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萧炅府邸。
萧炅出身不高,他虽然还有兰陵萧氏这个名头,可实则从祖父那一辈起就已经没落了,对他的教育也不上心。要不然萧炅也不至于连字都认错,闹出将《礼记》上代表夏冬的“伏、腊”念成了“伏猎”的笑话了。
还因此被严挺之揪到了错处,让张九龄给贬作了刺史。
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如今他是东都尹,而严挺之却还不知道在哪个偏远郡府当太守。
不到最后,谁能说自己是赢家呢?
“汝阳县上那几座庄子,去岁的收成为何如此差?”萧炅坐在交椅上,身后有美婢为他捏着肩膀,他手中拿着账本,皱眉道。
他面前的庄头战战兢兢:“去岁糟了洪灾,把大半的田地都淹了。”
萧炅这才想起来去岁的那场洪灾,他却没有生气,嘴角反而露出了笑意。
想起来了,他还可怜百姓,花钱买了许多他们被淹没的田地哩。
随后萧炅脸上的笑容又收敛了,他嗔怒哼了一声。
原本他至少能在伊川县再拿下五十顷田地,可惜那个寿安公主干什么不好非要在伊川县赈灾。
那些刁民吃饱了肚子,就舍不得卖地换粮食活命了……
“郎君,不好了!”
忽然门仆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口中还凄厉大喊着。
萧炅勃然大怒,起身一巴掌甩在门仆脸上:“呸,你家郎君我好得不得了,哪来不好了?”
晦气!
门仆连忙捂着脸道:“有一个穿着紫袍的大官,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堵着咱家的门哩。他自称御史大夫加刑部尚书李适之,要郎君亲自出去见他!”
李适之?他来做什么?
萧炅心头咯噔一下,垂在身侧的手瞬间紧握。
他已经察觉到了不妙。
按理说长安又什么风吹草动,右相以往都会派人提前知会他一声……为何这次刑部尚书都堵到了他家门前,他却一无所知?
莫非是李林甫被清算了,他自身难保才无力给自己通风报信?
萧炅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已经知道了因为一句谶言李林甫的宰相事务被罢免之事,也知道长安朝廷上太子党正在对右相党喊打喊杀。
而他又一向跟李林甫亲近,被连累再正常不过了。
萧炅心中暗自叫苦,心里埋怨李林甫怎么倒台这么快,连给他断绝关系保住自己的时间都没留下。
按理来说,李适之只要到洛阳府中静等,派人将萧炅带回洛阳府衙门再提审便是,可李适之生性不拘小节,性子急切,等不及这一来一回的时间耽误了,正巧去洛阳府也要经过萧炅府邸,就干脆堵了门,打算直接把萧炅带回去提审。
主打就是出其不意,也防止萧炅听到了消息之后作出应对逃脱罪责。
“萧炅。”李适之看着他,表情冷肃,他从袖中掏出一纸诏书。
“朕绍承……命御史台严查萧炅,一经查实,绝不姑息,定行重典。”
李适之不顾面露骇然的萧炅,直接吩咐侍卫将他压住带走。
毫不客气。
萧炅没想到李适之竟然会直接不顾情面让人在大街上就把他压住,顿感大失颜面,恼羞成怒大喊:“放我下来……你当着天下人的面给老夫如此难堪,就不顾同朝为官之情吗?”
他自以为就算他受了李林甫的牵连,也顶多就是如严挺之被张九龄牵连一般,贬出中央去偏远州郡任一个太守,官职还在。
可如今李适之对他的态度却完全不像是对一个士大夫,更像对一个罪人。
李适之却对萧炅的大喊置若罔闻。
王鉷是李林甫的党羽,此事是由王鉷在大朝上爆出,说明就连李林甫都拿萧炅当作弃子了。
一个没人保的弃子,按照他那些罪名,估计最好的下场也是被贬为庶人,更大的可能是被流放千里,这样的罪人也配他搭理?
衙署大堂,萧炅被带到了堂上,他衣袍都被侍卫扯乱了,头上的幞头也断了一根帽翅,歪歪斜斜漏出半边灰白的头发丝,显得狼狈极了。
可萧炅却还努力维持着他的风度,他抬手理了理幞头,怒视李适之:“同朝为官,李尚书当真就一点面子都不留给老夫?”
“同朝为官?”李适之笑了笑,“你可知晓本官为何会亲来洛阳?”
诏书是要留存后世的,上面只能写光明正大的原因,而不能把帝王迷信写上去。
“御史台派到洛阳来的御史上报,七月初一,有日落于你名下的园林之中,是因为你兼并良田,逼死百姓,贪污枉法,所以上天才会降下警示。”李适之目光落在萧炅脸上。
萧炅的面色瞬间就苍白了,方才还不急不缓的萧炅竟然两腿一软,直接软瘫在地。
“冤枉啊,并无此事啊……是李林甫害我!”萧炅终于知道了为何他这回一点风头都没有收到。
是李林甫把他当成替罪羊推出来了。
他跟李林甫混了这么多年,李林甫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了,李林甫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是斩草除根。既然李林甫选了他当了替罪羊,就必定会把事情做绝,绝不会给他翻身报仇的机会……萧炅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他如今只能希望李适之跟李林甫不对付,不会替李林甫陷害自己了。
沈初作为第一发现人,当仁不让带着李适之等人来到了汝阳县。
人数并不少,沈初、周季与李适之,随行的还有一队郧卫,属于三卫之一,也是平日负责贴身保护帝王的亲卫。
到了汝阳县,沈初与李适之久翻身下马,沿着道路往前走。
“萧炅在汝阳县一共有三座庄子,我们如今所前去的这一座庄子,便是百姓看到有日落于其内的庄子。”沈初解释道。
李适之颔首,目光却不在沈初身上,而是看着路两边田地中的几个老农。
再有一个月田地中的稻米就可以收割了,去岁洪水,大半个伊川县与小半个汝阳县都遭了灾,今岁风调雨顺,不少农民都盼着田地丰收,好补一补去岁的亏空。
“喊他们过来。”李适之指了指正在田中拔草的几个老农。
很快几个老农就被勋卫带了过来,他们瑟瑟发抖,靠在一起不敢直视李适之。
李适之板着脸发问:“尔等七月初一可曾见过有星坠于周围?”
“小人……小人没干错事啊……”几个农夫挤在一起,害怕的望着李适之,瑟瑟发抖。
他们被一群带着刀剑、穿着铠甲的侍卫围着,为首穿紫袍的官员气派威严,开口质问他们,这些农夫见过最大的官员就是县中的小吏了,何曾见过这样的排场,顿时被吓得两条腿都打哆嗦,根本没听清李适之问什么。
李适之皱眉,看着这几个农夫不知该怎么办。
还是沈初看不下去了,对着李适之叉手:“可否容下官询问?”
李适之微微颔首,允许了沈初的请求。
沈初走到这几个农夫身边,安抚笑笑:“不是你们犯了事,我们是路过此处想问你们打听些事情,打听到了我们就走了。”
沈初声音温柔,加上他身上穿的也不像李适之那么气派,身上也没有佩戴刀剑,很快就安抚好了几个农夫。
“听说前段时间有星落在这附近?你们之中有谁亲眼见到了吗,落在了哪个方向?”沈初温声询问。
一个年纪略大些的黝黑农夫在衣角上蹭蹭手上的泥巴,指了指西边。
“俺们都看见了,可大一团火嘞,从天上往下掉,掉到那边去了。”农夫迅速道,生怕说慢了再被责骂。
沈初又看向其他几人,其余人也都拼命点着头。
随后沈初才回到李适之身边,低声道:“萧炅的一处庄子就在那处。”
李适之赞赏看了一眼沈初,觉得这个年轻人颇为得用,这次也是立下了功劳,回去提拔一下未尝不可。
到了庄子,李适之直接让侍卫压住了庄头。
“你这庄子上都种些什么?”李适之威严问。
庄头自然也知道有星落入他算管辖的这个庄子的流言,可天地良心,他那天是看见了有一团火往下落,可是真没落到他这个庄子上啊,他离得近,他亲眼看到那团火还没落到地上就没了。
“贵人,庄子上真没有什么星星落下来啊……”庄头战战兢兢。
“老夫问你,你答话便是,不必多言!”李适之斥责道。
庄头哭丧着脸:“庄子上有田地三十顷、桃林十二亩、李林十七亩……”
“李林?李林在何处?”李适之抓住了关键。
很快一行人就站到了李子林边上,李适之吩咐侍卫们进去寻找。
从清晨一直找到晌午,这才发现有一块地方不对。
“尚书,这下面埋着东西!”
一个侍卫顶着满头大汗跑过来激动道。
“挖!”李适之一挥手。
侍卫从庄子上拿了铁锨跟铁铲,埋头苦挖。
很快一块标准的“陨石”就被挖了上来。
沈初看着这块跟天文科普书上一模一样的陨石默默侧开了头。
偏偏在场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看着那块陨石的表情都充满了震惊。
“似石非石、似金非金,果然是上天降下的神物。”一人大着胆子碰了一下陨石。
“尚书,这块神石上还刻了字!”一人眼尖,大喊。
李适之立刻冲了上去,蹲下细细看着陨石上面的字。
“这是何时的文字?”李适之喃喃道。
李适之本身的文学造诣就不低,可他辨认了许久,也没有分出来这块陨石上刻着的是哪两个字。
沈初深吸一口气,委婉提示:“或许上天和人间并不用一样的文字呢,下官看着这倒像是两个图形。”
亏他跟李长安害怕露馅,特意没有刻字而是刻了两个通俗易懂的图形。
李适之又细细瞧了瞧,“上面这个图圆溜溜,下面这个倒像是一堆柴火……嘶,细看上面这个图倒是有几分像太阳。”
上日下火,正是一个萧炅的“炅”字。
可若要是再往深处解读,也能解读成太阳被架在火上烤。
是指洛阳在萧炅的迫害下,百姓的日子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还是指陛下被架在火……
李适之紧皱眉头,看着这一块陨石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