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震惊之色,他两只手按着李长安的肩膀:“你见过李白了?”
“李白现在还在我的寿安公主府里睡觉呢。”李长安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我现在是李十二的挚友李二十九,李白还是我的剑术老师。”
“逆徒。”沈初骂了一声,随后直接不管李长安了,从抽屉中拿出一面铜镜来整了整自己的衣冠,甚至还抽出两根熏香点燃。
“先回我家。”
李长安提醒沈初:“老师你家里已经没有好酒了。”
沈初瞪了李长安一眼。
“明知家中养着小贼,难道我还会将好酒都放在小贼眼皮下吗?”
小贼李长安摸了摸鼻子。
心虚,不敢反驳。
好不容易等到沈初折腾完自己,二人便一前一后从禅房离开。
迎面却撞上一人。
“沈兄,今日高都公主府上驸马崔惠童设宴款待士子……”
“某今日无空。”沈初着急去见李白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李长安倒是有心思看了一眼来人,沈初急匆匆出门,李长安的脚步却慢了下来。
借着转角处花木遮掩,李长安将那人表情收入眼中。
“方才那人是何人?”李长安赶上沈初之后询问。
依照她对沈初的了解,就算是时间着急,沈初也不会对人那般不客气。
除非二人之间关系本来就不好。
“黄冲,和高都公主府走得很近。”沈初嘲讽道。
却没有说得更清楚。
等出了大慈恩寺,周围人少了一些,沈初才凑到李长安耳边低声解释。
“高都公主,玄宗第十一女,贞元元年晋封晋国大长公主。”
李长安已经捋清了她这快五十个哥哥姐姐之间的关系。
高都公主正是如今的太子李屿同胞妹妹,铁打的太子党。
“现在太子就把手伸向新科士子了?”李长安诧异。
“这几年圣人对太子颇为宽容。”沈初道。
李隆基对太子这几年还是很宽容的,许是对上一个太子还有愧疚心,也许是觉得这一个太子还没有威胁。
第59章
“对太子宽容?”李长安讥笑一声,“是因为太子足够弱,完全对他产生不了威胁,他才宽容吧。”
沈初轻叹一声:“从前宽容,往后也宽容不了多久了,这长安城恐怕又要再起波澜了。”
朝堂上经历了这几年的风平浪静之后朝臣大多又蠢蠢欲动了起来,他们普遍认为圣人废太子的风波已经过去了。
大部分都以为是先太子李瑛和圣人不合,圣人才会换太子,如今在位的太子李屿合乎圣人心意尽管从无论什么角度来看,登上太子位置的人是李屿而不是寿王李琩都出乎了朝臣预料,可说不准圣人就是喜欢三子李屿呢。
从龙之功,谁都想要,尤其是位置不高年纪还轻的小臣,更是想要凭借着从龙之功,待到太子上位后打个翻身仗,狠狠扬眉吐气一番。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李隆基的心思从来都不会讨厌李瑛,而是讨厌太子,谁是太子,李隆基就厌恶谁。
也没有想到李隆基竟然那么能活,在大部分朝臣看来,圣人如今已经五十有六,随时都会归天,谁能想到他还能再活二十多年啊……
李隆基比唐肃宗李亨,也就是现在的太子李屿都还长寿,历史上李亨死后三日,李隆基才撒手人寰。而且即便是如此李隆基的死也有些蹊跷,正好赶着李亨去世后三天忽然病死,死得恰到时候,也不知到底是真病死,还是怕新主弱老主强,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才恰好”病死“。
不过李隆基能活那么久,还会那么针对太子,这事也只有她们寥寥几人知晓,如今在大部分人眼中,目前无人可用的太子李屿显然是个香饽饽。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能跻身官场的都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老师不用管他们,若是他们搬出李屿来压老师,您拿我的名头当作借口就是。”李长安叮嘱沈初。
这些低品级的臣子想要给太子雪中送炭,却殊不知这炭火猛烈,只要稍微接近,就会被烧得粉身碎骨,渣都不剩。
李长安的身份是武惠妃的养女,单凭这一点她的立场就是天然和李屿对立,她与和政郡主交好属于是李唐皇室内部一家人亲近,可摆脱了一家人这个身份,单说政治立场,两个人的的确确是对立无疑。
李林甫的亲娘姓姜,他是靠着舅舅姜皎举荐出仕才发家。太子李屿的太子妃韦氏,兄长名为韦坚,韦坚的妻子也姓姜,还是姜皎的女儿。这也不妨碍李林甫后来把韦坚弄死,和李屿撕逼。
从两晋到唐,朝堂上的政治撕逼几乎都是亲戚之间撕来撕去。李长安与和政公主是好友,一点也不影响她和李屿在政治上对立。
“我晓得。”沈初应了一声。
对这些事情,他比李长安更清楚,自然知道太子沾惹不得,谁碰谁倒霉。
打马穿过几条街道,很快就到了沈初的宅院前,二人推门入内,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地面上东倒西歪的几个酒坛。
“日防夜防,果然还是家贼难防。”沈初扶起酒坛,长叹一声。
李长安望着天,只当没听到沈初抱怨。
自家的事情能叫偷吗?拿自己嫡亲老师的东西那能叫贼吗?
沈初也知道自己这个学生是个什么德行,要真和她计较,早在上辈子给她改论文的时候自己就被气死了。
好在他还留了一手。
沈初将袖子捋至关节处,将宽大的袖袍绕了两圈将袖角塞入袖中固定住,又从偏房内拿出一把铁锨,对着树下空地就挖了起来。
散落的泥土很快就堆成一座小丘。
挖了一阵,沈初才从坑中搬出两坛酒,让李长安从井中打了井水,仔细将酒坛上的泥巴清洗干净。
纵然是李长安不擅认酒也能一眼看出来这两坛酒和被随意放置在库房中的那些酒不是一个档次。
最重要的是,这片地里面肯定不止埋了这两坛酒。
李长安眼巴巴道:“老师,我看你这院子的风水不好,要不我找人把这棵树给移走吧?”
“哦,我怎么不知道这院子风水不好?”沈初斜看了李长安一眼,这逆徒的心思都不用猜,对美酒的觊觎都摆在了脸上。
李长安振振有词:“方方正正的院子中有一棵柳树,柳树是木,院子是口,口中含木,这不正好是一个‘困’字嘛。老师即将踏上仕途,这个寓意多不好。”
“兴庆宫内树更多,你怎么不想着把兴庆宫里的树都给挖了?”沈初无语道。
“所以最后那老头子不就是被‘困’住了吗。”李长安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强词夺理。”
沈初自己抱着一个酒坛,让李长安抱着另一个酒坛,二人一手抱着酒坛一手牵着马往寿安公主府去。
临走之前,沈初警告李长安:“土里埋了多少坛酒我心中有数,你不许偷挖。”
李长安哀嚎道:“老师怎么能如此怀疑我?我和老师心连心,老师跟我耍脑筋,世上哪有我这么惨的学生。”
沈初只当没听见。
寿安公主府。
李白和沈初在那两坛好酒的作用下迅速拉近了距离,一个生性豪迈爱结交好友,一个虽然内向但是可以为诗仙强行外向,加上二人都是饱读诗书,没过多久就成了推心置腹的好友。
李白更是将沈初引以为知己。
看得一旁只能抱着果汁猛喝的李长安连翻数个白眼。
她老师关于李白的论文都不知道发表了多少篇,能不了解李白吗。
“某曾拜谒李邕,谁知那李邕有眼无珠,看不起我……”李白好不容易从宿醉中醒过来,又被沈初带来的好酒馋得当场就拍开了酒封往肚子里灌,一醉,又开始表明心意。
他醉醺醺道:“还是尔等知我。”
李白心中到底还是对自己先前出仕无路而耿耿于怀。
“李太白之才上通九天,下彻九幽,庸才不识,乃庸才之失。”沈初温声劝慰李白。
李长安酸兮兮道:“千百年后,世人知晓李邕此人,必定是因为李十二那一首《上李邕》。”
李长安和沈初两个人排排坐,看着李白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崇拜。
唯有一侧的明月表情微妙。
她觉得自家公主和公主的座师对这个李白的态度过于……宠溺了。
这个李白学问是有一点,可口气大得仿佛他是什么天纵奇才一样,大唐最不缺的就是诗人,看他那副恃才傲物的模样,能在朝堂上混出头来根本就不可能。
偏偏自家公主宠他宠得厉害,又是给他美酒,又是要给他引荐玉真公主。
明月酸溜溜想。
今岁杨玉环已经成为杨贵妃,去大明宫住了,将玉真观腾了出来,玉真公主便会赶回长安过年。
李长安已经给玉真公主去了信,只等她回到长安就把李白引荐给她。
玉真公主还在回信中打听了一番李白的相貌,直到李长安告诉她自己没有早恋,玉真公主才好像很可惜一样告诉她大唐公主不用注重名节,男人可以适当玩一玩调剂心情。
李长安:“……”
这些还是等她十八岁以后再说吧。
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李长安带着她给李隆基精心准备的夜明龙入宫。
李长安还没有成年,公主府也只是武惠妃给她求的恩典,按照规矩她现在入宫还不需要专门禀告。
于是李长安就大摇大摆回了大明宫。
长清殿已经萧索得不成样子了,昔日长清殿的金碧辉煌还历历在目,白玉为砖金作马,香气满殿人满宫,如今却是空空落落,砖缝中都往外冒杂草。
李长安站在长清殿前看了许久,心中复杂难言。
这座宫殿曾经结结实实地庇佑了她两年。
人走茶凉,谁能想到眼前这座破败宫殿曾经住着的是冠绝后宫的宠妃呢。
跟在李长安身后的明月也不禁露出了兔死狐悲的悲伤表情。
“拿着我的鱼符找人将长清殿清扫一遍吧。”李长安吩咐明月。
“你若还念着长清殿,我让人日日来扫洗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