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季兰记得那日在玉真公主的宴席上李长安还跟李腾空说过话。
“李腾空?对了,她是在观中修行。”李长安犹豫看了一眼正殿。
“腾空师姐就在那边树下,离这不远。”李季兰指了一下小湖一边的一棵柳树。
的确离这不远,也就几十米。
李季兰边走边对李长安道:“近来师姐仿佛有些不好,往常她都会与我一同在这边看书,这段时间她却总爱一个人待着,我以为刚才我弹琴能将她勾来呢。”
“如今看,只能我去寻她了。”李季兰抱着琴,脚下步伐轻快。
玉真公主观中多是些与玉真公主年纪差不多大的老人了,年纪小的女道只有李季兰和李腾空两人,李季兰又比李腾空要小上几岁,难免会把李腾空当做姐姐看。
李腾空身上穿的道袍却比李季兰更朴素些,甚至衣脚都磨出了细丝,她正坐在树下打坐,听到脚步声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寿安公主,季兰。”李腾空站起来冲着二人打了个招呼。
眉宇间却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愁绪,李长安记得自己上次见到李腾空时没从她身上感受到什么忧愁。
感受到李腾空的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李长安若无其事收回了探究的眼神。
第139章
李腾空性子有些冷淡,她并不擅长与人聊天,好在李长安社交技能点满,李季兰也是生性疏狂,三人在一起谈天扯地也没让场面冷下去。
“公主竟然就是李二十九娘!”李腾空从李季兰口中得知此事之后表情明显生动了起来。
她一双柳叶眼含着神采,惊喜的看着李长安:“我读过李青莲的《二十九年赠李二十九》和《长安赠李二十九》。”
李长安沉默了一下。
她的名声好像比她意料当中更大,真该说不愧是顶流诗仙嘛,在不知不觉间,她的名字已经随着李白的诗迅速在大唐文人之中传播开了。
日后再与人见面,她该不会需要自我介绍“我是李白诗中的李二十九”吧?
听起来跟“王维诗里的红豆”一样怪啊!
也不对,王维也有写的《赠李二十九》,“王维诗里的红豆”已经变成“王维诗里的李二十九”了。
但是李长安抬头看了看天,还是对李腾空露出了八颗洁白的小牙,微笑道:“没错,我就是李白诗里的李二十九。”
得知李长安与李白是至交好友之后,李腾空对李长安的态度亲昵了许多,虽说还是有些拘谨,可时不时也会主动说两句话了。
诗赋,大唐社交烫圈话题。李白,大唐烫圈顶流流量诗人。
就在三人的话题逐渐从李白转移到王维身上时,李长安眼尖看到了从殿内走出来的李明锦。
“明锦,这!”李长安跳起来晃了晃手,正寻找她的李明锦看到了李长安,脚步一转便往这边走来。
李腾空面色却微微一变,眼神躲闪:“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桩事未做……公主,我先告辞。”
脚下的脚步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唉,师姐。”李季兰看着李腾空慌张的背影伸出了手,却连衣袖都没来得及抓住。
“我师姐性子平日就有些冷淡,还请公主担待些。”李季兰给李腾空的逃走找了个理由,随后也对李长安告辞,转身追李腾空去了。
“师姐、师姐,你慢些……”
二人的背影刚刚消失在树丛后,李明锦就喘着粗气一路小跑了过来。
李长安看见了她通红的眼角与脸上遮掩不住的激动神色,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李明锦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主动走上前抱住了李明锦。
“你真厉害。”
李明锦也双手抱着李长安,踮起脚尖将她的下巴搁在李长安的肩膀上,嘴角咧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她在李长安耳边笑着道:“是,我真厉害。”
过了好一会,李明锦的心跳才平复下来,她松开李长安,看向李腾空二人离去的方向,笑问:“方才那两位娘子是谁?怎么见到我就走了?”
她注意到李腾空二人是在看到她之后才匆匆离开。
“那是玉真公主的弟子李季兰,还有借住在玉真观修行的道士李腾空。”
李长安耸耸肩:“李腾空不敢见你。”
她一句话就戳破了李腾空的心思。
李腾空虽说年纪比李明锦还要大上几岁,可一直修道,不参与俗事,没什么城府,心思很好猜测。
简直不像是老奸巨猾的李林甫能生出来的女儿。
“为何会怕我?”李明锦有些诧异。
她甚至到现在都还没见过李腾空的正脸。
“她父亲是李林甫。”李长安言简意赅。
李腾空看到李明锦的瞬间愧疚都写在脸上了,那一闪而逝的愧疚正好被李长安收入了眼中。
李明锦看着李腾空离开的方向,地上已经铺满了花瓣与落叶,一行脚印印在上面已经快被新落下的桂花花瓣遮住了。
“摊上那样的父亲……”李明锦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后边半截李长安没有听清。
李长安只看到了李明锦面上的复杂神色。
名声狼藉但是能带着全家与党羽青云直上的李林甫,跟名声不错但是连发妻都保不住的李亨相比,很难说哪个更讨厌一些。
“先到宫中看看你阿娘吧。”李长安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聊。
李明锦又高兴了起来,她笑道:“圣人如今正在温泉宫过冬,下月初就能回来了,姑祖母说等圣人一回来她就带我入宫为阿娘求情。”
二人都知道,既然这事玉真公主已经说准了,那韦氏被放出来就是早晚的事情了。
玉真公主打小跟李隆基一起在深宫中战战兢兢长大,她要是没有十成的把握也不会应下此事。
“你寻些珍宝过两日给姑母送来。”李长安轻声教着李明锦,“用了人家的人情,总该有些表示。礼不在贵重,主要是表示你的心意。”
玉真公主是李隆基唯一的妹妹了,金银珠宝自然是缺不着她,可她缺不缺跟李明锦送不送不一样。
李明锦点点头,将此事记在了心中。她这些年靠着酒肆的股份攒了不少钱,送礼还能送得起。
二人一起往玉真观外走,上了舆车边往宫中去。
郡主按照惯例没有允许是不能随便入宫,不过李长安的年纪还没到公主开府的年纪,进宫就像回家一样容易。
她直接带着李明锦到了掖庭宫,掖庭宫是宫女居住的地方,掖庭是犯罪官僚家属关押劳动之处。
当今圣人长久住在兴庆宫,只有每月初一十五的朝会李隆基才会到太极宫待上半日。日久时长这边就荒废了。
韦氏就被关押在掖庭中的一方院子,没有帝王允许谁都不能见她。
不过李长安自有妙计。
“丁点心意,几位可否通融一下,让和政郡主见见母亲?”李长安示意婢女将几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看守此处的宦官手中。
几个宦官不免意动。
看守掖庭可是个苦差事,他们都是受了排挤才被分配到这个差事,这一袋钱顶的上他们数月的俸禄了。
只是上面交代了不准旁人见韦氏……
李长安看出了几人的犹豫,她趁热打铁道:“郡主也不进去,只隔着宫门说说话,不算是见面。”
几人这才互相看了一眼,应下了。
韦氏坐在后院枯燥望着天,她听到了院外的嘈杂声,却没有心思管,也懒得管。
从拿到和离书的那一日起,韦氏就知道了自己的下场。
若是运气好些,还能被关在掖庭中囚禁一辈子,若是运气不好,哪日圣人想起了她一道旨意便能让她从世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心中心知肚明自己的母家必定是已经失势了,若不然李亨也不敢那么快就与她和离。母家没了,前夫又靠不住,她只剩下了死在掖庭一个下场。
区别仅仅是赐死还是老死。
发呆盯了一会儿头顶的天,韦氏又觉得没意思移开了视线。
她后半辈子都得看这一小块天,早晚会有看够的时候,不着急这一时半会。
哪怕是看守院子的宦官走到了院中,韦氏也没有什么表示。
许是又到饭点了吧,她这数月早就过忘了时间。
“韦氏,寿安公主与和政郡主在院外等你呢,隔着门跟她们说说话吧。”宦官的语气比往日要柔和许多。
一个太子不要了的庶人跟被郡主心心念念惦记的郡主之母还是不同的。
韦氏骤然扭过头,颤抖着嘴唇,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她颤抖着沙哑的嗓音,急切问:“当真是和政郡主来了吗?”
她生怕刚才那句话是自己太过思念女儿而产生的幻觉。
“不仅有和政郡主,还有寿安公主呢。”宦官道。
韦氏发出了一声母兽般的哀鸣,随后连仪表都顾不及整理,直接跛着一双鞋发疯般跑向院门。
高耸的院门像一座无论如何都扳不开的高山隔在她的面前,阻挡了她的视线。
“阿娘,阿娘!”
而现在李明锦的声音穿过了这座高山传入了她的耳中。
韦氏双手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她语气轻松道:“可是锦娘在外?为娘正小寐呢,听到宦官通报你来看我这才醒了。”
墙外的李明锦已经泣不成声,连日来的煎熬几乎要把她稚嫩的肩膀给压垮了。
她现在只想钻到母亲的羽翼下面哭一场,可还不能,这一面破旧掉漆的宫墙将她的母亲拦在了里面,而她在外面。
“你这段时间身子怎么样?能不能吃饱饭?有没有人亏待你?”李明锦迫切想要知道韦氏的现状。
韦氏深吸一口气,抬手拢了拢头上杂草一样披散着的乱发,将打着补丁的布衣下摆塞入裤中。
她语气平淡而闲适:“我在宫里过得好着呢,大明宫是大唐最富贵的地方,难道还能缺着我的饭吃不成?”
李明锦听着韦氏的语气还精力十足,这才勉强放下一些担忧,又隔着宫门与韦氏说了一些体己话。
直到太阳从东边移到了西边,李明锦才恋恋不舍趴在了宫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