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旧楚楚可怜,貌美不可方物,态度却是步步紧逼:“师姐为何要装模作样?难道,就不想杀了我吗?”
然而南秀并没有被她的话激起怒气和怨气,只是觉得她很奇怪。见南秀没有给出想要的反应,冯小满的面容先是浮起不甘,随即逐渐模糊,又像细沙一般迸裂四散了。
紧接着,南秀脑海深处像是被锤子重重一敲,神魂震颤,只剩一片空白。再抬眼时,沈相川正扶着她握剑的手腕,两人呼吸相闻,他眼中含笑,温声提醒道:“又不专心。”
可她并没有觉得诧异,而像是十分熟悉这样的场景,也跟着自然而然地笑起来。
沈相川按照她的喜好布置了这处院落。他们在此处住了两年,期间他指点她练功,闲暇时二人煮茶听雨、赏月读书。每一日她都过得很开心,但却日渐虚弱。
“什么时候才能继续练功?”南秀愁闷地说。
沈相川像是看不见她的虚弱,只将她揽在怀里,垂眸看她:“除了练功呢,你还想做什么?”
南秀忧心长久不练习会退步。而沈相川没有听到她的回答,继续引导着问:“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南秀张张嘴,那句“我会”就在唇边,却先皱了皱眉。吃力地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反问:“为什么陪着你?”
沈相川神色自然无比:“我们一生一世在一起啊。”
她从前心底最隐秘的期待,就是能和沈相川一生一世在一起。但沈相川不是很讨厌她么?他还为了冯小满打伤了她。
冯小满……南秀心中一凛。
“冯小满呢?”她试探着问。
“怎么忽然提她?”沈相川漠然道,“她差点伤了你,死在我剑下也是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
南秀默念着这四个字,眼中慢慢清明了许多。她呆怔片刻,听沈相川还在反复确认自己愿不愿意永远留下来陪他,寒意逐渐游走全身。
她挣开沈相川虚拢着的怀抱,连鞋都顾不上穿,起身跌跌撞撞地朝院门走。
“南秀!”沈相川扬声喊她。
她已经强撑着走到了院门边。
沈相川并没有追上来,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和惋惜:“你真的要走吗?走了,我们就再也没有办法在一起了。”
南秀只当没听见身后的声音,随着院门被打开,她才第一次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在院子里住了两年,她竟从不知,走出院外浓重的雾气,并没有什么山川景致,而是一片虚茫。她原本虚弱得喘气都费劲的身体,也瞬间轻松了不少。
这里真的是幻境啊。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落入幻境的,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走出这道幻境,但既然已经挣脱了执念,早晚能走出去。念及此,她心下大定,只是脚下刚一挪动,忽然听到一道沉稳清润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向前百步,再向右转。”
……
沈相川收到传音赶来林中时,看到冯小满合着眼,面无人色地躺在赵冉的怀里,一身白裙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尤其是胸口,被血水洇染了一大片,看着格外惨烈。
他蹲下身摸了摸她手腕,又以指腹贴在她手心以灵力护住她心脉。
“南秀呢?”他这才问道。
赵冉手足无措又小心翼翼地揽抱着怀中人,双目赤红着,哑声说南秀要杀冯小满。
其余人见到沈相川后悬着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七嘴八舌地向他讲述当时的场景——南秀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样忽然向近处的冯小满发难,重伤了冯小满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之前她就险些伤了冯小满。赵冉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恨恨道:“南秀向来嫉恨小满,如今再犯恶行,难道不该严惩吗?”
沈相川的视线自他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灵晚和萧鹤头上。两人却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出言反驳。
他沉声道:“先回去。”
第87章 师徒文炮灰女配五
等众人随沈相川回到千灵山, 正想着该从何处去寻南秀,南秀却自己跑回来了, 身上穿着的仍是失踪时的那件淡紫色长裙,面色红润,精神看起来也很好。
她快步迈进殿中,待看到赵冉等人安然无恙后顿时惊喜地睁圆眼睛,刚想说什么,却在看清大家如出一辙的古怪神情后逐渐收敛起了脸上的喜悦,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在成功挣脱了幻境之后她在原地没有找到其余人的踪影, 而萧鹤灵晚一直断断续续在尝试与她传音, 终于得到了回应,便语气严肃地让她尽快赶回千灵山。
南秀不明所以, 但还是迅速赶了回来,此时一边觉得奇怪一边抬眼寻找萧鹤和灵晚的身影。
那两人正站在角落处,身前身后都是人, 满脸欲言又止地望向她。除他们二人以外, 以赵冉为首的几个方才与她一同出行的人都在怒视着她。
沈相川、司刑和她师父坐了一排, 颇有些会审的架势,三人皆沉肃着一张脸,看起来已经等候她多时了。
她环顾一周,将每个人都看了个遍。
只是在司刑开口前,她师父抢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紧皱着眉心几步走到她面前, 带着一脸“这下可麻烦了”的表情问她:“你为何与众人分开了?”
南秀如实回答道:“我落入了幻境。”
听到她这么说, 赵冉立即怒气冲冲地插话:“你打伤小满, 空口白牙说是幻境操纵,便可将做过的错事推卸干净了?”
南秀一怔, 随即看向赵冉反驳道:“我没有伤冯小满!”
之前自己莫名其妙攻击冯小满,因为事情确实是她做的,受罚自然要认,可现在她连冯小满衣角都没碰到,难不成还能隔空伤人?
赵冉带着满身怒气走到她近前,她也完全没有避让的意思,抬起脸,皱眉重复解释道:“我没有打伤她。飞乌冲散大家后我便落入了幻境,在幻境中也不曾伤过人。”
赵冉冷冷一笑,指着缄默不言的萧鹤和灵晚,“他们二人可是你的好师弟、好师妹,总不会冤枉了你吧?我们亲眼看到你重伤了小满!”
南秀顺着他指的方向再次看向萧鹤和灵晚。那两个人都快哭了,涨红着脸不说话,也不敢看她。
她镇静地说:“既然我落入了幻境,你们或许和我是同样的情况。我在幻境中也遇到了假的冯小满,我没有被她蛊惑,所以……”
赵冉打断了她:“你见到冯小满,却自以为是幻境,只为能心安理得地伤人才是真相吧!”
旁边的宋明山一脸不悦道:“赵冉!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宋师伯!”赵冉在长辈不满的视线下暂且乖觉地收敛了怒色,但还是不甘心,压低声音委屈道,“您还要继续偏袒南秀不成?”
两方各执一词,但一方人多,另一方却只有南秀一人。见此情形,司刑略一斟酌后给出了法子:“探灵识便可。”
宋明山面色一凝,严肃反问道:“探灵识?”
被探灵识是一件很屈辱的事。毕竟记忆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极为私密的,总有一些内容不愿为他人所知,这是人之常情。
只是今日由不得南秀拒绝,她要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一遭探灵识便躲不过去。因此顶着周遭或怀疑或同情的视线,她抿着嘴没说话,看起来既不心虚也不羞愤。
那这灵识又该由谁来探?
宋明山是南秀的师父,又一向疼爱她,若由他来显然不能服众,而赵冉又是司刑的大弟子,司刑也应避嫌。
因此,司刑看向了沈 相川。
一直没有说话的沈相川这才站起身,缓步走到南秀面前,低声问:“你可认?”
他垂眼凝视着南秀。
南秀嘴唇动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压下委屈,坚持道:“我没有伤人。”她的声音十分冷静,这倒令沈相川有些意外。
说完这句话后,南秀便闭上眼,默许了接下来将发生的事。
沈相川难得迟疑了,但还是抬起指尖轻轻触上她眉心。若本人极力抗拒,也就无人能成功探入灵识海中,但即便此刻南秀放弃反抗,因灵识会不自觉抵抗外力介入,她仍要承受剧痛。
沈相川合眼。
小半刻间,殿内寂寂无声。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南秀额上很快浮起薄汗,原本红润的脸也变得苍白许多。
宋明山默默叹气。等了又等,才终于看到沈相川睁开了眼,立刻追问道:“怎么样?”
沈相川却没有回答他,收手后望着南秀不说话。
众人同样视线灼灼,都在等他接下来的话,到底是会揭穿南秀的谎言,还是还她清白。而沈相川停顿片刻,神色十分复杂:“南秀确实是落入了幻境中。”
仙尊亲自探过了灵识,既然连他都如此说了,那就说明确实是冤枉了南秀。宋明山如释重负道:“咱们可是冤了人!”
赵冉等人的脸色瞬间白了。只是惊讶过后,赵冉仍然不死心道:“可我们真的看到了……”
沈相川转眸看着他说:“你们遇到了痨兽。”
痨兽善造幻境,不过自从多年前仙妖大战以后,它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沈相川继续解释道:“小满也是被痨兽所伤。等她醒来你们便会明白了。”
这几人应当是落入了同一幻境中,既然他们无事,仅冯小满一人受伤,说明她成功破了幻境,必然也知晓其中关窍。
沈相川的视线再度落到南秀脸上,她却垂了眼。
……
这日过后,宋明山没能忍住好奇心,悄悄问沈相川到底在南秀的灵识中看到了什么。
问了之后又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要是不方便说,我就不听了。”
沈相川沉思许久,面上看着没什么表情,落在膝上的手却轻轻动了动,最终简单概括道:“她在练功。”
宋明山先是一愣,然后笑了:“练功?看你当时的表情,还以为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接着又欣慰道,“不愧是我宋明山的徒弟,在幻境里都惦记着练功!”
不过他越想越替徒弟难受,当下拍着桌子理直气壮地向沈相川讨东西:“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你作为仙尊难道不应该补偿一二吗?”
冯小满在幻境中以一己之力护住了师兄师姐们,因此身受重伤。大家都承了她的恩情,知道真相后更加卖力地照顾她。也只有宋明山心疼自家徒弟被冤枉,想着如何弥补。
宋明山揣着一袖子从沈相川手里盘剥来的法器符篆找到南秀的时候,南秀正蹲在花圃里耐心仔细地拔草。
隔着打理得格外精巧的栅栏,宋明山站了片刻也不见徒弟理会自己,猜她是心里不舒服,温声劝解道:“当时那种情况,为打消大家的怀疑只能如此。”
还没等把袖子里的东西掏出来,却见南秀忽然扭头看向自己,把他看得莫名其妙,又怕她心里还是憋着气,刚想再说点什么,她却忽然道:“师父,我可以去峰上见见长英师叔吗?”
她指指身后的寒山峰,“不会打扰他太久的。”
至于探灵识的事,南秀早就不在意了。谁让她背运,别人都在同在同一幻境中,她却被扔进了另一个幻境。唯一难堪的是幻境里全是她幻想出来的和沈相川的幸福生活,而且还被他本人亲眼目睹了,又好在没有幻想什么没羞没躁少儿不宜的内容,幻境两年,几乎全是沈相川在指点她剑术。
总体来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听了南秀的请求,宋明山有些诧异:“为什么想去见长英?”
南秀想了想,半真半假地说:“我很仰慕长英师叔,哪怕能上说两句话也心满意足了。”
宋明山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经不住南秀恳求,同意她以送药的借口上寒山峰一趟,又提前嘱咐道:“长英喜静,不爱搭理人,要是和你没什么话讲,你也莫纠缠。”
南秀忙点头:“我知道。”
得了师父应允,当天她便上了山。
一路爬上长阶,目之所及仍旧是漫山大雪。落雪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上面一个脚印都没有,整座山中连鸟叫声都听不见,山门口一直没有摘下的红灯笼已经是这座山唯一一点鲜亮的颜色了。
她手上提着药罐,走到大殿门口时便谨慎地停住了脚步,试探着隔门扬声道:“长英师叔,您在吗?”
声音落地后不久,她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渐近,随即紧闭着的殿门慢悠悠地从里面打开了。
一身紫袍的沈长英站在门边望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