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阵李白才反应过来,看着李长安表情复杂,好在有夜色遮掩,他的表情再古怪也没人能看到。
“二十九娘是哪位王侯之女?”
李白还只以为李长安是某位亲王的女儿。
李长安问道:“十二郎为何不再往上猜猜呢?”
李白抬手撑住了她的额头,喃喃道:“今夜饮酒太多,我醉了。”
要不然怎么会看到一位公主不好好待在长安城享受富贵,反而出现在小小漳县呢。
公主封户千户,还都是富饶之户,若加上帝王每年的赏赐和各个田庄铺子的收益,恐怕只一位公主就比整个漳县还要富贵,而且还不用公主自己费心思经营,只要整日玩乐等着钱送到府上就行。
可李长安,李白是亲眼看到过李长安为了几文钱的小事冲着旁人大喊大叫,一边怒吼着什么“阶梯收税”“算错了三文钱”,一边把漳县官吏骂得狗血淋头。
……虽说看到他之后李长安就迅速从凶悍变得温柔起来了吧。
李白甩了甩头,驱散了脑中朦胧的醉意,他看着李长安问道:“往上猜猜?往哪处上?”
这种事,李长安不亲自开口承认她的身份,旁人没有敢随意揣测的。
这本来也就是李长安隐瞒身份的目的,管他谁猜到她的身份呢,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李长安是公主,可只要她一日不承认,她就不是公主,而只是李娘子。
“嗯,比如我阿爷是和玉真公主同父同母所生,所以我才喊玉真公主为姑母。”李长安笑笑。
当今圣人和玉真公主正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再比如寿安公主在家排行二十九。”
李白倒吸一口气:“你是寿安公主?”
“是。”李长安侧头一笑,“也是李十二郎的好友李二十九。”
李白惊讶了一瞬,随后仰天大笑。
“没错,李二十九是李十二的好友!”李白随手拿起一侧撒了半壶的酒壶,把壶口往自己衣服上蹭了蹭,便直接拎起酒壶满满喝了一大口。
酒水顺着他的衣领流下,打湿了他半边袍领。
李白却恍然未觉一般,将壶中酒一饮而尽,随手就把酒壶扔入了江中:“今夜高兴,我要作诗,作诗一首以记此夜,便叫《酬李二十九于江陵》……”
李长安十分信守承诺,她说秋收之前回来果然赶在了秋收之前回到了漳县。
刚从后门迈进县衙,李长安就看到了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孟浩然。
孟浩然躺在摇椅上,脸上盖了一本书,轻轻地哼着不知名的歌谣,金黄色的阳光铺在他的身上,显得格外悠闲。
“孟县令?”
孟浩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努力撑开眼皮,将书从脸上扒拉下来,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个陪李白去游玩将他一人扔在县衙的李长安。
“二十九娘回来了啊。”孟浩然语气松快,一点也不像被迫干了半个月活的模样。
李长安狐疑看着孟浩然,面色红润,心情悠闲,现在还是工作时间却悠闲躺在这儿晒太阳。
“这半月县中事务如何?”李长安问道。
孟浩然一听这个就来了精神,他从摇椅上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走到李长安身边热切看着她,感慨道:
“我还以为二十九娘狠心将我一人抛弃在此呢,原来是我误会了二十九娘,二十九娘为了孟某当真是殚思竭虑啊。”
一番细说之下,李长安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孟浩然能这么悠闲还得多亏李泌。
据孟浩然所说,李泌一听到漳县是如何收税后就疯了一样拉着冯初娘和宁成询问此事,奈何冯初娘和宁成只负责传达李长安的指令,再细的事情她们二人也说不清楚。
于是李泌就开始试图从文书中摸清楚来龙去脉,他试图一个人看遍所有文书,将整件事情弄清楚。
结果李泌越处理公务越发现漳县这些事情其中蕴含的奥妙,于是一发不可收拾,非要事事亲力亲为。
处理完他那桩公务还不算满意,还连带着把孟浩然需要处理的公务一起给处理了。
孟浩然就又过上了钓鱼养花晒太阳的悠闲日子。
“我早该想到以你我情谊,二十九娘不会狠心将事务都抛给我一人。”孟浩然拉着李长安万分感动。
他还在为自己误会了李长安而愧疚。
李长安:……
李长安露出了微笑:“没错,我就是不愿孟夫子太劳累,所以故意引李泌来漳县处理政务。”
不愧是宰相大才,一个李泌比十个孟浩然还顶用啊。
“李泌如今在何处?”李长安左右张望,寻找李泌的身影。
孟浩然轻快道:“李县令已经回玉溪县去了,不过二十九娘不必担忧,漳县的事务依然是李县令代为处理。”
“李县令让信使每日一早带着前一日漳县的政务文书骑快马赶到玉溪县送给他,下午再交给信使快马加鞭带回漳县。是故李县令虽回了玉溪县,可漳县这边也没有耽误。”
李长安倒吸一口冷气。
她觉得自己的说法应该变一变。
李泌比一百个孟浩然都顶用啊。
这么有用的人才,李长安狠狠心动了。
先前她看李泌,是看大唐的臣子,现在再看李泌,李长安却动了让他变成自己嫡系的心思。
只是李泌和李长安已经有的这些嫡系不一样。李长安现在手头的人才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她的导师和导师好友,另一部分是诗人和诗人的亲属。
这两部分人的共同点就是没有什么深厚的靠山。就连王维和王缙,也都是虽然出身名门,可父亲早亡,他们能有的也只是一个头衔,所以才必须依赖李长安。
可李泌自己就出身辽东李氏,他自己还是族中最看重的子弟,在李隆基那里挂了号,等到了年纪就能出仕,铁板上钉钉子会受到重用的人才。
甚至他可能还和目前的太子李屿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戚关系……反正从历史上看,李泌是太子党。
这样的人可不是她一个没有实权的小公主能够轻易收拢的人才。
有如日中天的太子不去依附,为何要依附一个小小的公主呢?李长安想到这里,心思便淡了下来。
绝对忠诚的人才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人才,本事再高不忠诚于她也没什么用。能力是可以后天教育培养磨砺出来的嘛。
不过转念间,李长安又想到了太子在历史上的那一连串蠢操作。
她思考了一下,觉得李泌现在不会被她收服,未必以后没有机会啊。
有时候不用你自己多有本事,只需要等隔壁竞争对手自己出蠢招就可以了。显然,太子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在历史上他登基成了唐肃宗后还因为蠢招频出气得李泌一怒之下辞官修仙呢……
“写封信给李县令,就说我回来了,请他到漳县一叙。”李长安吩咐信使。
第二日一早,李长安刚洗漱完,都还没醒过神来,推开门却撞上一个人。
李泌的肤色已经被捂白了许多,已经从小黑炭变回了小麦色,估计再捂上几个月就能彻底变回白面公子了。
他站在李长安的屋门外,身上连官袍都没有穿,只穿着一身普通衣袍,也不知在屋门外站了多久。
一见到李长安,李泌就焦急开口询问:“将租庸调改为按田地和工钱收税……”
“停停停。”李长安挥挥手,“这个等回来再说,我现在还有正事要做。”
“还有什么事情能大得过税收呢?”李泌气呼呼道。
李长安翻了个白眼:“我给你递的信是让你等到衙门下职之后再过来,你提前来了六个时辰,这就打乱了我原本的计划。”
边说着边径直走出了县衙。
李泌不得理,只能讪讪住嘴,紧跟着李长安身后,生怕她又跑了。
李长安则带着李泌来到了流民区,这个地方李泌已经很熟悉了,他在这里住了整整一个月。
只是不知道为何李长安要来这儿。
李长安没有显露她的身份,而是如一个普通百姓一样掏钱买了饭卡,带着李泌排队打饭。
李泌提醒:“你要是想假装流民,你应该穿得再破烂一点,脸上最好再抹两把灰。”
对装流民一事他已经经验娴熟了。
“谁说我要假装流民了?”
第53章
李泌上下打量了一番李长安的穿着。
一身粗布胡服,头上只插了根银簪。
出门没有骑马,平日跟着李长安的那两个从身体动作上看就精通武术的胡女也没有跟着她。
这不就是微服出行吗?
可这身装扮放在寻常富农家娘子身上十分常见,放在流民堆里就格格不入了。
若是让李泌评价,这副装扮简直就是一点掩饰身份的作用都没有。
食堂中已经有许多人把目光投向了此处,显然李长安身上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衣衫和她比底层人家的小娘子要白嫩数十倍的脸一看就是个外来者。
若是李泌背后打量人,他只会一边吃饭一边若有若无地掀起半边眼皮,必定要让那个他注意之人发现不了自己被暗中观察了。
可这些流民不一样,他们自以为偷偷打量的眼神在李泌和李长安眼中就是许多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们看,毫不掩饰。
李泌顿时闭上了嘴巴,尽管他心里还十分疑惑李长安为何说她没打算隐瞒身份却又穿着与平日不同。
以李长安为中心,周遭原本嘈杂的吵闹声一点点减小。
人有从众心理,李长安周围一圈的百姓打量着李长安顾不上说话了,在他们外圈那一群人就会察觉到某些东西,然后也闭上嘴巴,安静和观察情况是刻在基因中的本能。
很快,李长安周遭就空了下来,而在更外一圈则挤满了人,好奇、探究、畏惧的视线交织在这片空间中。
李泌顶着这股视线都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李长安却仿佛没有察觉一样,她目光径直投向离她最近的一个妇人,友善笑了笑,走了过去。
“这位娘子,食堂一餐给的饭你能吃个七分饱吗?”
为了节省成本,食堂中每天的饭菜都是固定几个菜式,给每个人的饭菜都一模一样,菜有什么全看时令蔬菜是什么,什么菜便宜就吃什么菜。
主食则是一人一顿半斤,无论男女老少通通都是一人半斤,方便食堂管理。
听到李长安向她问话,妇人被吓了一跳,磕磕绊绊回答:“我每顿都能吃饱。一顿饭才要一文钱,还给咱两个菜一个汤哩,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这样的善心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