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版本也五花八门。
最通俗的版本就是李林甫残害忠良,上天发怒,要降下灾害来惩罚奸臣。
略隐蔽一些的版本则是说李林甫跟圣人八字相撞,这个日指的就是圣人。
还有更凶险的解读,说是李林甫觉得他也是李唐族人,想要取圣人而代之……
还有更八卦一点的说法,说太子李亨其实是右相李林甫的私生子,日后太子即位,天子之位就落到了李林甫后人手中,所以才有“日落李林中”,恰好李林甫的生辰又是七月,正好对上了……
最后一个奇葩的传言传到李林甫耳中时,李林甫被气得两眼发黑,险些吐血。
传到李亨耳中时,李亨更是嫌恶地“呸”了好几口,他恨不得李林甫今日就暴毙,还李林甫的私生子?市井小民也真敢胡说。
不过总体来说李亨的心情这段时间十分不错,李林甫被流言缠身,整日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时间来找他的麻烦,李亨趁着这段时间又发展了不少势力。
其中李亨最为重视的便是他的旧友皇甫惟明了,皇甫惟明出生安西皇甫氏,在李亨还是忠王时期便与他交好。
前几年石堡城被吐蕃夺去,圣人觉得大失颜面,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到了今岁,圣人终于决定对石堡城用兵领兵的大将正是皇甫惟明。
在加上如今大唐最年轻有为的将领王忠嗣也是与他从小一同长大的义兄,两员大将都和自己亲近,李亨觉得自己前路坦荡,意气风发极了。
李林甫的麻烦却不完全是因为市井流言,若只是流言,对李林甫来说不痛不痒。说实话,那些文人阴阳怪气写诗骂他骂的比这些事情流言刻薄多了,而且还抓着他连字都认不全的痛点骂。
这么多年的咒骂,李林甫甚至觉得哪个月没有个文人写诗骂他两句他都不习惯了。
李林甫在意的是李隆基对他的态度。
这一个月来,圣人对他越发疏远了!
纵然圣人依旧将政务都交给他,没有怀疑过他的忠诚,可圣人就是疏远了他!
这一点让李林甫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李林甫知道他的相位是圣人赐予他的,圣人能给他自然也能收回去,保不齐哪天圣人觉得有更合适的人能代替他便让旁人代替他做宰相……李林甫只要一想到有这个可能,便觉得心如刀绞,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
可圣人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思呢?
圣人现在正在和贺知章下棋。
勤政楼中,李隆基双指捻着一枚棋子,缓缓落在棋盘上。
贺知章捻着胡须,乐呵呵地手持白子落下。
李隆基颦眉,看着棋盘沉思许久方才又缓缓落下一子。
“贺卿近来棋技长进颇多,朕已经连输两盘了。”李隆基看着棋盘,轻叹一声。
贺知章笑而不语,又落下一子将李隆基的黑子堵死。
你是聪慧过人,多次政斗的赢家帝王,可我也是年少就诗赋闻名,万里挑一的证圣元年状元啊。先前是在你手底下当官,所以不得不棋差一招,如今老夫都要辞官回乡了,难道还要再让着你吗?
都是聪明人,他还多活二十年呢。
“罢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这一局是朕输了。”李隆基数了数棋盘上的棋子,无奈认输。
贺知章乐呵呵道:“陛下的心思不在棋盘上,自然下不过老臣。”
一句话就给李隆基找好了理由,不是李隆基下不过贺知章,而是圣人会有心事所以才略输一局。
李隆基的表情好看了一些,他笑着摇头:“还是瞒不过贺卿啊。”
“近来长安城中的流言贺卿可有耳闻?”李隆基轻叹一声。
他对此事上了心,专门派人去盯着市井,市井中的种种流言自然瞒不过他的耳朵。
流言便是如此,哪怕一开始完全是子虚乌有,可说的人多了就会三人成虎,假的也成了真的。
李隆基原本并不在意那句歌谣,可是所有人都说是上天要降罪李林甫,李隆基听着听着心里竟然也信了三分。
只是他却不像市井小民一样以为这句谶言说的是李林甫,李隆基想到的是他自己。
贺知章摇头道:“市井流言,何足为真?”
“贺卿认为是有人故意针对李卿?”李隆基看着贺知章,试图从这个比他还要年长二十岁的老臣身上得到答案。
“陛下也知臣与右相素来没有交集。”贺知章无奈道,“何况臣就要离开长安回老家去了,这样的事情陛下问臣,臣也不知该如何说。”
李隆基是知道李林甫和文人不太对付这件事情的,他也默许了此事。
贺知章并不想给李林甫说好话,这件事让李隆基颇为安心。
他其实不太愿意看到所有官员顺从除了他之外的人,哪怕那个人是百官之首的宰相。
“贺卿认为那句歌谣是无稽之谈?”李隆基又微笑问。
贺知章回道:“老臣只知道上天的意志不会因为人改变。”
是啊,谁能操纵老天呢?就连他这位圣人都不能。
李隆基心平气和了,只要等七月过后,此事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长安城中,上至帝王下至市井小民都在盼望着七月到来。
帝王和宰相希望谣言烟消云散。
市井小民和受到李林甫迫害的官员则希望李林甫收到惩罚。
七月终于来了。
七月癸卯朔,也就是七月初一,上午风平浪静。
李林甫坐在右相府中,心却安定不下来,他焦急的时不时就看一眼房门,生怕有人进来禀报不好的消息。
好在一上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李林甫才长舒一口气,心下暗道是自己多虑了,本就是市井传言,哪有什么真呢?
一边想着李林甫一边咬紧了牙根,等到七月一过,他就能腾出手来收拾进来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了。
忽然,天有些变暗。
家丁屁滚尿流的跑进来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天狗把太阳吃了!”
李林甫两眼一黑,耳边仿佛有两个大鼓在不停的敲击着,顿时间李林甫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也疼得厉害。
摊上大事了
李林甫昏迷之前脑中只有一句话。
“不好了不好了,快请太医令来,右相吐血了……”
第111章
“哈哈哈,天助我也!”
右相府凄凄惨惨,太子府却一片欢腾。
李亨听到下人禀告天狗食日,立刻扔下了幕僚就往屋外冲,他出来得不算慢,正好赶上太阳黑了一半。
李亨仰天大笑,兴奋地看着太阳一点点被黑暗吞没。
天色缓缓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
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并不算长,只有二百息左右,可的的确确是天狗食日的日蚀之象。
李亨一把拉住身边的李辅国,激动问他:“你看见了吧,你看见了吧,日落了,日落李林中!”
李辅国安抚着李亨:“奴看到了,不仅是奴看到了,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看到了,日落李林中,这是老天示警。”
只要一想到李林甫倒霉,李亨便觉得得意忘形,他问过了李辅国还不够,还径直冲进屋中,拉着太子妃韦氏的手。
“你也看到了吧?日落了!”
太子妃虽不知天狗食日这样不吉利的事情发生自家夫君为何不畏惧反而大笑,可她看着李亨开心,嘴角也忍不住带上了笑意,柔和地看着李亨。
近来朝堂上繁琐事多,夫君每日下朝都闷闷不乐,今日好不容易才开怀一回呢。
“妾身看到了,日落了,天狗食日。”
比起不关心朝堂政务的太子妃,一侧坐着的和政郡主则敏锐了许多,她知道她的父亲在激动什么。
父亲和右相是政敌,市井传言“七月七月,日落李林中”,如今老天当真降下了警示,这就说明右相是奸臣,只要借机扳倒了李林甫,太子府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李明锦放下了手中的木箸,提醒道:“阿爷不先去寻舅父吗?”
听到李明锦的提醒,李亨才从狂喜中反应过来,他立刻道:“三娘说的是,我应当赶在奸相之前应对才是……”
话还没说完,李亨已经快步走出了屋子。
“你阿爷先走了,我们娘仨就先吃吧。”韦妃抱着自己年仅三岁的小儿子,无奈摇了摇头,“你阿爷今日是没有时间再回来用膳了。”
她语气有些低落。李亨并不是一个专情之人,韦妃平日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每一回韦妃都很珍惜。
李明锦却只是敷衍应了一声,眼神却盯着看着李亨渐渐远去的背影一眨不眨。
她总觉得自己父亲好像有些太得意忘形了。
扳倒奸相,当真能如此顺利吗?
日蚀之时,李隆基正在勤政楼中拉着帘子欣赏歌舞,宫人来报发生了日蚀时已经晚了。待到李隆基命令宫人拉开帘子时,日食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只剩下太阳边缘的一点转瞬即逝的阴影代表天上刚刚发生了天狗食日的不吉之兆。
可纵然没有亲眼看到日蚀,李隆基的脸也依然瞬间就拉了下来。
他第一时间却没有想到李林甫,而是想到了他自己。
金乌被天狗所食……红日代表天子,这是自古就有的说法,如今发生这等异相,是不是代表有人觊觎他的皇位?
李隆基思及此,心下一凛。
他下意识命令:“让右相来见我。”
神龙政变、唐隆政变,李隆基人生的前六十年经历过的两次成功政变都是儿子夺了父母的皇位,他心中最防范之人还是太子。
很快一个小宦官就离开了兴庆宫,骑着快马到了右相府。
来接待他的人却不是李林甫,而是李林甫的儿子秘书丞李岫。
“右相可在,陛下急召!”小宦官立刻大声喊道。
李岫是李林甫的长子,也是李林甫所有儿子中最成器的一人,他的性子和李林甫大相径庭,李林甫性格阴险急躁,李岫却颇为温和,只是事到了如今他也来不及温和了。
一边要请太医给自己的父亲看病,一边还要应付陛下的召见,李岫手忙脚乱,热出了一头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