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环若有所思,挑眉转身迈入殿内。
“玉环?”李长安没有想到杨玉环会这个时候来找她。
“我是来向陛下辞行的。”杨玉环开门见山。
“我和公孙大娘说好了,随公孙大娘一并离开长安城,去游历天下。”
李长安用不着那么多宫人,也不像李隆基那么痴迷音律,她登基后遣散了一大半宫人和教坊司乐人。
公孙大娘和她的那群弟子就是其中一部分。被遣散后,公孙大娘打算带着弟子们游历天下,边四处巡演边收养一些孤女教她们剑术。
杨玉环和公孙大娘是旧识,公孙大娘是义气女子,知道杨玉环有游历天下之心,又恐怕自己容貌惹来祸事之后便主动邀请杨玉环一同出发。
“这么着急吗?不等着过完年再走?”李长安听到杨玉环的话之后也替她感到高兴。
如今这世道还不算很太平,杨玉环能和公孙大娘一行人同行,既安全又能游历天下,是再好不过了。
“我和公孙大娘都想去洛阳过年,我想去看看父母和叔父的坟墓,公孙大娘想看看洛阳繁华,就不留在长安城过年了。”
杨玉环托着腮帮:“在长安城过了这么多次年,我早就过够了。如今夙愿已了,也该去过我自己的日子了。”
她给李隆基喂的那碗药可不仅是迷药……让李隆基一命呜呼实在是便宜他。
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她身不由己,如今也该让李隆基尝尝身不由己的滋味了。
杨玉环一双如水眸子中盛满了对未来的向往,一想到自己的往后,杨玉环就忍不住高高扬起了唇角。
“等到年后我和公孙大娘便要离开洛阳,先去江南,在江南待上一两年,等到北方局势稳定之后就北上……应该也会去朔方,我还记得你送过我一幅大漠孤烟图。”
杨玉环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说到这心情激荡之下更是直接拉住了李长安的手,语气是说不出的畅快。
“长安,我真的能去看大漠草原,去看江南烟雨了。我好欢喜好欢喜。”
杨玉环俏皮眨了眨眼:“等过几年我把大唐玩上一圈之后就回来看你,我肯定经常给你写信。”
李长安看着杨玉环明媚的笑脸,也不禁笑了:“好,那我就等着玉环的信了。”
二人又说了许多话,心里有了希望的杨玉环谈兴很浓,不停畅想着日后自由自在的生活。从李长安第一次见到杨玉环至今已经有十几年了,这是李长安第一次见到这样生机勃勃的杨玉环。
或许这才是当年没有成为寿王妃之前的杨玉环,活泼娇俏,生机勃勃。
临走之前,杨玉环有些八卦冲着李长安眨眨眼:“你知道萧临光……吗?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啊。”李长安慢吞吞道,“肯为朕花心思便好。”
“我这还有一套我已经用不上的宠妃技巧呢。”杨玉环笑了笑,她如今已经能坦然面对自己的过去了。
李长安没再往下接话,但是杨玉环已经明白了。
害,她还不懂李家人吗。
于是,某日萧临光捡到了一本《如何成为合格的大唐宠妃》,如获至宝般细细研读。
杨玉环离开了长安城,和公孙大娘以及她的十五个弟子一起,骑着马,腰间带着剑。
后来杨玉环也跟着公孙大娘学起了剑法,只是她开始学剑的时间太晚,不过学些皮毛保护自己也够了。她做了公孙大娘的账房娘子,公孙大娘和弟子们表演剑舞,她就负责管钱。
许久许久之后,杨玉环和公孙大娘一起游历完天下之后又回到了江南,在江南建立了一座收养孤女的剑坊……
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寿安元年的新年到了,上一年的新年,大唐还处于战火之中,今年的大唐终于太平了。
许多逃难的百姓听到了战乱平定的消息后也纷纷转头返回故土。
长安东西两市的铺子又开了大半。
“老赵,要两个胡饼!”
元虚生手里提着一个空酒坛,他刚从昭陵祭奠完故人回来。李适之被李长安追封了郡王,葬入了昭陵,和他的先祖们埋在一起。
“是元道长啊,咱们现在胡饼里面还能夹菜夹肉,您看看要加点什么吗?”一个身上沾着灶火气的中年憨厚男人从后厨探出了头。
“加一两羊肉。”元虚生撇撇嘴。
做生意的小贩心思都多了,一斤生羊肉才五十文钱,这老赵头把羊肉做熟了,一两便要卖他十文钱。
多亏他昨日又卖了两颗草木灰捏的丹药给那些有钱的冤大头,要不然连这胡饼都吃不起了。
真是世风日下啊……亏自己当时还帮他看着店呢,要不是自己,老赵头的这家店早就被叛军砸了。
一个半大的憨厚少年给元虚生送上了用油纸包着的胡饼,元虚生打量他一眼,提着胡饼摇摇晃晃走出了胡饼铺。
心中已经下定决心等老赵头这儿子以后成亲来找他算黄道吉日的时候一定要狠狠坑着老赵头一笔,至少得多收他三百文钱才行……
收他六斤羊肉钱!
爆竹声终于又在长安街头响了起来,接上又有了孩子追逐打闹的身影,过年了。
寿安二年,一派新气象。
李长安不着急对吐蕃用兵,打算先休养生息几年,先把吐蕃内部挑乱,等吐蕃先耗一耗国力再一举拿下吐蕃。
不过海军可以开始组织了,李长安认为大唐也需要强大的海军。
不着急,她年轻,有的是时间。
农业技术有了新突破,化肥问世。氨肥技术还达不到,不过其他略次于氨肥的化肥已经突破了技术。钾肥有钾盐矿,磷肥可以找磷矿,磷矿找到后煅烧就有了磷肥。
同时高产的稻种开始在朝廷的极力推广下被推广到了大唐各地。
第264章
格桑是吐蕃的一个奴隶,他生来就是噶尔家族的奴隶,他的父亲是老噶尔将军的奴隶,他父亲的父亲是老老噶尔将军的奴隶。
三十岁那年,他娶了另一个奴隶的女儿赤玛, 第二年就生下了一个儿子丁赤,现在他的儿子已经八岁了。
直到两天前,他都还有儿子。
现在没有了,昨天萨满法师来巡查奴隶,看上了丁赤,把他的儿子带走了。
赤玛哭了一整夜,可第二天还是要出门去替噶尔将军一家洗衣服,他也要接着种地。
种出来五缸粮食,他和赤玛只能拥有一缸,其他的都是噶尔将军的财产。
他和赤玛也是噶尔将军的财产。
天已经黑了,冷风嗖嗖刮,格桑担忧望着屋门。
赤玛怎么还没回来?莫不是遇到了野狼?格桑坐不住了,他耳边仿佛响起了狼嚎,叫魂哭丧一样难听的狼嚎。
终于,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响了,脸蛋通红的女人回来了,她怀里揣着一小团东西,抱着那东西的姿势像许多年前丁赤刚出生的时候她抱孩子的姿势。
赤玛从怀里掏出两个鸡蛋,轻轻放到了格桑手上,格桑吓了一跳:“你哪来的鸡蛋?这可是噶尔将军的财产,要是让人发现了,噶尔将军会让人打死咱们!”
这方圆二十里的土地和奴隶都是噶尔将军的财产,就算是一根鸡毛也是噶尔将军的财产。
赤玛面上带着一股奇异的激动,她声音很轻:“我向大师倾诉烦恼,大师听到丁赤被萨满法师带走了,怜悯我,给我讲了一课,还送了我两个鸡蛋。”
她紧紧握住了格桑的手,呼吸急促:“大师说,在遥远的大唐,大唐赞普治下,没有人生来就是奴隶,只有有罪的人才会被罚为奴隶,而且贵族不能随意打杀奴隶。”
格桑吓了一跳:“怎么可能呢!而且大唐是咱们的敌人……不久以前,噶尔将军出征回来,还因为输给了大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贵族们说大唐人都生着一口血嘴,青皮獠牙,会吃人!”
格桑居住的地方是吐蕃的东南部分,离大唐不算太远,他也听说过大唐的名号,只是不是什么好传言罢了。
大唐人都是青面獠牙吃人的妖怪,怎么会那么仁慈呢?萨满法师们都说了,他们生下来就是奴隶是因为上辈子犯了罪,只有这辈子努力干活赎罪下辈子才能不做奴隶呢。
格桑并不相信赤玛的话,他只以为儿子被带走了妻子伤心太过,所以才信了那个所谓大师的鬼话。
往后几个月,赤玛依然时不时去找大师听课,每次听完课回家之后都会向格桑转述,格桑的态度渐渐从一点不信到了将信将疑。
直到六月,庄稼生了一场虫病,噶尔将军找了三个萨满和两个喇嘛来看,也依然不见好,于是大发雷霆告诉奴隶今年他们只能留下更少的粮食。
赤玛请来了大师,大师教会了奴隶们如何除去虫子,庄稼保住了……这一片的奴隶就都成了大师的信徒。
他们认为大师才是天神转世。
格桑和赤玛以为除了虫子日子便能好过些。
可噶尔将军忽然要召开祈福仪式去除虫害,他请来了萨满大法师。
火祭仪式上,一排童男童女被推上了祭台,一个一个被推入火中,萨满说只有最纯洁的孩子最痛苦的哀嚎才能熄灭虫神的怒火。
于是格桑和赤玛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推入了烈火中,噶尔将军和萨满法师坐在上面,格桑不敢哭,赤玛也不敢哭。
仪式之后,赤玛从火堆里捡出了半截小腿骨。
赤玛赤着脚在荒地上边哭边走,她是噶尔将军的财产,奴隶不配穿鞋,把那半截烧剩的小腿骨塞入胸口,失魂落魄找到了大师跪在了大师脚下。
“大师,我被逼的活不下去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请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能得到天神的饶恕,不再吃这么多的苦。”赤玛趴在地上,哭诉着。
大师看着她,眼中满是慈悲:“我给你讲几个大唐的故事吧。”
“大师,是什么故事?”赤玛哭得打颤。
“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东汉绿林赤眉起义、黄巾起义。”大师一字一句道。
大师的故事一讲就是三个时辰,越来越多人围了上来听大师讲故事,赤玛听入迷了,一直到天色将黑,大师才停下了讲解。
“你们明白了吗?”大师视线在周围人身上转了一圈,亲自走上前搀扶起了赤玛。
那半截已经被烧的乌黑的腿骨从赤玛怀中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大师疑惑询问。
赤玛颤抖着捡起半截乌黑的腿骨,又把它揣回了怀里,哽咽道:“这是我生的儿子。”
“大唐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吗?”赤玛问。
大师正被赤玛的上半句话惊得不知所措,听到赤玛的询问之后下意识磕磕巴巴:“这事违反唐律,没人敢光明正大做。或许在偏远蒙昧的地方会有几例……陛下,不是,大唐赞普已经下令在全大唐加强教育,破除迷信……还请了许多道士一起……”
赤玛眨眨眼,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砸到了地上:“这样的事情在我们这每天都会发生很多很多,没人会替我们做主,贵族可以光明正大杀死奴隶不受任何惩罚。”
贵族和萨满都说,这就是奴隶的命。
赤玛回了家,找到了她的丈夫格桑,把大师告诉她的故事又告诉了格桑一遍。
“我们要报仇。”赤玛中指和食指上两片缝隙里填满了泥土的指甲深深插入了格桑肉里。
格桑吓了一跳:“咱们要是敢来报仇,噶尔将军会让他手下的士兵杀了我们。”
“咱们祖祖辈辈都那么听话,可咱们的丁赤还是死了。说不准哪天哪个贵族看咱们不顺眼,也就把咱们给杀了。”赤玛抹了把眼泪,“你不记得你的姐姐是怎么死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