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开香囊,温夫人苦笑出声。
不是自己生的孩子,终归会更念着“亲娘”。
就像明宜,虽然孝顺她,可真遇到大事,也一定会更顾着张姨娘的。
温夫人把香囊放回了炕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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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末,纪明达生产满月。
因她早产,徐老夫人便有意叫她坐个双月子,将身体彻底养好再回温家。
温夫人心焦,先说:“明达到底还是温家的媳妇。已因养胎在家里住了五个月,再不回去,只怕不但亲家面上不好看,连名声也不好听。”
“温家还敢‘不好看’?”徐老夫人便不高兴,“明达没和离,还愿意做他家的媳妇,已是他家的福气了,怎么还敢对咱们家挑三拣四?”
她便斥责儿媳:“温氏,我知道你一心念着你娘家,可你也该多想想:只有娘家是亲的,明达就不是亲闺女?你闺女年纪轻轻的,早产了快一个月,挣死给你娘家生下子嗣,你就一点都不心疼?”
温慧眉心跳动。
又是这些话,又是这一招。
“谁不念着娘家?”她忍不住刺了一句,“明达是我生的,是老太太养大的,也与老太太和我一样的心,都念着娘家。”
不念着娘家,怎么一天到晚不干好事,只想着把自己娘家没身份的侄孙女,嫁给将来要当国公的孙子!
只有娘家是亲的,亲孙子就不是亲的?
徐老夫人两眼一瞪。
好个温氏!娘家也不比徐家强多少了,还敢这么和她硬挺腰!
但她发怒之前,温夫人已软了声音说:“况且,老太太误会我了。”
她来至女儿一侧,叹道:“全家禁足,明达这一去,七八个月不能再见,我又如何不想多留她在家?只是我上月回温家看,因前几个月家里忙乱,李姨娘竟已替亲家太太管起家事了。明达再不回去,恐怕她养大了心,敢对明达不敬。所以还是快些送她回去的好。”
说完,她低头,果见女儿发怔,神色动摇。
再看老太太——
“一个姨娘罢了,也值得你怕成这样?”徐老夫人怒道,“她再是得意,也只是姬妾奴才!温家敢捧她不敬主子奶奶,一纸诉状告到衙门,叫世人都知道他家宠妾灭妻,连他家落难不离不弃的媳妇都不尊重!何况明达已有了儿子,他家还能休妻不成!”
温夫人就知道与老太太说不通!
徐家败落之后,老太太全仗已先有了老爷,才熬过这些年,当上老封君。一朝得了意,哪里还肯再听人说姨娘侍妾的厉害?
但纪明达已经想通,忙道:“老太太请息怒。”
她起身,握住祖母的手,笑道:“我虽也舍不得老太太和太太,也不怕李姨娘怎么样,只是既已定下还做他家的人,是不好再拖延一个月了。”
“再有——”她红了眼圈,“连外祖母去世,我都没能送一送。早些回去,也好给外祖母多上一炷香。”
徐老夫人便不好再拦。
她叫请太医过来,让太医确定孙女能走,才又给她添了些东西,自己回房歇息。
纪明达抱着儿子沉思。
婆母不在,温夫人才与女儿说得更深。
“从正月到今日,足有近五个月,李姨娘必已管熟了家事。”她叹道,“你又这么久不在,家里动荡,全是她孝顺婆母、陪伴丈夫、照顾小姑,如今她和你,只差一个名分和孩子了!”
“名分便不提,”她又叹,“可孩子谁不能生?李姨娘说是年纪不小,也才二十五岁。只要从阳愿意,有多少孩子和她生不得?”
纪明达把怀中儿子抱得更紧。
“你别听老太太的,以为‘宠妾’二字多不要紧。”温夫人剖心教她,“比方你父亲的姚姨娘,若非伏法身死,谁知她害了沈姨娘和孩子,下一个是不是我,是不是你和明远?”
“她还只有宠爱,没沾手过家事。老太太厌恶姬妾,也不理她。”温夫人决意要让女儿警醒,“可李姨娘如今,是既有婆母的爱护、信重;又有男人的宠爱:和男人是青梅竹马、从小到大的情分,一起经历了风雨;又管熟了家事。你可万万不能轻忽了她。”
纪明达思索了许久。
她心口一时凉一时热,最后转为安稳的笃定:“娘放心。”
她说:“她再如何,也与我差着名分。她生多少孩子,也越不过家里长子。她真敢和姚姨娘一样害人,我拼着去报官,也叫她求生不能!我又不指望和她……抢男人。只要她还老实,我先把孩子平安养到周岁再看。”
温夫人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
但她心里隐隐不安。
一个女人,即便是正室嫡妻,若丈夫不喜,甚至与丈夫没有分毫情意,也不与丈夫身体亲近,真能过得好吗?
她似乎从没见过例子。
母亲与父亲一生恩爱。
哥哥与嫂子也有多年相伴的恩情。
连老太太,虽被公公的姬妾环绕,恨极烦极,可公公还在的时日,也还是会到老太太房里。
就是她自己,心里早腻了老爷,可老爷要来,她也会尽力留下。
当初,若老爷喜欢她甚于姚姨娘,她又何需向家里求助,买来沈姨娘?
男人的喜欢……当真毫不要紧吗?
这么多年,她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也教错了孩子?
温慧忽然又觉心慌。
……
申正二刻,安国公府学堂放学。
辞别先生与表哥,徐婉回到安庆堂。
徐老夫人照常问一声:“今日怎么样?”
“午间我问了表哥一句话,表哥教我了。”徐婉笑道,“表哥请我用点心,我推辞不过,拿了两块走,又叫丫头送去了我的。”
“好,很好。”徐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就这么不远不近地处着,只让他当你是表妹,就很好。”
她又恨,又感叹:“让男人心软,就是让他动心。”
除了自家姐妹,明远哪里和女子每日相伴过这么久?禁足一整年,哪怕一天只有一两句话,也足够了。没受过女儿家柔情的孩子,最是禁不得撩拨。明远又到底是他爷爷他爹的种。
这些姬妾丫头做小伏低的妖媚手段,她不屑用,可也不得不用过多少年。
明达是不必对谁用的。
婉儿身份太低了些,只好多花些心思。
“你明年便及笄,我迟早给你一个结果。”
徐老夫人心中笃定,笑着让侄孙女安心。
-
两日后,纪明达来到温宅。
太婆婆孝期未过,孩子的满月礼自是不能办。
何夫人也没对回来的儿媳妇和孙子有多少热情。
她受了儿媳的礼,在奶娘手里看过孙子,便对儿媳说:“从阳去刑部大牢看老爷了,下午才回。你才出月子,快回自己房里歇息去吧,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等从阳回来,再去给老太太行礼。”
纪明达恭敬应是。
李桥媳妇带大奶奶和哥儿回房。
温宅只有三进三间,西面带一路跨院。温从阳和纪明达的院子便在西跨院。正院共只一进,三间正房,东西厢房,屋子不算宽敞,院子也浅窄,比纪明达在安国府的启荣院还小许多。
回来之前,纪明达已知温家现状。是以,虽然觉得新院子处处转不开身,她也没多抱怨。
她只问李桥媳妇:“前院是大爷书房?”
李桥媳妇也只答:“是,大爷日常歇在书房。”
纪明达只好再问:“李姨娘住在何处?”
李桥媳妇便笑道:“大爷安排的,李姨娘住书房东厢,便不会扰着奶奶清净。”
纪明达看了她两眼。
“大爷书房难道不见外客?如何能让内眷居住。”她道,“把李姨娘搬到这里东厢吧,我们一处住着,也热闹些。”
“那得等大爷回来,奶奶自己和大爷商议了。”李桥媳妇笑说,“奴才们可不敢越过大爷办事。”
温从阳下午就回来。
纪明达且忍下这口气。
她命李桥媳妇自去,命乳母:“去问出来,李姨娘现下人在哪。”
婆母身边她没看见。若是人就在书房、就在家中,却不来和她请安,便为不敬!
抱着儿子,哄他入睡,纪明达坐在堂屋等待。
王嬷嬷很快回来。
她心里连声叹气,低声回道:“李姨娘跟大爷去刑部大牢了,应也会和大爷……一起回来。”
纪明达手一抖。
她忙把孩子递给奶娘。
分明是快六月的盛夏艳阳天,屋里才放冰山,还未及透凉,她却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
温从阳这是,他这是——
连体面也不想要了吗!
……
自有婆子把大奶奶打听的话回给太太。
“由她知道去。”何夫人随意道,“随她怎么样。”
……
申初,温从阳下车到家。
扶出李如蕙,他先说:“你只管回去歇息,不用见她。”
李如蕙犹豫:“毕竟是大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