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他重获新生一般舔舔嘴唇,声音沙哑道:“我不曾结交臣子。”
只要他咬死了不说,又没有证据,他那瞎了眼宠信奸相的父皇也不能知道他到底结交了谁。
高力士叹了口气:“圣人如今怀疑是太子妃烧了书房,命人将太子妃压到了掖庭,至于你……回府去吧,等候圣人传召。”
证据已经被韦妃一把火烧了,没有李亨勾结大臣的证据,李亨又咬死了他昨夜是正好在路上遇到了韦坚与皇甫惟明,帝王也不好无凭无据扣押太子。
李亨终于被甲士“护送”着离开了兴庆宫,在踏出宫门的瞬间,李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兴庆宫高耸的宫墙。
他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自己的太子之位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个未知数。
“太子殿下,好久不见。”
李亨猛一扭头,李林甫正站在宫门外笑吟吟等着他,看到李林甫,一左一右跟着李亨的两个卫士顿时行了个叉手礼,然后仿佛瞎了一样对李林甫视而不见。
李林甫心中却畅快极了,他仗着身高比李亨要高出半头,居高临下打量着李亨,仿佛十分诧异一样。
“旁人暗中都骂老夫凶猛好斗,心胸狭窄,如一只索斗鸡一般,怎么今日一看……殿下却更像是一只斗败了的斗鸡呢?”
说到最后,李林甫还没忍住笑了几声,更是刺激的李亨攥紧了拳头。
可如今李林甫春风得意,可他却连性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李亨满嘴苦涩。
只觉得悲哀极了。
李林甫最爱看敌人这般落汤鸡的模样,他干脆又让开一步,十分愉悦。
“看臣这个记性,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臣险些又挡了殿下的路,若是殿下发起怒来要惩治臣,臣可就要惶惶不可终日了。”
李林甫依旧记得当初下朝会后李亨逼迫他让路的模样。
只是如今却是攻守易形了。
李亨避开了李林甫的眼神,脚下的路线绕了一个弯从李林甫身后走了过去。
他不敢在李林甫面前走过去。那日百官环绕,在百官面前逼迫李林甫为他让路的意气风发再也没有了。
李林甫讥讽的看着李亨的背影,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鹿死谁手,如今才能定论。做人,还是不能高兴的太早,对吧?”
没人回应他。
李亨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兴庆宫。
回到太子府,李亨看着被烧的干干净净书房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一点证据都没留下。
李亨颓丧地瘫倒在交椅上,只觉得心神俱疲,他不由遮住了脸,闷声道:“辅国,你说他怎么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肯放过呢?”
“殿下……”
“阿爷!”
李辅国正欲开口,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李明锦已经推开门快步走了进来,走到李亨面前,看着自己的父亲再也忍不住哽咽了:“阿爷,你救救阿娘,她烧了书房,她被甲士带走了……”
此时的李明锦像是看着救命稻草一般看着李亨。
李亨也不禁悲从心来,想到自己堂堂大唐太子竟然被逼到了这个地步,连自己的发妻都被带走,他眼眶酸涩,可在和政郡主面前还要强行维持做父亲的威仪。
“你母亲……我自然会设法去救。”李亨缓缓道。
可要怎么去救,李亨也不知道,如今他连自身都难保了。
“阿爷!”李明锦看出了李亨的应付,她越发焦急。
她恳求道:“好歹您去求求皇祖父,让我先见一眼阿娘。”
李亨皱了皱眉,挥挥手示意婢女将李明锦先带下去。
他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得先思考怎么保住他的命和他的太子之位。至于韦妃……总归圣人还不至于让人虐待太子妃!
李亨被禁足在家,朝堂上的消息他一点都不知情,只能依靠着身边人打听。
没过几日,李辅国就带来了朝堂上的消息。
石堡城打下来了,打下石堡城的将领名为哥舒翰,圣人大悦,升其为河西节度使。
李亨听着却打了个哆嗦,他猛然抬头问:“哥舒翰升了河西节度使,那皇甫惟明呢?”
先前皇甫惟明是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如今河西节度使被剥夺,岂不是只剩下了陇右一镇?
李辅国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第二日,李辅国又带来了新消息。
圣人命王忠嗣兼任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因结交外戚,被贬为播川太守。韦坚则因“构谋规立太子”被贬为了缙云太守。
李亨瘫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嘴唇颤抖:“……下一个就是我了。”
皇甫惟明被剥夺了兵权,韦坚被贬为了一个小小太守,接下来就要轮到他了。
李亨凄惨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可他实在是太不甘心了,他忍了这么久,为了保住太子位置付出了那么多,难道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没了太子位置,他的下场会是什么?所有人都会看不起他,都会嘲笑他。
“不行,我不能失去太子之位。”李亨睁开眼,狠狠一咬牙,面上出现一抹狠厉。
“让广平王、南阳王来见我。”李亨沉声道。
广平王李俶是他的长子,南阳王李儋是他的次子,李亨如今不敢见外臣,也只能与儿子们商量事情了,他的其他儿子都还小,只有这两人已经二十多岁,可以与他一同谋算了。
二王匆匆赶了过来,李亨又止住了李辅国。
“你也留下。”
比起儿子,李亨更相信完全依附他的宦官。
第二日一大早,李亨便进了宫。
他扑倒在李隆基面前哭诉着自己被韦坚与韦妃一起欺骗了,还试图用韦后的例子证明韦妃的野心。
“阿爷,儿知晓儿愚蠢,被一介妇人蒙骗……可儿当真不知情啊。”李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李隆基的腿示弱。
李隆基表情冰冷看着他,似乎在思考李亨说的是真是假。
说实话,作为同样做过太子的过来人,李隆基对李亨的心思太清楚,李亨做太子还没有他当年十分之一聪明。
李亨无非就是想要推脱罪责,保住他的太子之位罢了。
李亨不敢去看李隆基,只能撕心裂肺哭诉,他诉说着:“……儿要与韦氏和离!”
字字真情实感,仿佛他当真只是被女人玩弄于掌心的无辜者一般。
李隆基眼中带上了玩味,他低下头看着李亨:“你要与太子妃和离?你可知晓本朝还从未有过太子与太子妃和离的先例?”
李亨心中恨的厉害。
难道是他想承担抛弃发妻的薄情名声吗?
难道是他愿意放弃京兆韦家这么底蕴深厚的盟友吗?
还不都是你这个父亲逼的!你杀子夺媳,我要是不显示出我的弱小,不失去些什么,你会放过我吗?
李亨的心在滴血,他在心里用一切最恶毒的词汇辱骂他面前这个冷漠无情的君父。
李隆基轻蔑看了李亨一眼,漫不经心道:“朕准了。”
顿了顿,李隆基又道:“既然是韦坚蛊惑了你,那他也就别再当太守了,贬为江夏官员,全家一起去岭南吧。”
李亨身子颤了颤,却终究没敢开口求情。
天宝三载八月初,太子上表与妃韦氏和离,帝允。
李林甫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立刻入宫面见了帝王,他迫切想要知道帝王为什么就这么轻轻放下。
他知道李隆基既然允许太子与韦氏和离,那就代表他不欲追查下去了。
“陛下,太子狼子野心,必定与大臣还有勾结,臣请彻查太子。”李林甫声音急促,恳求的看着面前的帝王。
他下了如此狠手,已经是与李亨不死不休了,韦坚案之前,李亨若是登基,只是会清算他,让他的子孙不再踏入仕途;可韦坚案之后,倘若李亨有一日能够登基,那就不仅他一人被清算了,他今日如何欺压李亨,日后李亨便会千百倍报复在他的子孙身上。
李隆基却只是抱着琵琶轻轻拨动着琴弦,听到李林甫的请求之后大笑一声,挥手道:“吾儿此次只是受了韦坚蒙蔽,太子素来孝悌,朕何忍心怪罪他呢?”
可分明是您示意我对太子动手的啊!
李林甫咬紧了牙,他想要再求李隆基一回:“陛下……”
“唉,林甫不必多言。”李隆基皱皱眉,觉得李林甫话有些多,他淡淡瞥了李林甫一眼。
“此事到此为止。”
李林甫猛然抬头,高座上的李隆基却已经闭上了眼睛,轻轻拨动着琵琶,口中还哼着调子,沉迷于乐曲之中了。
他午后还与李龟年有约,要一同再将新曲谱出来,可没有时间再为这些杂事费心。
李林甫只能恨恨离开了兴庆宫。
掖庭,位于大明宫中,十分萧瑟。
掖庭已经许久没有新人了,斑驳的墙壁上几只蜘蛛结网,砖缝中的杂草疯狂生长着,掖庭宫门紧闭。
只有一两个白发宫女佝偻着腰从宫道上穿过。
没一阵,掖庭外忽然喧嚣了起来,几个宦官簇拥着高力士,命人打开掖庭门,将太子的和离表送给了韦氏。
高力士不忍看着面前憔悴的韦氏,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情啊。
韦氏拿着和离书的手指攥得发白,她在掖庭待的这段时间日夜忧虑,结果就换来了这个?
韦氏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不要晕过去,她抬起头面色苍白询问高力士:“高将军可否告知妾身,我的兄长韦坚如今还好吗?”
李亨如此绝情,她都落得和离的下场,她的兄长情况只会更糟。
高力士轻叹了一口气:“被贬谪到岭南为官去了。”
那不就是流放?
韦氏的身体摇了摇,不敢再深思她母家的下场。
高力士走后,韦氏看着手中的和离书,抿紧了嘴唇,又抬头看看四周高高的宫墙,面上露出了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