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整顿兵马,抓紧时间把洛阳至陈留一带的叛军全部清理干净,去和洛阳会军,而后整兵向西,直指陇郡。”
安禄山没能打下来洛阳,那太原对他就极为重要了,范阳-洛阳-长安这条路走不通,就只剩下了范阳-太原-长安这一条连接范阳和长安城的路。
太原一旦被打下来,安禄山的范阳老家就和长安城彻底失去了联系,叛军为了保住太原必定会派兵支援太原。
而常山郡则是和范阳城只有三百里路,寿安军屯兵常山郡就等于把刀架在了范阳城脖子上。
再加上哥舒翰带兵南下从长安城西边威胁长安城,她再带兵从洛阳向西从长安城东边威胁长安城。
到时候四处起火,四处都还是要紧地方,也不知道安禄山会选择先救哪个地方。
王忠嗣低头看着舆图,迅速在脑中把李长安的安排和行军路线对应上。
“哥舒翰和咱们一东一西攻打长安城。”王忠嗣挑眉,“佯攻长安,骗安禄山重兵守城,趁着其他地方防守空虚声东击西度过黄河北上收复失地?”
他可还记得一开始敲定的战略是留着长安城和范阳城让叛军疲于奔波,如今李长安的安排却仿佛真要攻打长安城一样。
“不装的真一些,怎么能骗过安禄山呢?”李长安笑道。
“是啊,装的可真是太真了。让哥舒翰领兵从西边进攻,别说是安禄山,就算是我也只会以为这只是主力军。”王忠嗣感慨道。
毕竟大唐剩下的能和安禄山抗衡的将领也没几个了。高仙芝死了,封常清被困在洛阳城,如今留在外面的名将只剩下哥舒翰一人。李光弼的本事他知道,可旁人不知道,在旁人眼中,李光弼只是一个运气好接任了朔方节度使位置的小子罢了。
再看看自家公主用的其他人。年纪比他还大许多、这么多年一直默默无闻的老将郭子仪,底层出身还从未单独领军作战过的小年轻李嗣业,还有一个比自家公主只大三岁的小女郎樊宁……老的老小的小,怎么看都像是一群乌合之徒。
可谁能想到名将哥舒翰带着的这支军队不是主力,反而那几个没名气老将和小将领着的军队才是河朔三镇的主力军队呢。
“既然西边用了哥舒翰,那咱们这边也要出一个与哥舒翰名气差不多的将领领军才显得收复长安城的心思更真吧。”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王忠嗣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下一步。
“是啊,阿兄猜猜这个领军佯攻的人会是谁呢?”李长安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王忠嗣:“……”
我就多余问这一句。
这边能让安禄山看重的将领一共就他和李长安两个人,李长安身为君主肯定要统率全局,不可能只跟安禄山在陇郡耗着,那就只有他了呗。
“能者多劳嘛。”李长安对王忠嗣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我阿兄,怎么就放在哪都合适呢。”
能攻城能守城,实践经验充足,理论知识也深厚,既会自己带兵打仗,也会教别人带兵打仗,最主要的还任劳任怨,忠心耿耿,不关心富贵名利,只在乎自己对大唐贡献大小,这样的天选打工人就该给她多来上一打。
李·扒皮已经决定了,等安史之乱结束之后,就在长安城设立大唐军事学堂,第一任校长就是你了,王忠嗣!
王忠嗣张张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把话又咽了下去。
佯打又不是真打,任务不算重,他应该能一边统帅全局一边抽空编写《大唐郡守守城从入门到精通》。
最终王忠嗣也只是拱拱手:“臣领旨。”
李长安又给其他人挨个下发了任务,随后才神清气爽结束了会议。
回到暂住的陈留郡守府中,婢女禀告有人等着她,李长安推开院门,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美人面。
“长安”杨玉环一见到李长安就双眼含泪,眼泪像珍珠一样往下掉,直接扑入了李长安的怀中。
李长安比杨玉环高出大半个头,杨玉环正好能把头埋在李长安肩膀上哭泣。
感受到自己肩膀上的湿润,李长安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抬手揽住了杨玉环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突逢大变,一夜之间全家死尽,自己也背上了红颜祸水的骂名,这样的事情放在谁身上能承受得住呢?
李长安对杨家人的死没什么同情,可她能理解杨玉环的悲伤。
杨玉环的身躯颤抖着,哭的都有些抽搐,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分明前面这么长时间都忍住了眼泪,可一见到李长安却忽然又觉得万般委屈都涌上了心头。
杨玉环许久才又平静下来,先梳洗吃饭,好好休息一阵,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只是杨玉环没能等到第二天,夜上黑影,杨玉环就忍不住身穿寝衣敲响了李长安卧室的房门。
看着李长安还没睁开的眼睛,杨玉环不好意思咬住了嘴唇:“长安已经睡下了吗?”
李长安睁着迷迷糊糊的双眼打了个哈欠:“还没睡……吧?”
于是就长安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第242章
已经入秋,夜里凉飕飕的风一吹,李长安打了个哆嗦,紧了紧身上披着的斗篷,彻底精神了起来。
“这么晚了还打扰你。”杨玉环身上也披着斗篷,出门的时候李长安看着她只穿了寝衣,就翻出了两件斗篷,也给杨玉环披上了一件。
杨玉环裹着斗篷,李长安骨架比她大上一圈,李长安穿着正好的斗篷裹在杨玉环身上就像一张大毯子。
月光下,杨玉环尖尖的下巴透明的苍白。
她很憔悴。
李长安和杨玉环并肩走在小道上,“没事,咱们是好朋友嘛。”
杨玉环沉默许久,李长安也不催促她开口,两个人就这么一直走着。
过了许久,杨玉环才扭过头。
“长安,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放下仇恨。”
杨玉环凄凉看着李长安:“我做不到放下仇恨,我的心眼太小了。”
李长安皱皱眉,真诚询问:“为何非要放下仇恨?”
杨玉环要是来找她问怎么放下仇恨那可真是找错人了,她只会把自己的仇敌一个个记在小本本上等着时机成熟挨个算账,根本就没有放下这一说。
“有仇就报啊。”李长安表情古怪看着杨玉环,“咱们是什么很善良的人吗?”
一个造反进行中的大唐公主,一个能让兄弟姐妹皆列土的“妖妃”,怎么看都跟善良守序挂不上钩。
杨玉环被李长安直白的话语塞了一下,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报仇?”杨玉环把这两个字反复咀嚼。
她似乎从未想过她还可以报仇。
“有人打你一耳光,你难道要一声不吭捂着脸逃走吗?”李长安舔了一下虎牙,“倘若有人打我,我必定会想方设法报复回去,最好当场就能打回去,要是当时没有打回去的本事,那我也要把这事记下来,然后努力变强,等本事够了再复仇。”
“倘若他毁了我最珍视的宝物呢?”杨玉环显得有些迫切拉住了李长安的斗篷边缘。
“那你就要想办法毁了他最珍视的宝物。”李长安斩钉截铁,“而且要赶在他对你动手之前先毁了他,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杨玉环瞠目结舌,李长安的一番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快刀,把蒙在她眼前的那一层纱搅得稀碎。
她的心随之滚烫起来,杨玉环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膛中砰砰的心跳声。
“我能吗?”杨玉环喉头干渴,下意识向李长安寻求认同。
李长安反问她:“你不能吗?”
“他很厉害,一句话就能要了我的命。”杨玉环喃喃。
李长安和杨玉环都知道这个“他”是谁。
李长安笑了:“他要是真有这么厉害,为何还要像条败家之犬一样灰溜溜逃命呢?”
“何况。”李长安顿了顿。
“什么都不做,难道就有好下场了吗?”
杨玉环没有再开口。
今夜的谈话结束了,杨玉环没有从李长安这里得到安慰。
开元二十七年,杨玉环被李隆基强纳为妃,父夺子妻,子不敢反,女不敢逆,那也是一个如今夜一般月光皎洁的夜晚,杨玉环抱着李长安痛哭一场,李长安安慰杨玉环,告诉杨玉环不是她的错。
杨玉环最终还是入宫做了杨贵妃。那时候的大唐还是开元盛世,帝王强大威严,她只能顺从,她身后有一整个杨家,她承担不起忤逆帝王的后果。
可如今已经是天宝八载了。
李隆基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逃出了长安城,把皇位和祖宗宗庙都抛弃了,天子的威严已经碎了一地,所有人都知道了李隆基的外强中干。
而李长安也长大了,她雄踞数道之地,手下有大唐半数之兵,良将贤臣满帐,年轻力壮,野心勃勃。
这一次李长安没有安慰杨玉环,她告诉杨玉环还有除了忍耐之外的第二个选择。
回到卧房,杨玉环却怎么都睡不着。
是李隆基毁了她的安稳一生。她本该是寿王妃,安安稳稳做她的王妃,和多情懦弱但是起码年轻的寿王做夫妻,而不是给一个年纪比她父亲还大的帝王当妾,还要背上红颜祸水的骂名。
闭上眼睛,杨玉环眼前仿佛又出现这些日子她时常做的噩梦。
她同父同母一起长大的姐姐躺在她怀中,奄奄一息,就在她怀里没了呼吸。
黑暗中,杨玉环流下两行泪,哽咽着把脸埋入了枕头。
她知道杨玉瑶嚣张跋扈,刁蛮任性,也知道杨玉瑶仗势欺人,目光短浅,仗着宫中贵妃的名头在外无恶不作。
可那是她的姐姐,她父母早亡,寄人篱下哪有那么容易,倘若没有刁蛮泼辣的杨玉瑶一路护着她长大,又哪来温柔大气的杨玉环呢?
就连死前最后一句话,阿姊也是让她快逃……
李隆基下令杀了她满门。
什么都不做,难道就有好下场了吗?
杨玉环耳边又响起李长安今夜的这句话。
她一直顺从李隆基,最后也没落得好下场。
杨玉环攥紧了床褥,从牙缝中挤出来了两个字。
“……报仇!”
她要报仇,李隆基毁了她的安稳一生,杀了她姐姐,杀了她满门,凭什么还能安稳当他的皇帝!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李隆基毁了她的一生,她也要毁了李隆基最珍视的宝物。
第二日,杨玉环恢复了平静,甚至还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细细在自己额间贴上朱红的花钿,她又找到了李长安。
“我要去蜀郡找李隆基。”杨玉环一字一句道,“他最珍视命和皇位。”
十一年的杨贵妃不是白当的,杨玉环清楚什么是李隆基的珍爱之物。
李隆基贪生怕死,死死搂着权力不肯放手。
李长安挑眉望着杨玉环:“你决定好了?你可是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他,如今又要再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