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往日在朝堂上如透明人一般的左相李适之,他今日竟然开口了。
“陛下,寿安公主乃是我李唐的公主,岂能一直待在不毛之地?何况寿安公主年纪也大了,常年待在外面,和咱们宗室中的老臣都不熟悉,如今也到了该选驸马的年纪……”李适之絮絮叨叨道。
李隆基额头青筋挑了挑,不提便吧,李适之这么一提李隆基又想起来下面人禀告的这段时间李长安的行事了。
整日结交大臣。
可偏偏李适之除了是左相之外也还是李唐宗室之人,算是李隆基的堂弟,他出于长辈的意思这么关心李长安,李隆基也找不出来毛病。
“寿安你觉得呢?”李隆基忽然询问李长安。
李长安看着李隆基笑了笑:“儿臣也挺愿意留在长安,诸位叔伯对儿臣都很好,其他大臣也对儿臣十分友善。”
李隆基低头打量着李长安,似乎在想这个女儿当真是天真无邪还是故意把结交大臣挂在嘴边上。
他老了,他的臣子中有一些还没老,他们想寻找更年轻的靠山。
“杨相,你认为呢?”李隆基表情变幻。
杨国忠脑中闪过杨玉环的那番话,又想到把李长安扔到剑南去平乱,南诏叛乱就再和他没关系了。
“臣认为,寿安公主战功赫赫,有公主担任主将,不日就能平定南诏叛乱。”杨国忠终于还是开口了。
“公主已经去过朔方了,再去剑南也轻车熟路。”
是啊,李长安已经结交完了边将,再把她拘在长安也不能阻碍朔方将领和她亲近,反倒是会让原本和她不熟悉的朝中大臣有机会与她交好。
李隆基衡量着得失,最终觉得政变都得在长安城发生,既然已经没办法把李长安关在十王宅里软禁了,那倒不如退一步把她扔的离长安城越远越好。
剑南那个地方又没有精兵,纵然日后她真要作乱自己也能调动北边的军队防备她。
“那年后,寿安便去剑南赴任吧。杨国忠被鲜于仲通蒙蔽瞒报军情,夺剑南节度使一职,寿安公主收服回纥一部,加剑南节度使。”李隆基沉声做出了决断。
并且下定决心只要他在长安城一日,就不会让李长安再回到长安有政变机会。
第218章
天子口含天宪,一言九鼎。
日后果然是他离开了长安城,李长安才有机会打回来。
只是如今的李隆基还不知道他还有一语成谶的本事。
李长安听到了李隆基的“赏赐”之后看了他一眼,很难说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剑南节度使。
这个位置在现在来看一点都不重要,要不然先前也不会一直都加给杨国忠当做荣誉称号了。从其他节度使都是将领出身,还要镇守当地,三五年回不了一次长安城,但是前剑南节度使杨国忠从未有过带兵打仗经验,甚至可以安稳坐在长安城里享受连剑南道都不用去就知道剑南节度使这个位置的“重要”程度了。
和外敌环伺的西北比起来,南边就太安稳了,甚至先前谁都没想到南诏竟然会造反,而且鲜于仲通还真就这么没用两年都没能平定南诏叛乱甚至还被南诏打的节节败退。
不过日后剑南节度使的位置就很重要了,尤其是李隆基被安禄山吓得抛弃长安跑路蜀州之后。
蜀州就在剑南道内,她不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可耐不住天子自己往她辖地里跑啊。
她倒是很确定李隆基一定会往蜀中逃跑。
汉朝的老刘家刘邦和刘备已经确认了蜀中是个好地方,易守难攻。李隆基就算是暂时逃跑了也得找个好地方,蜀中地方多好,假如安禄山把外面都打下来了,李隆基还可以依据蜀道天险抵御安禄山,以后想要出蜀收复天下也有汉高祖刘邦的先例。
如今南方还没有发展起来,李隆基也不可能和宋一样往南跑,长安城的地理位置也不适合往南跑,从汉以来定都长安,就是为了被逼急了可以回到汉高祖起家的蜀中老家。
李长安忽然觉得有些烦恼了,到时候李隆基落到她手里,她是先加九锡呢,还是先入朝不拜呢,真是个值得烦恼的问题啊。
下朝后,达成了自己目的的李长安闲庭若步往外走,路上顺便又和其他几个大臣打了招呼,亲切攀谈一番。
没有其他目的,只是为了膈应李隆基。
在路过韦见素身边之时,李长安没有和韦见素有任何交流,二人只是礼节性互相点点头,一触即分。
韦见素是韦柔的族叔。
韦坚一家俱死,可韦家不只有韦坚一房。
天子已经年老昏庸,太子李亨又休弃了韦家女,好在还有第三个选择。
李长安回府以后就开始收拾行李,距离年后还有数月,按理来说她无需这么早就开始收拾行李,奈何这次去剑南和上次去朔方不同。
她的李白亲笔、杜甫真迹、王维墨宝、王昌龄签名……这些都是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周边,一页纸片都不能少!
还有她看着画圣吴道子一笔笔画出来,真的不能再真的吴道子真迹山水画和虽然她欣赏不了但是后世名声很大的《送子天王图》,也得仔细密封好送去自己的荆州大本营。
她还写信向颜真卿要了他在长安城内宅院的处理权,这些都是颜真卿早年书法的珍贵研究资料,也得收拾好都运到自己大本营去。
就连自己公主府的几面被王维和吴道子画上了壁画的墙,李长安都让人拆下来运走了。
而后就是变卖长安城的铺子,单单是正大光明挂着“寿安”旗号的铺子在长安城内就有七十六家,还有一些没有正大光明挂着寿安旗帜的铺子更多,加起来有百余个铺子,都是好地段好买卖的铺子。
李长安打算只留一小部分地理位置要紧的铺子,其他全部脱手,卖给长安城的这些世家权贵。
其中一大部分铺子都卖给了杨家,杨家是因为杨贵妃和杨国忠新发家的权贵,在长安底蕴单薄。杨家人有钱,每年李隆基都会赏赐给几个国夫人和杨国忠许多钱,杨家人还干着拉媒牵线的活,十王宅百孙院里的皇子皇孙被监管着不好和朝中官员世家联系,想要找个好亲就要托关系,杨家几个国夫人就干这事,但凡她们说亲,李隆基都同意,加上杨国忠贪污收受贿赂,杨家很有钱。
但是杨家只是有钱,长安城好地段的铺子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大唐建朝百余年,长安城里面早就没有无主的铺子了,想要买铺子,只能慢慢攒,运气好能遇到谁家出了事情不得不卖铺子才能趁机买下一两个铺子。
李长安手头上的铺子地段都不错,狠狠坑了包括杨家在内的一批权贵们一大笔钱。
她卖铺子的理由都是现成的,日后要久居剑南,不在长安城住着了,自然要把长安城里的资产都处理掉了。
这一举动倒是让阴暗窥伺李长安行动的李隆基放下了心,对李长安卖给杨家铺子价格比卖给其他人铺子价格贵了一倍的事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归能把讨人厌的女儿打发走就行。
殊不知李长安的计划是现在高价收割一次权贵,等日后杨家人死绝了她就能名正言顺把铺子地契收归国有,暴利的无本买卖。
天宝八载,正月十七。
杨国忠终于凑足了李林甫谋逆的证据,就连被李长安狠狠坑了一笔也没能影响他的好心情。
只要能坐稳相位,把朝堂变成他的一言堂,其他都是小事。
李林甫的棺材还没有下葬,唐人重视丧葬,越位高权重停灵时间便越长,最贵者甚至会停灵年余。
“杨齐宣,本相看好你,你可莫要让本相失望啊。”杨国忠带着杨齐宣走入兴庆宫,笑眯眯看着他。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可懂?”
杨齐宣脸色发白,可还勉强挤出一点笑意:“下官都懂。”
他终于搭上了杨国忠这条大船,代价就是诬告自己的丈人造反。
杨齐宣为此纠结了数日,可最终还是富贵迷了他的眼。
杨齐宣想,他也只是将李林甫昔日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罢了,当年韦坚案,李林甫也没因为韦坚的夫人是对他有大恩的舅父之女就饶了韦坚。
他只是有学有样罢了。
除了人证,杨国忠还带着厚厚一沓物证,这些物证是太子李亨交给他的“证据”,在报复李林甫一事上,李亨比他更加积极。
还有安禄山的密信也到了。
杨国忠得意笑了笑,带着杨齐宣走入了勤政殿。
天宝八载初,李林甫与王鉷勾结谋逆案发,帝王大怒,下令削去李林甫爵位,子孙流放岭南,家财全部抄没。
两个时辰后,又追加旨意,剖李林甫棺,取口中含珠,剥去金紫官袍,改用小棺以庶人之礼安葬。
旨意是杨国忠亲自送到了李府,太子李亨收到了消息,连衣服都没有换,穿着常服就来了李府。
圣旨传到的时候李家子孙正围着棺材吊唁。
“你们要做什么?”李岫肿着眼怒斥着上来就要把他阿爷棺材撬开的侍卫。
杨国忠和李亨相携而至,李亨命令侍卫压住李岫等人。
他扬眉吐气站在李林甫府中正堂,面前是他敌人的棺材,而且很快他的仇敌连这个大棺材都没法用了,尸体要被扯出来狠狠羞辱一番。
李亨只觉得自己忍了十几年的仇恨终于一朝得到了宣泄。
杨国忠嫌弃看了他一眼,负手站在棺材前:“圣人有旨,庶人李林甫与王鉷谋逆,制削官爵,子孙有官者除名,流岭南及黔中……剖棺,抉取含珠,褫金紫,更以小棺如庶人礼葬之。”
侍卫已经动手把棺材钉撬了出来,露出了里面枯瘦的尸体。
“别动我阿爷!”李岫目呲欲裂,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挣脱开侍卫的束缚扑到了棺材上。
李亨只觉得高兴极了,昔日他被李林甫刁难的时候,亦是如此无助,如今终于轮到了李林甫的子孙也尝尝这个滋味了。
他不等杨国忠开口便吩咐侍卫:“将此庶人拉开,这些人都通通压入狱中!”
看到李亨绕过自己命令侍卫,杨国忠面上的不悦一闪而过。倘若不是看在李亨这次给自己出了不少力气的份上,他也不会愿意带着李亨一起过来。
“把他衣服剥去。”杨国忠打算记下一笔,日后再慢慢和李亨算账,如今还是先收拾李林甫。
李岫等一众李家子孙更是哭声一片,却被侍卫束缚着,只能亲眼看着李林甫的尸体被羞辱。
杨国忠和李亨则面露快意,李岫仇恨的视线在二人看来便仿若炭火一样,正月冷得很,炭火烘着身子正好暖和。
“把这些庶人通通压入大牢,抄完家后立刻流放。”杨国忠一声令下,金吾卫顿时四散开,冲入李林甫宅院,见人抓人。
昔日的右相府邸如今混乱一片。
李岫看着这混乱的一切,脸色灰败,心里已经是绝望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是个废物,连父亲的尸体都护不住。
“阿爷!”李腾空终于赶了过来,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被脱得赤、裸裸,随意被抛掷在地上的尸体。
她哭嚎一声,扑倒了李林甫身前,也顾不得其他,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来先裹住了李林甫的尸体。
“你们要做什么?”李腾空不知道为何自己只是回了一趟道观,这里便闹成了这般模样。
她死死抱着李林甫的尸体,仰头怒视着杨国忠:“昔日我阿爷对你不薄,你如今却要赶尽杀绝,不怕终有一日你也会落到如此下场吗?”
李腾空跟着李长安,对朝堂上的情况却比其他李家人知道的还要多一些。
杨国忠连头都没低一下。
人在嚣张的时候不会去考虑日后。
李林甫如此,杨国忠也如此。
“行了,人都押入大理寺狱吧。”在这看了一会抄家,杨国忠觉得没意思,就要离开,李亨倒是看的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