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锦伸出手指细细数着:“有好多事情,洛阳这边得想办法劝说百姓往城内搬,必要时候还得坚壁清野,强迫百姓抛家舍业搬入城内。我还要调动粮草和军械,负责整个洛阳的后勤部分。还要联络河南道各处的官员……事情好多好多。”
虽然语气有些抱怨,但是李明锦的脸上却满是旺盛的活力。
这是她生来的本事,她生来就是领导者。历史上没有人教她这些东西,她依然在乱世脱颖而出,护姐逃亡,筹集军费,安抚军队,守城抗敌,辅佐君王。
她生来就是凤凰,就该被百鸟环绕,在天空自由翱翔。
韦柔看着李明锦提起政务时候那双仿佛在熠熠发光的眼睛,嘴角也扬起了微笑。
“我要回长安一趟。”韦柔轻轻抚摸着李明锦的脸颊,语气逐渐坚定。
“阿娘什么时候回来?”李明锦缩在被子里。
韦柔思忖道:“快则一年半载,慢则三年五载。”
不能让李亨死得太快,倘若李亨现在就死了,李隆基必定会再立太子,那就白费工夫了。她需要的不是换太子,而是没有太子。得等到李亨和李隆基分开后,李亨才能死,才能把太子之位腾出来。
“为何那么久?”李明锦伸出手抓紧了韦柔,面上满是忧虑,“如今天下大乱将起,刀剑无眼,阿娘留在我身边我才能保护阿娘啊。”
韦柔轻轻安抚着李明锦,烛火倒映在她的瞳孔上,那是一簇细小的火苗。
“你已经保护了阿娘了。”韦柔道,“你把阿娘从掖庭中救了出来呢。”
数日后,长安城一处寂寥的小院久违迎来了访客。
“二娘收到我的信了?”韦柔掀开头上的帷帽,她看着面前身形单薄的女子,看着对方一身单薄白衣皱了皱眉,把身上披着的大氅解下披到了来人身上。
“寒风刺骨,你穿的也太单薄了些。”
杜二娘分明才二十出头,却已经是满身死气沉沉,她沉默片刻道:“为父母守孝,不敢懈怠。”
“已经过了三年了。”韦柔轻叹。
“父死三年,母死三年,祖母死一年。”杜二娘自嘲道,“我这辈子怕是守不完了。”
何止父母和祖母,她的亲姐、亲弟,一家尽数横死大理寺。
“李亨来找过你吧。”韦柔语气笃定。
杜二娘目露恨色:“他竟也还有脸来,他当初垂涎美色和杜家势力求娶我为良娣,一出事就休了我,我杜家被诬赖‘交构东宫’,他一句辩解之言都不敢说,可怜我一家十数口死后连收尸之人都没有……”
声声泣血。
韦柔问:“你想报仇吗?”
杜二娘倏然抬起了头。
镶满了金玉的马车驶入相府,杨国忠春风得意从马车上跳下,脚下带风走入了正厅。
他这段日子过得顺遂极了。
一场谋逆案牵连了数十个朝臣,杨国忠借着这个机会把李林甫先前的党羽一网打尽,换上了自己亲近的党羽。又狠狠打击了一番太子李亨,还把寿安公主送去了剑南,一下子替圣人办好了两件大事,圣人对他十分放心,将朝中政务都交给了他。
只要再让边将臣服他,他就能达到昔日李林甫的权势了。
杨国忠心里惦记着这事,一下朝就去了书房。
“安禄山可有送信来?”杨国忠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急匆匆问自己的幕僚。
幕僚为难:“许是路上耽误了。”
杨国忠眯着眼睛冷笑:“耽误了?李林甫那条老狗还活着的时候,安禄山可曾敢怠慢过他?数数日子,本相派出去送信的人已经走了已经两个月了,路上能有什么事能耽误两个月?”
杨国忠声音越说越高,最后语气中已经盛满了愤怒。
先前李林甫给安禄山送消息,一月之内信件便能往来一趟,如今他给安禄山递消息,两个月都没见回信的影子。
那个杂胡就差指着他鼻子说看不上他杨国忠了!
杨国忠胸膛狠狠起伏几下,还是强行压下来这股怒气:“本相就再等几日,本相倒要看看,那杂胡能给本相什么解释。”
只是杨国忠始终都没能等到解释。
又过半个月,杨国忠终于等到了安禄山姗姗来迟的回信。
信中对他十分不尊敬,漠视了他的几条暗示,只用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打发了他。
甚至连一句“右相”都不叫。
安禄山如今在范阳忙着调兵遣将准备造反,愿意给杨国忠回一封信都是看在自己还没整备好军队,造反时机未到的份上。
都要造反了,谁还搭理杨国忠啊。
只是在杨国忠看来,安禄山的应付就是对他的轻蔑。
杨国忠几乎能想象到杂胡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的模样了,顿时杨国忠便三两下撕毁了手中的信纸,跳脚起来。
“该死的杂胡,竟敢这样轻蔑本相!”
杨国忠已经气昏了头,他的逆鳞就是李林甫。杨国忠先前跟在李林甫身后当了许多年的狗腿子,背叛了李林甫后又被他打压了数年,他对李林甫的畏惧、厌恶、仇视和渴望混杂在一起,已经浸透了他的骨头。
他要比李林甫的权势更大,更得圣人信任,更让朝野畏惧。唯有用更嚣张的权势才能洗净他骨子里的自卑和扭曲。
如今安禄山对他的态度却像一个耳光一样响亮地扇在了他的脸上,仿佛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比不上李林甫。
杨国忠呼呼大口吸气,怒急反笑:“李林甫能扶你上去,本相就能再把你拉下来,他能扶上去一个边将,难道本相还拉不下来一个边将吗。”
杨国忠召集了他的党羽。
“去查一查安禄山。”杨国忠坐在首座上,看着自己下方的这几个党羽。
“查一查他是不是在范阳行谋逆之事,亦或者他在朝中有没有什么亲朋好友行谋逆之事。”
杨国忠只用了一次污蔑造反就除掉了李林甫的所有党羽,尝到甜头的他依然打算再用这个方法。
办法不怕旧,管用就行。
“对了,再让户部把今岁河北道的脚钱多加两成。”杨国忠冷冷道。
大唐对于河北之地一贯的策略就是打压,如今再加上杨国忠对安禄山的仇恨,杨国忠暂时动不了安禄山,可他却能先对安禄山手下管辖的河北道下手。
节度使养兵的开支来源也是所在辖地的税收,每年百姓交上去的税收朝廷取走一部分,剩下一部分则分给节度使用来养兵。
杨国忠想要朝廷多抽走一部分,那留给安禄山养兵的钱便会少一部分。
安禄山很快便收到了朝廷的诏令,他却没有如杨国忠所想的那般气愤,而是在手下谋士的劝说下选择把这道朝廷颁发的诏令公开,而后加税,令百姓多缴纳两成脚钱。
先前杨国忠还任剑南节度使时,曾在两京、河南等地募兵进攻南诏,只是因为南诏多瘴气毒虫,百姓畏惧而极少有人应召,杨国忠便令官吏到处捉人,共征兵七万余人。
李长安接手剑南节度使位置之后便把被强行抓来的倒霉鬼放回了家,只留下不到一万愿意被招募的士卒。
带着这不到一万的士卒来到黔中郡后,李长安接见了黔中都督赵国珍,也是鲜于仲通被罢免了主将位置后暂时顶替主帅位置的副帅。
“节度使就只带这些人马……”
赵国珍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将领,他是当地少数族群首领后人,说起汉话还带着一点不太顺畅的口音。
大唐疆域扩张迅速,为了安稳打下来的疆域,大唐在边地实行“羁糜”州制,以夷制夷,任命当地少数民族首领为地方官员和军中将领,赵国珍便是这么当上的将领。
这段时间没了顶头上司鲜于仲通的牵制,赵国珍熟知地形和本地民俗,又有武略,领着军队抵御南诏,虽然还没有大胜,但也止住了颓势。如今战况焦灼,赵国珍本来还盼望着援兵到达,如今援军是到了,可这个数量……
好在赵国珍对大唐十分忠心,虽然心中有些失望但对待李长安依然颇为恭敬。
“鲜于仲通何在?”李长安上来先问鲜于仲通。
赵国珍心中一紧,心想这位新节度使该不会是受了鲜于仲通朝中靠山所托要给他撑腰吧。
那个鲜于仲通是真没有本事啊。
“传我的将令,把鲜于仲通身上的职位全部罢免,把他捆了压入牢狱。”李长安面上带着几分怒气。
赵国珍闻言面上便露出了喜色,喜气洋洋派人去把鲜于仲通压入牢中了。
他早就看鲜于仲通不顺眼了,仗着朝中有靠山就胡乱指挥。
“至于本将为何只带了这么一点军队。”李长安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在剑南也没有旧识,要想迅速掌握军队就要先和剑南军如今的高层将领先通好气。
将帅一心,战方能胜。
“中原百姓不知瘴气毒虫,甚至对有毒的花草都知之甚少,何必再让他们到南诏送死。”
李长安顿了顿:“至于兵少……我问赵将军,赵将军也莫要瞒着我,阁罗凤为何要反?”
“此战,当真有非要大唐与南诏两军相交,打的血流成河,横尸数万的必要吗?”
李长安目光锐利,直直看着赵国珍。
上兵伐谋,其下攻城。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
南诏之地多瘴气毒虫,根本不适合大军团作战,史上大唐多次攻打南诏,都是因瘴气瘟疫而未战先输,死伤无数。
要是南诏主动生出谋逆之心,敢无缘无故入侵大唐疆域,那自然避无可避,唯死战而已。
但是南诏又不是吐蕃,南诏一共就丁点大的地方,全部南诏人加起来也就几十万人,还没有长安城人多,地理位置和气候环境也优越,粮食能够自给自足,不像北方游牧民族那样吃不饱饭只能南下抢劫。
总不能是南诏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非要以卵击石,来撞一撞如今虽然内里已经腐朽不堪,但是表面上还强大无比的大唐吧?
李长安知道一些这场战争的起因,她在下决心要到剑南来的时候就派人到剑南等地收集情报了,如今她摆出一副要和赵国珍详谈的模样,也不过是接着这个机会交流信息,达成一致罢了。
她不会在这里久留,剑南的重要性也远远比不上朔方,她的目的只是尽快平定南诏叛乱,省得安禄山起兵时候不但要解决内忧还要再惦记外患。
大唐东边、东南都沿海,没有外患,北边挨着回纥和契丹,有苏娴坐镇也不会生事,西边是吐蕃,西南就是南诏。
吐蕃一时半会解决不了,吐蕃和大唐势均力敌,不是三两年能够解决的敌人。
可南诏得先平定,一来保证西南安稳,二来也能牵制吐蕃。南诏北临吐蕃,东近大唐,要么归顺大唐,要么亲近吐蕃。
赵国珍听到李长安的询问,长叹一口气,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详细讲给了李长安。
南诏其实一直都挺老实,这次其实是大唐不占理。
云南太守张虔陀、剑南节度副使鲜于仲通对待南诏王太不客气。按照惯例,南诏王要经常拜谒都督,这也是为了防止南诏王有异心。
结果这一任云南太守张虔陀人品败坏,看着南诏王妃美貌就调戏南诏王阁罗凤的妻子,还多次向阁罗凤索取财物,阁罗凤受不了这个气,然后张虔陀就状告朝廷说南诏王要谋逆。
然后阁罗凤就真反了,发兵反攻云南,直接杀了张虔陀。
鲜于仲通一开始不把南诏当回事,以为随便派兵就能平定叛乱,阁罗凤一开始求和还被他拒绝了,结果两军相交,鲜于仲通反过来被阁罗凤打得灰溜溜逃跑了,唐军大败。
第224章
唐朝以军功升迁最快,却也有好有坏,一方面能保证大唐武德充沛,将军不怯战,将士不畏死,另一方面却也难免造成有边将妄图军功便故意挑起战火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