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油腻的糕点渣滓撒在顾崇雪白的衣襟上,也蹭到了他清俊冷漠的脸上。章云书看着解气。
过去顾师兄美誉满天下,那时候完全看不出南秀喜欢他,每天除了练功就是练功,又因为相貌普通,只像是他身边一株默默无闻的杂草。结果他落魄了,南秀反而坚定地站在他身旁,凡是对他出言不逊的同门都被她狠狠教训了一遍,哪怕被掌门罚跪、罚扫院子也嘴硬不肯认错。
章云书嫉妒得要死。南秀这个又蠢又笨的丑丫头,能被他眼瞎喜欢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偏偏不愿意领情,非要喜欢顾崇这个真瞎子。
顾崇转头面向他。
明明无法视物,章云书依旧被他“看”得心头一凛,仿佛正被他轻蔑地瞧着。用力攥紧手心,硬生生强压下胸口翻腾起来的怒火,皮笑肉不笑地问:“我想与南秀在一起,师兄你觉得我有几分可能?”
“没可能。”顾崇冷冷淡淡地说。
“怎么会没可能?”章云书先是磨磨牙,又笑了,“方师兄默默喜欢我姐姐多年,不也等到得偿所愿的一天了吗?”
顾崇被他的话刺中,放在膝头的手慢慢攥紧。
章云书看到后脸上的笑意更深,还欲再继续说些什么刺激他,却被大步迈进门的人打断了。
“你烦不烦?”南秀边说边提着食盒走进屋,板着一张全然称不上漂亮的脸蛋,撵人撵得毫不客气,“快滚。”
她似乎生来就缺乏做表情的能力,再怎么生气脸上也只能看到平静无澜,唯独一双眼睛格外灵动,此刻里头满是对章云书的厌恶。她只听到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护犊子心切,不悦地把食盒搁在桌面压出重重一声响。
章云书的脸色顿时变得又青又红,身子气得直发抖,抬手指了指她又说不出话来,最后黑着脸甩袖愤愤离开了。
他一走,南秀的眼神很快变得温和。
“大师兄咱们快吃饭吧,我都要饿死了。”
顾崇空洞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南秀看到后心里难过,嘴笨地安慰他说:“章师姐也是没办法……掌门逼她逼得紧。如果你今天想说的话当面说不出口,不如告诉我,我去帮你和章师姐说。”
她语气中隐约有几分局促,手指不安地揪揪衣摆。毕竟章凤儿明天就要成亲了,帮着传话好像不太好,但让她眼睁睁看着师兄如此难过又实在于心不忍。
反正连门神都当了,也不差再传个话了。
“先吃饭吧。”她试探着把筷子塞给他。
顾崇却突然握住了她细瘦的手腕,用力将她扯到自己身前。南秀对他完全不设防,直接被扯得一个踉跄,差点扑进他怀里。
勉强稳住身形的下一刻,他忽然抬头亲过来。
因为他看不见,全凭着直觉大力撞到她嘴唇上,疼得她嘶了一声,连忙捂着嘴挣脱开。她被吓了一跳,好半天说不出话。
顾崇脸色很难看,苍白一片,木然说着:“你不就想要这样么?”
怎么就想要这样了?南秀呆住了。
但她也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的阴阳怪气。
大师兄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希望他过得好,希望他得偿所愿。方才的“吻”还在她唇上留有痛感,惊吓的劲儿慢慢消散后,她也逐渐明白过来了——师兄和同门里的其他人一样,认为她爱慕着他,所以才肯不离不弃地照顾他。
同门那些尖锐刺耳的话连向来心大的南秀都有些受不住,更别说如今几乎失去一切的顾崇。
他们说南秀长相不好看,正好顾崇成了瞎子,也算般配了。而方师兄厚积薄发,章凤儿美艳绝伦,他们二人才理应是天作之合。
不过南秀也反思,她的所作所为确实很难不让人误会。
如果她没有提前窥得天机,在几年前的一晚梦到未来会发生的事,也许真的会像梦里那样执着地喜欢大师兄,哪怕被他厌恶,被万人唾弃也在所不惜。因为大师兄对她实在太好了,教她学武,又对她倾囊相授。
但可惜他有属于他的真命天女,章凤儿。
南秀在梦里体会了一把痛彻骨髓的爱而不得,再醒来后真的彻底不敢自不量力地肖想大师兄了。
不过现如今南秀也有些迷茫了。因为预示梦明明一直很准,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和梦境里分毫不差,可直到三年前开始,梦里的许多预言都出现了偏差。
最大的不同就是大师兄意外受了重伤,还因此失明,这一后果又导致本该和大师兄成为神仙眷侣的章凤儿马上就要嫁给方师兄了……
方师兄在同门眼中从沉默寡言、只会闷头苦练剑法的木桩子,一跃变成了剑法超群又聪颖和善的门派楷模。偶尔也有一些事印证着她的梦境,但不同也越来越多。
她心中不安,隐隐察觉到其中关窍似乎是出在性情大变的方师兄身上。
但方师兄的所作所为又揪不出任何错处,南秀的梦境以她为主视角,知道的内容有限,更是无从下手纠正这些偏差。
顾崇低声同她道歉。他的声音牵回了她的思绪。
她连忙把掉落在地上的筷子捡起来,用手帕擦净了放在自己碗上,又把自己的那一双放到顾崇手边。
顾崇爱洁,她却没那么多讲究。
从七岁到十四岁吃过太多的苦,能有饭吃的日子她都很珍惜。
第72章 男频重生文中的女配二
南秀一早醒来发现自己生病了。
她已经很久不曾生过病了, 没想到这一回病情来势汹汹,睁眼后只觉得手脚发软, 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幸亏冯梦师姐过来看她,手忙脚乱地给她煎了药又喂她喝下。
婚宴开席之后几乎所有同门都跑去前院凑热闹了,章凤儿的屋子里更是连落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大家都想沾沾她的喜气,七嘴八舌地庆贺她新婚。前些日子方师兄带人绞杀魔教有功,名声大震,加上本就是俊逸出尘的长相, 一举虏获了不少芳心。他又痴情不已, 如今不知道多少人羡慕章凤儿好命,从前有顾崇视她如珍如宝, 现在又嫁给了方灵远这样的青年才俊。
冯梦在道贺的人中没见到南秀,倒也并不意外,但还是装了一匣子糕点想送来给她尝尝, 结果就看到她这幅病怏怏的样子。
四方山到处是一派热闹喜庆的景象, 唯独南秀和顾崇这座院落中寂寂无声。冯梦暗叹一声, 伸手摸摸她滚烫的额头 ,心道:她这一病,终于有点娇气的姑娘样子了。
南秀刚上四方山的时候面黄肌瘦,冯梦瞧着心酸,天天塞给她点心吃, 一门心思要把她喂胖。本以为是个孱弱的小可怜, 没想到习武一日千里, 自己在她手下十招都过不了。这还是在她放水的情况下。
南秀嘴里都是药汁的苦涩味道, 咂咂嘴,请求冯梦:“能劳烦师姐帮我去给大师兄送饭吗?”
冯梦嫌弃地说:“他身边不是有下人吗?还能饿着他不成。”
她说完后视线一凝, 拧眉细看南秀的嘴唇,指着上面小小的伤口问:“这是怎么回事?”
南秀抬手在唇上轻轻摸了一下,昨天碰出的伤口已经凝成了血痂,心虚地说:“没什么,自己不小心咬到了。”
冯梦没有戳穿她,只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何必要对顾崇那么好?他仗着你心善,把你当下人一样使唤。”
“而且他心里也只有一个章凤儿。”
“我是师兄的亲人。”南秀喃喃说。
冯梦气她死心眼:“过去的顾崇确实是天纵奇才,又貌若潘安,爱慕他的人能从四方山的山脚一直排到这院子门口,但自从他经脉尽废成了瞎子之后,一切都变了,也只有你拿他当个宝贝。”
南秀不爱听这些话,但别的人她可以出手教训,冯师姐却是真心待她好的,索性闭上眼睛,一副不愿听不想看、自欺欺人的模样。
“要说偿还他这几年照顾你的情义,你这一年多为他做的还不够吗?”冯梦越说越难过,突然上前拉起她的手臂将袖子一把捋了上去。
南秀白嫩的小臂上盘踞着一条狰狞泛红的伤疤。
冯梦险些落泪:“要不是听章师弟说,我还不知道你为了与人争抢生骨金莲险些被断了一臂!”
南秀缩回手,又用衣袖盖住了伤疤,低声道:“哪有那么严重。”
要那人当真有断她一臂的能耐她肯定不敢冲动上前,毕竟她还是很惜命的。生骨金莲能帮师兄恢复经脉,她势在必得。
可惜如今仍是差一味药。
冯梦气急败坏地抬手戳她脑门:“烂好心,没人记得你的好!”
……
南秀每天早晨都会过来,今日却没有。
昨日他的行径与登徒子无异,简直成了一个疯子,或许她也害怕了吧。
顾崇心底一片冰冷,僵硬地扯扯嘴角,怔怔想着:走了也好。
他在床边呆坐许久,然后赤着脚站起身往桌边走,明明靠着反复练习已经能够在这间屋子里行动自如了,倒水时手肘却还是不慎重重磕在桌沿,没能握稳的茶盏也砸在了地上。
屋门正巧在此刻被推开,他不自觉屏息僵立在原地,手指轻蜷了一下,手臂慢慢垂落回身侧。
冯梦生气归生气,还是敌不过南秀恳求的眼神,替她来给顾崇送饭。
进门撞见茶盏落地,碎瓷片飞溅到脚边,还以为他又是故意在发火,气不打一处来,怪声怪气道:“怎么?还嫌南秀那个蠢丫头干的活儿不够多吗?”
但见顾崇脸色发白,又觉得他可怜,不由得反思自己刻薄,缓和了语气说:“她生病了,我来给你送饭。”
已经快两年了。冯梦一开始也是很同情顾崇的。
曾经见识过他执剑单挑一派的英姿,又有谁不会为此唏嘘感慨呢?但她和南秀是好姐妹,旁观南秀日复一日地照顾他,又为他上刀山下火海寻找能令他恢复健康的法子,还一直得不到他的好脸色,难免替南秀不值。
见他依然像个哑巴,甚至不曾关切一句南秀的病情,冯梦气闷地放下食盒后便一言不发地走了。
顾崇坐在桌边,抬手缓慢摸索向食盒,扶住坚硬的边角发怔。因为过于用力,嶙峋的手骨泛白,手心被硌得生疼,心中酸涩难言。
他枯坐到下午,南秀竟又来了,衣裙上还带着浅浅的药气。
自从失明后他的嗅觉前所未有的灵敏,回神后抬头问她:“不是生病了么?”
南秀笑着回答说:“闷头睡了一上午,醒来就大好了。你从前不也说我壮实得像只小牛犊一样吗?”她语气还和往常一样,顾崇的心也在一瞬间重回平和。
“你怎么没吃饭啊?”南秀发现食盒原封不动地摆在桌面,诧异又责怪地问。
“……没胃口。”顾崇声音低低的,听着像有一丝极淡的委屈夹杂在其中。
南秀却不觉,打开食盒往里面看了看,嘟囔说:“油水都凝了,没法吃了。”
她又去小厨房重新热了菜,回来陪着顾崇吃了今日他的第一顿饭。
饭后院子里照旧还是静悄悄的。
眼看着天快暗下来了,南秀松了口气,心道这一天可算是要过去了。
没想到入夜时分方灵远竟然带着章凤儿过来了。这一对刚刚礼成的夫妻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并肩站着,身上都穿着刺眼的大红色吉服。
南秀对二人避之不及,警惕地将他们拦在院子当中,皱起眉奇怪地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方灵远俊秀的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温和道:“当年我欲拜在邵师伯门下,可惜根骨寻常,又才疏学浅,远远不及顾师兄,但也曾得师伯点拨,受益无穷。今日我与凤儿成婚,理应来拜一拜师伯的牌位。”
四方山门内共有八座小楼,分别占据八个方位。顾崇过去随师父住在天奇楼,后来又添了一个南秀。
历任掌门的牌位都供奉在祠堂中,唯独邵尊平不同。他生前便嘱咐过徒弟顾崇,若他死了,牌位要放在为李缘缘设的小祠堂内。
南秀摸了下腰间小祠堂的钥匙,思考片刻,沉声说:“随我来吧。”
方灵远脚下却未动,望向顾崇的房门明知故问道:“师兄为何不肯见我们?”
南秀眉头皱得更深。之前方师兄虽说性情骤变,可说话办事称得上令人如沐春风,今天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他明知道章凤儿与顾崇的过去,又何苦故意来炫耀。
是了。南秀恍然,方灵远从出现时起,就一直带着一种炫耀的姿态,所以让人感到极为不适。
章凤儿始终没有说话。直到不远处的房门打开,她才缓缓抬首,目光落在一身白衣的顾崇面上。
看到顾崇现身,方灵远眼睛瞬间一亮,笑着上前一步,“师兄——”
南秀挪步挡在他身前,冷然说:“若不想祭拜我师父便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