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
纪明达放下茶杯,也收起笑容:“我只知道,还未娶亲,便令丫头有孕是可笑。还无嫡子,便成日与姬妾厮混是可笑。倒不知我请大爷留宿,有哪里可笑。”
“你!”触动心中伤痛,温从阳拍桌站了起来!
“大爷还要与我发横吗?”纪明达亦起身说,“不过一月五日罢了,大爷都舍不得暂空一空李姨娘?”
温从阳气得直笑,几乎无话可说。
看他不再开口,纪明达便道:“那就请大爷明晚早些过来——”
“纪明达!”温从阳两步走到她面前。
他握住纪明达的手向自己带,咬牙切齿在她耳边说:“纪明达,我是个人,不是你的狗!对你跪也跪了,还挨了你一巴掌,你觉得我还能对你有什么反应吗?还能与你再生孩子吗?”
他拽着她向前:“你试啊!你试试看!”
“光天化日,这算什么!”纪明达恶心地甩开他!
她眼里是未曾遮掩的厌烦嫌弃,让温从阳笑出声音。
“你连碰一碰我都嫌恶心,还强要我与你行房?”他不想再与纪明达多说,转身就走。
“大爷!”纪明达却喝住他。
她走上前,又绕到温从阳正对面。
温从阳额角青筋暴凸。
“大爷若得了不举之症,尽可请太医来诊,诊好了再行房也不迟。”纪明达轻轻地说。
温从阳攥紧双拳,挥开纪明达,大步走了出去。
……
这一日,纪明达照常用饭、睡下,好在明日回安国府时不让长辈挂心。
次日起身,用过早饭,她便回禀过老太太和太太,往安国府来。
她先去安庆堂看祖母。
虽然才四五日没见,她却走得有些急。
上次回来是二妹妹回门,她与娘争执了一场,身上不大舒服,陪在祖母身边用午饭却没吃几口,平白让祖母担忧了。她得快些给祖母看看她还好着。
“老太太——”才迈入堂屋门,纪明达便笑着问了声好,“我又回来扰您了!”
“好好,快过来!”徐老夫人心里高兴,又忙叫身边的女孩子出去迎,“婉儿,快去见你大姐姐!”
“是!”徐婉早已站起身,此时便忙走出去。
纪明达才觉疑惑,便见里面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眼熟的姑娘。她穿一件合欢红色宫绸袄,下面系着浅翠色的罗裙,发梳百合髻,发间戴点翠红宝金钗,面庞五官娇俏甜美,看样貌分明是徐家的三表妹,却因打扮得与往日大不相同,比从前还更添艳丽。
叫人有些不敢认了。
徐婉已忙蹲身行礼:“大姐姐回来了。老太太方才还和我念着姐姐呢。”
“三表妹。”纪明达扶她起来,笑问,“你是过来陪老太太住几日的?”
“是。”徐婉忙答,“有幸得老太太喜欢,得以侍奉膝下,是我的福气。”
“是我看她好,就接来陪我解闷了!”徐老夫人笑道,“她就住在这边西厢房,和你从前的屋子对面。有她伴着,我这院子里也能热闹些。”
“是我走了,让老太太这里冷清了。”纪明达看着徐婉与她分别坐在祖母两侧。
当着侄孙女,徐老夫人不便细问孙女太多,便只笑道:“女大当嫁,难不成留你白陪着我,耽误了青春吗?如今看你嫁得还算合心,我也放心了,也有精神再看看婉儿了!”
她一手握着一个孩子,和徐婉说:“明日起,你就和四丫头上学去,有学不会的不用怕,只管去问你明远表哥就是。或是你大姐姐常回来,她的才学可是满京年轻姑娘里最好的,天下所有的事,除了女人做不了的,就没有她不会的。你问她也是了。”
徐婉忙笑说:“可大姐姐回来是为陪老太太和太太的,我怎好多误了大姐姐的时间?”
“这有什么!”徐老夫人笑道,“她最是友爱姊妹。家里二丫头便不提了,从前三丫头有不通的地方,也都是问她。她自己的嫁妆还绣不完呢,就只知道教这个教那个的,何况是你?”
纪明达便笑道:“三表妹有不会的,问就是了。”
徐婉忙起身郑重谢过。
她本是徐老夫人的亲侄孙女,是徐家同辈里最出色的姑娘,虽然一日之间从家里的寒素房舍搬至了安国公府,从平民家的女孩儿成了陪伴国公夫人的姑娘,从钗荆裙布换成了高髻珠翠和满身绫罗,心里自有慌张忧心,却并未惧怕得失了言行分寸。
知大表姐回来,必定有些体己话与姑祖母说,她便只托要收拾屋子,主动从正堂避了出去。
徐老夫人满意点头。
这丫头,她没挑错。
徐婉已走,她忙问孙女:“怎么突然去了庄子上?是那天你回去,温家也给你委屈受了?”
过来的路上,纪明达是想与祖母略说一说温从阳的发狂无礼的,还想问问祖母有没有什么有助怀胎的方子。
可见了大变模样的徐家三表妹,又见过了三表妹与祖母的亲昵,她此时却懒怠再说。
她只笑道:“是着实该去看庄子了,所以才出去的。并无什么事。”
她忙问:“老太太的人都回来了吗?”
“都回来了,一个也没少!”徐老夫人心里更喜欢,“若不是你都成婚两个多月了,不好再添人,我还想给你几个好的陪嫁呢!”
“老太太人使得顺心,我也能安心,万万不必再给我了。”纪明达又高兴起来。
祖孙两人说了大半个时辰贴心话,徐老夫人又教了许多她从前整治姬妾的手段:“对那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可别学你娘似的宽和!”
纪明达虽然暂时用不上,也都记在心里。
说起姬妾丫头,徐老夫人又不免想起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立后之事。
她嫌恶道:“这才开国几十年,王法都要没了!一个宫人出身的妃子,生下的孩子也配越过先皇后之子吗?天下竟有这样的道理?”
纪明达只能叹道:“陛下似乎心意已定。父亲与各府上的大人上书苦谏,还不知结果怎么样。”
徐老夫人便问:“理国府上怎么说?”
“老太太知道的,温家一向不参与这些。”纪明达叹说,“我前几日倒与舅舅略提了几句,舅舅只说,‘这不关你们孩子的事’,也令我不许与旁人再说。我也只得依命罢了。”
徐老夫人便道:“怪不得你父亲昨日过来,我提起理国府上,他神色又不好。”
纪明达忙问:“老爷与舅舅起争执了?”
“你公公都让你别管了,你就少操心吧。”徐老夫人笑道,“左右哪里都亏待不了你就是。”
看时辰差不多了,纪明达便提出该去看母亲。
“去罢!”徐老夫人遂心快意地说,“你就留在你太太那吃饭也使得!”
她又命:“快叫表姑娘来送送她大姐姐!”
纪明达迈出堂屋门,便见许多丫头婆子簇拥着徐婉从西厢房过来。
而亲手搀扶着徐婉的,正是徐老夫人最信重的陪房嬷嬷之一。
纪明达忽然心口一凉。
……
与徐婉告别,纪明达没立刻去正院见母亲。
她先到自己成婚前住了一年的启荣院旁转了转。
三妹妹不在。
也好,她还正不知见了三妹妹该说什么。
沿着树荫,她不觉走到了熙和院旁,忽又听见两个小丫头口中正说“二姑娘”。
“二姑娘在家的日子,太太让她管些小事都十分不肯,只会撒娇,这会子到了崔家,却要把二姑爷的家业接回来了,还不知怎么样呢。”
“能怎么样?一辈子荣华富贵呗!”另一个小丫头笑着说,“二姑娘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金尊玉贵的,在娘家有太太疼着,到了夫家还有二姑爷宠着,哪儿还用你一个做丫头的操心?”
“我这不是恨自己没能当上陪房吗!”第一个小丫头就说,“咱们这府上,也就是在二姑娘屋里当差最松快了!如今姑娘出了门子嫁人了,还不知这熙和院能留多少日子,咱们将来又怎么样呢。”
纪明达心口的凉意蔓延到了四肢。
二妹妹,接回了崔珏的家业?
怎么可能!!!
“什么人在议论主子!”
瞥见奶奶神色不对,王嬷嬷连忙喝问出声。
两个小丫头忙从熙和院里跑了出来,见了是大姑奶奶就忙磕头:“奴才们一时糊涂蒙了心,说了几句闲话,并不是有心议论主子,求奶奶饶命!”
“行了!”纪明达嫌她们磕头的声音吵得头疼,喝命,“都安静些!”
两个小丫头就连哭都不敢哭了。
“我问你们,”纪明达攥紧了手帕,“你们背地议论,‘二姑娘接回了二姑爷的家业’,是从哪儿听来的胡话?”
“这——”第一个小丫头忙说,“请奶奶明鉴,这是那天二姑娘回门,在这院子里和四姑娘亲口说的,并非奴才们胡说呀!”
纪明达眼前发晃。
她摇摇欲坠,王嬷嬷忙一把扶住。
挡在两个小丫头前面,王嬷嬷回头叱道:“奶奶今日身子不爽,就宽容大量饶你们一次,再有下一次叫奶奶知道,回给太太,包叫你们扒一层皮!”
她问:“还不快滚?!”
两个小丫头互相看看,忙磕头都跑了。
“奶奶,奶奶!”王嬷嬷扶着纪明达往旁边石凳上走,“我去传个软轿来?”
“不必……不必!”纪明达撑着额头,“让我想一想,想一想……”
可她想不通——
为什么崔珏总是对她冷漠如冰,却为二妹妹动了春心?
为什么她梦里拿不回崔珏的家业,二妹妹这般懒惰无能之人,却在回门之前就确定了能接手他的一切?为什么连崔府丞夫妻也对二妹妹格外不同!
亏娘还说,哪里有才成婚不到三日就想插手家事的年轻媳妇,二妹妹不就是吗!
为什么……连祖母也有了其他疼爱的孙辈呢。
纪明达没有掉泪。
“还要去见太太。”她对王嬷嬷说,“就这几步路,还坐轿像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