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终于理清楚了自己的任务之后,却发现自己居然代替赵将军成了大将。何履光当时还担心是不是赵将军惹怒了新主帅,私下还找了赵国珍发表了他的担忧,赵将军却只是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告诉自己不必为他担忧。
直到三日后,他撞破了赵将军在剑南军中挑选精锐,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运气这么好,莫名其妙就当上了主将。
何履光强颜欢笑,其实也没什么原因,就是赵将军要跟着新主帅去千里奔袭,把自己留在后方看家罢了。
他一点也不嫉妒,不就是破国之功吗,不就是大唐将领想成为名将必须要有的破国指标吗,不就是能载入战史的奇兵突击吗,他一点也不嫉妒!
带领大军压迫战线,牵制敌人多好啊,赢了是以多欺少,输了是史书大书特书,再说了,他在大帐里面只用动动嘴皮子下发命令就行,身为将领连战马都不用骑,多安全啊,哈、哈。
赵国珍只当没看到何履光幽怨的眼神,他意气风发从四万剑南军中精挑细选了两千精锐,加上从寿安公主带来的军队中挑出来的一千人,并做三千骑兵。又配上剑南本地能走山路的山地马,还有寿安公主带来的粮食养着,一天三顿吃饱喝足就是练,不过一月功夫,三千突袭兵已经有模有样了。
南诏那边,南诏王阁罗凤也开始从六诏部落内抽调士卒支援前线了。
南诏的注意力都被牵制在前线,后方防守空虚却一无所知。
夜色沉沉,一支三千三百人的队伍悄无声息绕过战线,步入了深山。
李长安亲自担任先锋,萧临光、赵国珍为副将,率三千精锐骑兵从山林小路直奔南诏都城太和城。
三千精锐之中,有两千人只携带皮甲,身形高大魁梧,另一千人则体型较为瘦小,马背上除了兵器皮甲之外还有携带的大卷浸透了药水的麻布。还有三百人,由李腾空领着,全部都是大夫,她们的马上只带着一包包的药,驱虫的药粉,治病的药丸,还有烧水的瓦罐和应急的木炭。
李长安一军一路上昼伏夜出,白日休息,夜晚行军,从边界到太和城并不只有山林野道,可为了掩盖行踪,李长安宁愿往偏僻地方钻也不愿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走平坦大路。
为了防备毒虫毒蛇,所有人脚上都穿着厚厚的皮靴,马脚上也套着一层牛皮。每处停歇,都要大夫先撒药粉,睡觉必须把在药水中浸染许久的麻布裹在身上才能睡觉,不能引用生水,所有泉水必须煮过才能喝。
短短五日行军,从主将李长安到最普通的将士都瘦了一圈,六月中旬,正是炎热的时候,好在昼伏夜出,夜晚行军凉爽一些,加上带着的防暑药丸,倒是没出现中暑情况。
许是路上告诉将士早一日到达太和城便能少受一日罪,所有人上下一心一入夜就抓紧时间赶路的缘故,到达太和城的时间倒是比李长安原本所意料的还要快上两日。
距离太和城还有四十里路,如今已经到了苍山山脚,再往前便有被发现的风险了。
“在此安营扎寨,今日下午申时一过便不用再遮掩行踪了,直接全速往东全速冲锋。”李长安拿着地图舒了一口气。
“按照咱们先前打探的情报,阁罗凤五日之前还在太和城中,只是不知如今还在不在太和城中。”
毕竟路上也没法获取及时情报,李长安如今所知道的所有情报都是五日前还未出发时候收集的情报。
千里奔袭,自然要一击即中。
还有一茬,就是她还不知道阁罗凤长什么模样,赵国珍倒是见过阁罗凤,但也不能只靠着他一人辨认。至于画像,阁罗凤长的有些大众脸,加上这时候这个只求神似的人物画风格,倘若只拿着那副画像去认人,她带的这三千来个人里面就能找出不下三百个能和画像对上的人。
李长安思忖片刻,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现在天才刚亮:“派几个人去太和城打探一下消息吧。”
“属下愿……”赵国珍一听就想要毛遂自荐。
“阁罗凤见过你。”李长安一口回绝了赵国珍。
萧临光笑着凑过来:“阁罗凤没见过臣,臣和公主才刚到剑南没多长时间,这两个月连军营门都没出过呢。而且臣精通南诏语,这几个月也专门学过南诏风俗。臣还跟随沈先生学过素描画,擅画人像。”
李长安没有惊讶萧临光为何会南诏语和素描,大唐经常攻打其他国家……咳咳风气开放包容并蓄,将领大多都会几门外语,安禄山都精通六门语言,李长安也学过多门语言,甚至也会一点南诏话。
至于素描,自家老师看着萧家那成书阁装的古籍不心动才怪,论起藏书之多,天下还没人比得上发家早又代代酷爱搞文艺,祖宗所写《昭明文选》还是大唐科举官方教科书的萧家。
此次出行为了方便行事也有带的南诏服饰,萧临光找了一套穿上便悠然往太和城方向去了。
他一副贵族郎君装扮,大摇大摆骑马进城也没有遭到守城卫兵阻拦,萧临光进城以后很快就找到了南诏王宫。
这南诏王宫看着还没寿安公主府大啊。
萧临光心中嘀咕了一声,在太和城内转了几圈,把一个四处闲逛的权贵子做派做了个十成像。
转了一圈,把城内几条大街和城卫换防的时间间隔记了下来,才又在南诏王府附近找了个卖羊汤的铺子,要了一碗羊汤,慢慢品着等阁罗凤出门。
他从南诏百姓口中知道了南诏王没有离开太和城,心便放下了大半。
很快萧临光便等到了阁罗凤出门,阁罗凤看着颇为忧虑,身旁还跟着许多其他南诏官员,其中有一人相貌与阁罗凤颇为相似,年纪要更小一些,应当是南诏太子。
萧临光把这些人脸一一记了下来。
这都是他家公主的战功!
今晚遇不到算他们运气好,遇到了就顺手抓走。
萧临光又大摇大摆在太和城转了一圈,把城内布局路线都记下后才离开太和城,快马加鞭回到苍山脚下的驻地。
一回到驻地便迅速掏出便携炭笔和白纸开始画,除了阁罗凤的画像,还将他方才看到围在阁罗凤身边那些人都画了下来,能围在南诏王身边之人必定也是南诏位高权重者。
还有从驻地到太和城的路线,从城门处到南诏王宫的路线,还有南诏王宫的布局,这个到不难,他虽然没有进去看过,但是南诏王宫是按照大唐节度使规格修建,他父亲曾经担任过节度使……
李长安看着面前一堆情报,沉默片刻,开始思索要不要把萧临光派到安禄山手底下当奸细。
这个情报收集能力留在她身边有些可惜啊。你大哥历史上笨呼呼的,当奸细传递消息被发现了,你这个弟弟倒是很聪明,合该你去当奸细啊。
奈何现在安禄山已经快要造反了,过了安插奸细的时机,现在再安插过去人,安禄山必定不会委以信任。
回过味来李长安颇为可惜,一心只想在李长安面前表现的萧临光只觉得李长安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却没想到自家主君遗憾没能把他送去当奸细。
“把画像传下去,让全军牢记这几幅画像,莫让阁罗凤换衣服割须跑了。”李长安可是记着《三国演义》里面曹操是怎么跑的呢。
像这等敌方首领长相,己方士卒就该每一个都准确知道,省得仗打赢了却让敌人首领跑了。
残阳如血。
几只鸟雀惊飞,翅膀拍打着冲入半空,马蹄声惊起了半山的鸟雀。
一队骑兵划破夕阳,不加掩饰冲向太和城。
如今已经不需要掩饰了,只需要快,快,再快!
赶在太和城守军反应过来之前攻破太和城,冲入南诏王宫,请走南诏王阁罗凤。
为了便于赶路,李长安也只穿了一身皮甲,她双手拉着马缰,伏在马背上,胸口压着长枪,一马当先往前冲锋。
赶在太和城城门关闭之前冲进去,然后留下一部分人手看守城门,其余人径直冲入南诏王宫请人。
在冷兵器时代,骑兵足以凌驾于所有军队之上,人马加起来数百斤,全速冲锋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抵挡。
很快李长安就看到了太和城门,她没有开口,猎猎风声会吞没她的一切声音,她来之前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她的将士只需要随她冲锋。
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数日在山林中同吃同住,一起撒药粉驱赶毒虫,一起煮沸泉水,一起被蚊子咬……她身后的这些士卒是她患难与共过的袍泽。
城门处的南诏士卒刚反应过来,甚至没来得及质问这些人是敌是友,便被冲开了,他们甚至只看到了一片乌黑色的云。
快要入夜了,街上没有多少人,李长安也无意伤人,她目标明确按照脑中的路线往南诏王府冲锋。
“凤伽异,吐蕃那边的使者你安置好了吗?”阁罗凤愁眉苦脸。
这些日子和大唐焦灼的战争让他忧愁极了,他已经看出了大唐是打算依靠国力和南诏耗了。可大唐地大物博,国力强盛,南诏如何耗得过大唐呢?
偏偏屋漏还逢连夜雨,吐蕃那边又派来了使臣说吐蕃愿意和南诏结为兄弟之国。
吐蕃是能和大唐相抗衡的强大国家。
但是阁罗凤打心底里不太愿意和吐蕃结盟,一来他自小就学习中原文化,非圣贤书不读,对大唐有着更强的文化认同;二来吐蕃和南诏接壤,时常派人劫掠南诏,阁罗凤对强盗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就在阁罗凤对着儿子大吐苦水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阵阵刀兵之声。
“王,唐军已经打入王宫了!”一个侍卫破门而入,面色慌张。
阁罗凤惊骇站起身:“什么!”
昨日传来的消息唐军分明还在黎州和自家军队对峙啊,怎么现在就打入了王宫?
忽然,阁罗凤想起了自己曾看过的几本大唐兵法,面色青白。
他终于想起来了东突厥是如何灭亡的。
“先走。”阁罗凤当即立断,他和他的儿子都在这儿,倘若他们父子都被唐人杀死,那么南诏就真完了。
“南昭王就这么着急走吗?”
一道略带些沙哑的声音从殿外响起。
阁罗凤猛然抬头,几个身穿皮甲的唐军已经迈入了殿内,为首者是一个手持长枪的女子,她的枪头上还在往下滴血。
“寿安公主李长安,特意来请南诏王过府一叙。”李长安抬起长枪,枪头停在阁罗凤喉咙前三寸处。
不过半刻钟,像具尸体一样被搁在马上的阁罗凤请出了太和城,同行者还有他的儿子和留在王宫中的几个重臣。
只是南诏小国没见过世面,一个个知道被公主亲自上门邀请竟然都乐晕了过去,多亏寿安公主不辞辛劳特意安排了人把他们都放在马上带走。
回去的路上便没有那么多忌惮了,哪条路快就走哪条路,日夜兼程先远离太和城,中间再随意找个地方睡一觉。
“唉。”李长安骑在马上忽然叹了口气。
觉得自己没捞着打探情报功劳的赵国珍立刻凑了上来:“公主有何忧愁,臣愿为公主分忧。”
李长安感慨:“要是我的几位好友能与我同行就好了,我有几位好友善写诗赋,必定能将我的微末功劳写入诗中。”
少数族群出身、打仗不错但是真搞不懂诗赋的赵国珍默不作声悄悄驱马远离了李长安。
……
“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
杜甫牵着一匹瘦马,走在道路上。
前段时日他和他先前那些“友人”渐渐断绝了关系,孤身一人在长安城生活也寂寥了下来。
今日好不容易提起兴趣,想到这个时候友人别业中的菊花该开了,想要上门去讨一杯酒喝,便牵着马出了长安城。
只是行到半路,路两边的风景却着实让杜甫没有兴致再去拜会友人。
长安城内尚且能维持勉强的繁荣,长安城外却已经萧瑟无比。杜甫出门没走多远,一转小路,便在路边看到了两具尸体,尸体已经腐烂了小一半,上面满是白色的蠕虫。
那两具尸体上连衣服都没有,衣服值钱,早就被人扒走了,只留下没有价值的尸体在路边腐烂。
今岁炎热,又迟迟不下雨,四处都出现了流民,此事杜甫知晓,可他一直不出长安城,却不知道长安城外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死在长安城内,尚且有人收尸,死在长安城外,便连收尸的人也没有了。
忽然,杜甫停住了脚步。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队役夫,他们拉着车,车上是摞成小山的布帛,几个小吏跟在他们身后不停催促他们快些。
看着方向应当是要把这些布帛运入长安城里。
不知怎的,杜甫便忽然想到了那两具被扒干净的尸体。
运入长安城的布帛无数,却还有许多人到死连裹尸布都落不着。
“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杜甫喃喃道。
权贵每岁都能分到大量的布帛,那些布帛都出自贫寒妇女的手。可她们的丈夫和公公,却穿不起衣服还要被鞭打绳捆,把布帛一车车运进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