重新俯下身,将额头贴在了夫人掌心。
纪明遥向后摸过去,一直摸到他发髻上的玉簪,又摸到他脑后。
崔珏保持姿势不动,随她如何。
纪明遥又将另一只手放在了他头顶。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