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痛……”
夜风吹过,渐渐止息,连叶子都不再晃动。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片火光迅速向这边靠近,赶来的众人手上都拿着火把,很快就将这一处崖底照得透亮。
青树马不停蹄地带人找到崖底,终于见到他们二人的一瞬间先是欣喜若狂随后又转为担忧害怕。
南秀合着眼躺在谢江昼怀里,脏兮兮的衣裙上满是斑斑血迹,而谢江昼保持着坐姿半靠在石壁上,微微垂着头,脸色灰暗,下巴和前襟上全是惨烈的血痕。
这幅场面实在让人心中没底。青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恐惧令他连面部肌肉都在颤抖,探指凑近南秀鼻端。
指端下她的呼吸微弱如游丝,好在性命无碍。
青树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若王妃有事,他纵死难辞其咎,也不敢再耽搁,正准备伸手想将王妃从谢江昼怀中抱过来,但当视线落到谢江昼面上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显然他已经死了。
面色灰白发青,一条手臂和腿都呈现不正常的弯曲,像是一根佝偻扭曲的树枝,可依旧将王妃牢牢护在自己怀中。
第18章 悔婚的傻女配十八
高灵心疯了,整日咒骂国公爷宋霁害死了谢江昼,又语无论其地忏悔自己成了帮凶。
她叫嚷的那些颠三倒四大逆不道的话,传出去势必要惹来大麻烦,谢府的下人们只好先将她锁在屋子里。
沈宁在见到儿子尸首的那一刻就承受不住打击昏了过去,醒后伤心欲绝,从侍女口中得知高灵心发疯时暴露的内情,明白了她和宋霁曾私下往来密谋,更是恨不得拿刀杀了这个害死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
南府老太君亲自登门探望了沈宁,她抚养沈宁长大,此刻成了沈宁丧子后唯一的倚靠。她也对谢江昼感激至极,若非他,阿蒙怕要葬身崖底了。
这件事老太君有心想瞒着阿蒙,怕她再受打击,可这又怎么瞒得住?最终还是和她说了。
南秀所受的伤只有额头上的一处比较严重,养了几日就无大碍了。红香小心地将一个盒子放在她面前,声音颤抖着说:“那日这红线穿着护身符缠在您手腕上,应当是……应当是表少爷给您戴上的。”
南秀怔怔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出神,红线斑驳,被血浸染之处已经发黑,护身符上也同样带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
“王妃,您想哭就哭出来吧,别一直在心里憋着。”红香和平翠眼眶通红,都噙着泪垂手站在一旁。
但南秀最后还是没有哭,刘明规生死不明,表哥又去世了,她只觉得脑袋里空空的,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太后因为担心,没几日便将她接入宫中安抚照顾,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开了一帖又一帖的药,她都没什么反应地乖乖喝进肚子里,这样安静听话,太后看在眼里异常难受。
进宫之后南秀常在外祖母的陪伴下去花园散心,远远能望见青天阁向上翘起的飞檐,这一日她又驻足看了许久,宫女察言观色后试探问她:青天阁才刚修缮过,可要去瞧瞧?
南秀认真问道:“听说青天阁可以为死去的人供奉长生灯,祈愿来世安康美满。”
青天阁是宫中佛堂,已经修建近百年了,供奉长生灯的事她从小就听说过。不过因为今上不喜这些东西,那里实际上已经空置多年了。
旁边的太后还以为她终于接受了刘明规的死,结果又听她接着道:“我想给江昼表哥供奉一盏。”
太后忙说:“自然可以,明日就让宫人陪你去青天阁。”
到了第二日一早,还不等她去往青天阁,三皇子刘珏却来了。他又穿一件青袍,清早的光落在他身上,笼着他眉目间温和的笑意。
他是来找南秀的,不过南秀此刻还在睡觉,他也不走,就这么一直耐心等着。
待南秀一醒太后便告诉了她:“三皇子一早就来了。你昨夜睡得晚,醒迟了,他也一直等在院子里。”说完催促她去见。
去见了才知道,他是特意带过来一只小兔子给她玩。才巴掌大小的兔子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像个绒绒的白毛球,十分可爱。
但面对刘珏,南秀心情格外复杂。闫风曾在刘明规死讯传回长安之后来探望过她,告诉她一定要提防三皇子。闫风是刘明规的至交好友,因此她虽然不明白其中深意,却很信任他。
所以这只兔子她并没有接受,也没同他正经说几句话就以累了为借口离开了。她很不会找借口,也很不会骗人,冷淡抵触的样子令刘珏面上的笑意微敛。
刘珏直到离开时面色都如常,回去的路上将兔子捏在手上认真看了看,眼神先是嫌恶,逐渐又变得轻慢且残忍,盯着血红的兔子眼掌心慢慢用力将它掐死在了手中。他连杀人都轻易,更别说一只小小的兔子。
正如他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宋霁一样。
提着断了气的小兔子,又若无其事自语道:“不能哄她开心的畜生,留着有什么用。”
……
南秀在青天阁为谢江昼供奉了一盏长生灯。
殿内静悄悄的,刘珏出现的时侯,在一侧的宫女正想提醒跪在蒲团上的南秀,结果还没张口就被刘珏无声打断了。
他朝宫女们做了个手势,令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南秀听到声响后睁开眼,转头看到他已经撩开衣摆跪在了自己旁边,于是又意外又警惕地盯着他。
“我虽与谢将军没什么往来,却知道他战时英勇,也感激他救了你。”刘珏神态平和坦然,他贵为皇子却为臣子的长生灯下跪,若宫人见了肯定要阻拦。
南秀想到他也曾救过自己一命,虽然她忘记了,可恩情总不是假的,这时候也不好直接冷言冷语撵他走。
她能如此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身边,刘珏心里长舒一口气,这样独处的机会太难得了,他再也压不住心底深处的贪婪,迫不及待想永远将她困在这深宫之中。
过了一会儿南秀跪得脚有些发麻,站起身要走时却忽然瞥见身后重重纱幔外有跳跃的火光,惊得呆怔在原地片刻才回过神急忙伸手推搡刘珏。
“着火了!”她刚说出这句话就被他拉住手臂扯进了怀中,同时也听到了殿外此起彼伏的呼救声,而火势迅速借着易燃的纱帐蔓延开来,冲起的半人高的火苗甚至围成了火墙,将他们二人困在原地。
刘珏紧紧抱着她试图向外冲,又几次被火势挡回来,眼看着火烧得越来越旺,她被烟气呛得睁不开眼睛,咳了几声后只能顺着他手臂强硬的力道趴在他胸前。
她渐渐喘不过来气了,谢江昼为她而死的阴影也笼罩过来,护着她的刘珏在这一瞬间仿佛与谢江昼重叠,她咬紧牙支撑着,默念着不能再有人因她而死了,求生欲前所未有的强烈。
这时被火焰烧断的巨大屏风忽然向着他们的方向倾倒过来,南秀想推开刘珏却被他用力护在了身下,眼睁睁看着屏风砸到他背上,眼泪也随即涌出眼眶,好在终于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冲入火海,一边扑火一边向他们的方位跑来。
青天阁这场大火来得奇怪,太后派人查来查去也无头绪,最终定论是大殿年久失修,虽才经过了一次修缮仍有疏漏,再加天气干燥所致。南秀近来多灾多难,太后难免提心吊胆,生怕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过这场恐怖的大火并未伤到南秀分毫,她身上连擦伤都没有,倒是三皇子被烧断的屏风砸中,背上伤势不轻,但也只修养了一日便照常处理公务了。
“从前他便救过你。”太后坐在床边拍拍南秀的手背,感慨道,“这孩子虽说性子阴沉些,多年来唯独对你上心,过去你来宫里小住时也喜欢跑去找他玩。”
南秀一面想着闫风的提醒,一面听着外祖母的话,最后还是选择带人去承和宫探望了刘珏。
如今宫人私下里戏称承和宫为“小东宫”,因为监国的三皇子就住在这里,朝中立他为太子的呼声日渐高涨,圣上缠绵病榻,为稳固时局也不得不做出抉择了,怕是不出一两个月便会有结果。
南秀进门时刘珏正披着外衣坐在桌前,以拳抵唇咳了两下,似乎牵扯到了伤处,轻轻“嘶”了一声。
“你还好么?”南秀问。
见她来了他表情格外惊喜,放下手中的折子站起身,迅速回应道:“没什么大事。”
南秀惦记着闫风的话,还有一些没由来的不好的直觉,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悬着,可又当真感激他拼命保护自己,真心实意关切他的伤势。
刘珏最善察言观色,南秀于他来说又堪比一张白纸,很轻易便读懂了她的表情,沉默一会儿后道:“你是不是厌恶我?”
南秀摇摇头,把食盒推给他,呐呐说:“你这里不缺伤药,我想了想只好带些吃的东西给你。”
刘珏嘴边蕴着很淡的笑意,有些讨好般说道:“那你陪我吃?”
“不了,我要回去了。”南秀捏了捏手指,想着接下来几天都叫人来给他送好吃的东西或是好玩的东西,这样报答他总比她傻坐着没话说要强。
刘珏顿时落寞起来,倒也没有强求,低低应了一声“好。”
南秀走后,他面上的落寞却尽数褪去,变为了笑意。想到很快要做成的事,他兴奋得连指尖都在颤抖。
凡他想做成的事一向顺利。
他要刘明规死,刘明规意外葬身山洪,甚至无须用到他的谋划,不曾脏了他的手。真是老天爷都在帮着他。
只要耐心等到父皇宾天,由他来做这个皇帝,阿蒙就能永远陪在他身边了。
第19章 悔婚的傻女配(完)
圣上的身体每况愈下,很快便在朝臣的三催四请下拟旨立三皇子刘珏为太子。随后不久又召集满朝文武,仍在世便传位给刘珏,尊自己为太上皇,带了浩浩荡荡的一行宫人迁往行宫养病。宫闱内新旧帝王的更迭看起来算是尘埃落定了。
还有另一桩事也在长安城中惊起了不小的波澜——
宥王妃因思念宥王郁郁而终。这一消息传出去,众人怪道:傻子也会用情至此么?不过昔年南秀的母亲永乐公主便是因此香消玉殒,母女二人竟是同样的结局,不免叫人唏嘘。
众人不知内情,南府的老太君则是对此怒不可遏,明明阿蒙好好地活在世上,宫里却悄悄派来了人强行命他们挂白幡,设灵堂,为阿蒙发丧。
这无疑是对阿蒙的诅咒。
可活生生的人还在新帝手上,连宫里的太后都拿他没法子,她们小小的南府又该如何反抗?
因此前来吊唁的人都觉得南府举办丧礼的场面格外诡异,老太君和南朱等府中人虽一身素缟,却皆是神色冷肃,表情并无一丝伤感,府内一片白幡,然而听不到半分哀乐与哭声。
强撑着送走了所有吊唁者,老太君挺直的背脊才在一瞬间垮下来,浑浊的泪也流满了面颊。南朱紧紧抱住哀伤的母亲,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低念:“如今暴君得势,我们阿蒙要怎么办才好……”
南秀是宥王妃,宥王又是刘珏的兄长,刘珏此举实在有违人伦。不过他再疯狂也还有几分理智,心里很清楚无法光明正大地迎娶南秀,才会想出这种偷天换日的办法来。
……
宫殿内。
南秀将宫人强行套在她身上的皇后冠服用力扯开脱下,连同珠冠一起扔在地上,她气喘吁吁的,披头散发赤足站立着,因为气愤纤细的身体正微微颤抖。
宫女太监跪了一地,都不敢抬头。
她像看着仇人一样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之前她还因被他救了性命而百般纠结,现在却被逼着嫁给他。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刘珏穿着为天子大婚所制的衣袍,极艳的红衬得一张清瘦的脸更为俊秀,语气可怜,却步步逼近。
南秀不断向后退。大殿内布置华丽,满目喜庆的大红色纱帐,香几、香炉等器物都贴了喜字,她站在其中却只穿着单薄的雪白里衣,眼中带了薄泪,咬牙道:“我要回家。”
刘珏垂眼一笑,缓缓道:“宫里就是你的家。”
“你这样看着我,我心里难受。”他再次对上她带了恨意的视线,人已经走到了她身前,抬手去触碰她湿润的眼睫,又被她嫌恶地躲开。
她的后背抵在坚硬的屏风上,已经避无可避,眼底深处是压不住的张皇和对他的抵触。这幅样子让刘珏又爱又恨:“从前我们那么要好……我们是朋友,不是么?”
南秀的眼泪始终含在眼眶里,强忍着不肯示弱,想到最近听到的一些传闻,颤声问:“是你害死了刘明规,对么?”
传言大皇子的死,刘明规的死,还有圣上的病重,都与刘珏有关。
闫风的提醒有用也无用,这段时日她一直抱有警惕之心几乎从不与刘珏碰面,可他一登基,她还是落在了他的天罗地网中。
刘珏一边摇头一边笑:“是他自己该死。”
又阴阳怪气感叹道:“他聪明,仁慈,比我更适合做这个皇帝,而且他还拥有了你,真叫人嫉妒啊。”
“所以他该死。”他一字一顿说完,强硬摸上南秀的脸,不甘道,“只有我不把你当成傻子,可你为什么更喜欢他,他刘明规究竟有什么好?”
他眼底的疯狂再也无须加以掩饰,表情因为得偿所愿看起来有些微微扭曲,南秀心中虽怕,还是忍泪道:“他比你好。不,你不配和他比。”
刘珏的手缓慢地落在她单薄的肩头上,用力攥得她生疼。她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明明很疼,也没有开口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