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王忠嗣的下一句话又让史思明落下的心重新提了起来。
“不过本将和手底下的兄弟一路奔波,人马具疲,还需在雄武城休息几日,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回程。”
王忠嗣翻身下马,拍拍身上的烟尘,打了个哈欠道。
史思明:“……”
吃饱喝足,吃饱喝足,怎么不吃死你!
可面上依然扯着笑容:“劳烦王将军白跑一趟,雄武城自当好生接待王将军,让诸位弟兄们吃饱喝足。”
史思明边说着话,边转身带着王忠嗣等人入城,一转过身,面上的亲切微笑顿时消失不见,转而出现在脸上的是浓浓的阴沉。
倘若真被王忠嗣发现了城中的蹊跷怎么办?
吩咐官署中的厨子给王忠嗣等人备酒菜后,史思明匆忙找了个借口先让他的大儿子作陪,自己则匆匆来到书房召集了几个裨将和小儿子。
“去调重兵守住库房,万万不可让王忠嗣的人接近库房。再加强军营四周的警戒,王忠嗣此人善于派人打探消息,莫让他的人接近军营。”史思明匆匆吩咐道。
而后又看向自己的小儿子史朝清,沉声道:“二郎,你亲自带人守住书房,但凡有接近者,杀无赦!”
史思明最爱他这个幼子,也唯有他的幼子看守书房,史思明才能放心。
做完这一切之后,史思明才略微放松,心想他已经把不对劲的地方都给守住了,安禄山修建雄武城的说辞本就是为了抵御外敌,城中精兵悍将多一些也说得过去。
只要熬到安禄山回来就好了。
史思明却依然不敢有丝毫放松,整日从早到晚陪在王忠嗣身边,起的比王忠嗣早,睡的比王忠嗣晚,生怕一眼盯不住就让王忠嗣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王忠嗣却颇为悠闲,也没提出到军营中看看,也没靠近藏着大量兵器的库房,只是整日在城中乱逛,仿佛当真只是不远万里来雄武城旅游的一样。
只是苦了史思明,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引起王忠嗣的怀疑。
第一日,王忠嗣在雄武城中闲逛,绕着城墙走了一圈,颇有兴致指着南侧正在修建的城墙道:“本将带兵来了也总不能在雄武城白吃白喝,这样,本将让本将带来的千余弟兄一起协助修建城墙如何?”
“雄武城的城墙挺高啊。”王忠嗣站在城墙下感慨道,扭头看了史思明一眼,“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不少吧,正好让我手下的弟兄们帮着修几天,也能给安节度使省些人力。”
史思明连忙摆手:“唉唉唉,来者是客,岂能让王将军动手,这城墙已经修的差不多了,王将军手下的精兵乃是战场上的百战之军,让他们修城墙岂不是折辱了他们。”
王忠嗣只是淡淡一笑,又围着城墙里里外外转了几圈。
“不错,城墙修的又高又厚。”
是夜,王忠嗣从怀中拿出李长安的信,盯着那行【高筑城墙,守好大本营,防范大唐军队反攻他】看了数遍。
随后冷笑一声。
雄武城选在范阳北侧,看似是为了防范契丹,可实则却也堵住了河东军进攻范阳的路。
王忠嗣正是河东节度使,安禄山防范的到底是胡人还是他,王忠嗣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王忠嗣自认为安禄山带兵的本事不如他,也知道安禄山忌惮他,这座雄武城,防的根本不是契丹人,而是他王忠嗣的河东军。
王忠嗣掏出随身携带的朱砂印泥,以指为笔,在【造反第一条,高筑城墙】上画了个红圈。
第二日,王忠嗣照例起了个大早,刚踏出房门就遇到了“凑巧”过来的史思明。
史思明跟在王忠嗣身后出了军署。
该死的王忠嗣不老实睡觉起这么早干什么,真是不会享受!
王忠嗣直接往市场方向走,史思明面上露出了一丝不屑,心中想着市场没什么好避讳的地方,白白耽误他一整日,可脚下却诚实跟着王忠嗣走入了市场。
绕了两圈,王忠嗣忽然停住了脚步。
“史兵马使,这雄武城的马市在何处?”
王忠嗣笑道:“都是为将之人,史节度使也知晓将领对良马的喜爱,本将来范阳一次不容易,想看看范阳马和我朔方马有何不同。”
史思明:“……”
整个范阳的好马都被截留在军中留着当战马了,哪来的马市给你买马去?
“雄武城初建,马商还没来及在城中驻扎。”史思明睁着眼睛说瞎话。
王忠嗣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市场上几家连在一起卖马饲料和马驹的铺子,眼神又在史思明身后那些随从手中牵着的战马身上迅速略过。
“原来是这样,可惜本将还想着在雄武城买一匹范阳马朔方,看来本将是没有这个缘分了。”王忠嗣慢条斯理道。
哼,这城中能缺了马才怪,这两日他在城中遇到的士卒各个都骑着好马,他在市场上绕了两圈看到了不下十家马具店。
恐怕不是没有马商,而是马商的马都被安禄山买走了吧。
果然就像二十九妹说的一样,安禄山就是要造反。
王忠嗣如今已经几乎确认了安禄山就要造反了。
“本将看雄武城中供奉着‘光明神’。”王忠嗣道,“本将还记得胡人将安节度使称作光明神,看来安节度使威望很高啊。”
史思明闻此言露出了自豪的微笑,口中却还谦虚着:“都是没见识的胡人乱称……王将军是我大唐第一名将,这才是实打实的名号啊。”
王忠嗣笑了笑。
【其三,招揽民心,让他辖地内的百姓忠诚他……】
安禄山这个杂胡如此收买人心果然是要造反。
与二十九妹写的每一条都对上了!
第158章
第三日,王忠嗣又问了几句市场上的粮食价格……
第五日,王忠嗣估计安禄山就快赶回来了,于是潇洒一抹嘴,用完了早膳就向史思明告别了。
“本将事务繁忙,既然安禄山不在,那本将就先走了。”王忠嗣吩咐手下上马,就要离开雄武城。
史思明顶着青紫色的黑眼圈,真情实感挽留王忠嗣:“将军再多在雄武城留几日吧。”
安禄山已经快要回来了,史思明真心希望王忠嗣能去面对安禄山,而不是一走了之,王忠嗣离开了他是不打紧,可自己就要面对安禄山的盘问和责怪了。
王忠嗣冷冷道:“本将乃是四镇节度使,政务繁忙,你难道要耽误本将处理军务吗?”
史思明讪讪退下。
延误军机这样的大罪他可承担不起。
王忠嗣刚走一日,第二日安禄山就气喘吁吁骑着能负重五百斤的良马赶到了雄武城。
他太重了,每次出行都要骑着能负重五百斤的良马,每二十里还要再换一次马。
“王忠嗣呢?”安禄山踩着随从的肩膀下了马,上来就询问史思明王忠嗣的消息。
史思明小心翼翼道:“王忠嗣昨日便带兵离开了……”
“废物!”安禄山斥道。
他收到史思明的报信以后心如火焚一样焦急,生怕王忠嗣察觉到了他的谋逆心思,一路上不顾身体,日夜兼程赶了回来,就是为了应付王忠嗣。
可现在史思明却告诉他王忠嗣走了。
安禄山面色难看,他不由猜测王忠嗣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东西,会不会向朝廷告发他……
“他知道了吗?”安禄山忽然冷冷开口,一双小眼睛里满是狠厉盯着史思明。
史思明被震慑地移开了视线,回道:“没有,末将派人守住了武库和军营。”
安禄山的表情和缓了一些,可依然不敢放心。
过了片刻,安禄山呼了口气,吩咐道:“给圣人和右相再送一批礼物,就告诉他们这是胡儿的孝敬。”
“不能让圣人怀疑胡儿的忠心。”安禄山肥胖的面上浮现一丝阴险。
经过几次接触后,安禄山已经知道了那位端坐于明堂之上的天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愚蠢,好糊弄,自大,贪婪,喜欢听奉承。
安禄山认为李隆基就是一个老废物,根本不是其他人口中传说的明君。
他第一次见李隆基是天宝元年,只说了几句奉承话加上送了一堆宝物,李隆基就给了他范阳节度使的位子。
对安禄山来说,李隆基只是一个沉迷美色和钱财、没能力的老糊涂蛋。
天子之位,那样的老糊涂蛋能坐,他难道坐不得吗?
他生下来就死了爹,继父虐待他,他的母亲懦弱,他是个胡人,谁都看不起他。他往上爬的路这么难,被人一口唾沫吐在脸上他都要再把另一半脸送上去,他跪着到处送礼,笑脸迎人,为了往上爬几次差点死掉,谁都看不起他。
可那个老糊涂蛋却只因为姓李,就能轻而易举拥有他渴望的一切。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老糊涂蛋能轻而易举就拥有他想要的一切?
安禄山恨那些因为他出身卑微就看不起他的人,他渴望成为人上人,让所有人都跪在他的脚下。
他也想做高高在上的圣人。
可在做好准备之前,安禄山要像他每一次成功之前一样,先蛰伏好,不能被别人发现他的野心。
“再给贵妃的几位姐姐送一份厚礼,还有右相手下得力的官员,都送厚礼,还有巡查使节……不用吝啬钱财。”
安禄山感慨了一声:“钱财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啊……”
回到朔方以后,王忠嗣派去调查安禄山手下几个铁矿和军队里兵器消耗情况的探子也回来了。
王忠嗣照着李长安给他的方法计算,发现安禄山手下那几个铁矿的产铁量和明面上产出的兵器数量的确对不上。
大唐人还没有经历过信息战的洗礼,也没有统计学的概念,他们并不重视这些账目上的信息,甚至士农工商,工匠的地位并不高,王忠嗣很轻松就从安禄山手下的匠人手里得到了这些消息。
“安禄山此贼,瞒报了大半的兵器产出,他的武库中必然堆满了兵器。”王忠嗣对李光弼道。
王忠嗣的眉宇间满是对大唐的担忧:“范阳的粮食价格也比朔方要高一倍。”
分明范阳比朔方要更往南,土地更适合种植,按照道理来讲范阳的粮价应当比朔方更便宜才是。
唯一的答案就是有人在大量储存粮食,导致范阳市场上的粮食比朔方更少,所以粮食价格才会更贵。
高筑城墙,囤积粮食,收买人心。
每一条都和二十九妹信中所言对上了。
王忠嗣的心沉了下去,他猛然抬头对李光弼沉声道:“我得上书告知朝廷此事。”
李光弼面色一变,急促劝道:“将军不可啊,若无直接证据,朝廷岂会因为将军一面之词就相信安禄山谋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