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高头大马不稀奇,举子中有一大半都是骑马而来。
可马头上还蹲着只猴子,身后还跟着两个举旗人就颇为稀奇了。
总之沈初是一手牵着马缰另一手遮着脸迈入了尚书省。
踏进尚书省大门之前,李长安还依依不舍地挥着手帕。
“老师,你一定要好好考啊。只要你考中了进士,我这么多年的付出也就算有了回报,你可不要辜负学生的期盼啊!”
李长安望着沈初迈入考场的背影,竟然有了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感慨。
她辛辛苦苦养了沈初这么多年,又给他找名师指导又给他报张九龄课后辅导班,还给他上下打点疏通关系。
今日终于等到了沈初出人头地的机会。
沈初听到李长安的话后脚下一个不稳,好在最后还是稳住了身体,只是表情颇有些沧桑无语。
正月的风还是冷飕飕的,今年冬天下了好几场大雪,到现在雪也没有化完。
在廊庑坐下后,沈初抱着李长安专门给他准备的手炉,又从李长安给他准备的那一大堆东西中将炭盆拿出来填上炭。
这个炭盆还是李长安专门找匠人打造的,最下面是放炭的地方上面还带着一层笼屉,可以将饭保温。
发下试卷,沈初审了一遍题,面上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
……作为古代文学的教授,沈初还有一点小秘密。
比如他知道唐玄宗年间科考试题题目。
进士科共有三场,分别为诗赋、时务策、帖经。
对沈初而言,时务策和帖经他十分擅长,大唐举子一般最为擅长的诗赋却是他的短板。
倒不是他想不出来好诗句,只是他能想出来的好诗句太多了,他脑中的唐诗宋词数以万计,每回沈初看到题目脑中总能蹦出来相应的千古名句。
可沈初认为那些句子都是前人智慧,并不是他自己的本事,所以他每次作诗都会试图避开那些千古名句,连带着意象,也要注意避开。
这就增加了他写诗的难度,就跟论文查重一样,别人只管写,沈初写完后还要查重降重。
不过沈初也不是完全迂腐不知变通,比如这次诗赋考试的题目,沈初事先就已经作好了几首诗,还专门找李白、孟浩然、张九龄等人替他指导过诗句,沈初只需要把他经过名师指导的诗写上就可。
时务策是沈初最擅长的一门,这一门考的并不仅仅是考生的能力,更多的是考生对于上面态度的迎合能力。
皇帝有心发动战争,你却在那儿写一篇“论和平的重要性”,就算写得再好也难榜上有名。这时候最应该写的应该是“犯我大唐者,虽远必诛”才对。
恰好沈初就很了解唐玄宗的心思,甚至还有往后数年的历史可以让他轻易得出唐玄宗未来打算做什么,加上他有着丰富的理论经验和间接从史书上得来的经过验证的正确实践经验,策论手到擒来。
至于帖经,沈初手拿八股文标准模板。其他举子还是在写小学生作文,沈初却是按照高考优秀作文模板写的文章,在文体上先赢一步。
直到天色黑沉,沈初桌上的蜡烛已经燃没了半截,沈初才终于落下最后一笔,揉了揉僵硬的手腕。
走出尚书省衙门,李长安正眼巴巴地等着沈初出来。
远远瞧见了沈初,李长安立刻举起手挥动着,“老师,来这。”
因着晚上天气太冷,二人并没有骑马回去,而是上了李长安的马车。
李长安拍着伸出的肩膀安慰他:“不管是好是坏,反正都已经考完了,老师不必太过忧虑成绩。我们该吃吃该喝喝,你好好玩上两天,休息休息。”
反正我已经给走好了后门。
沈初:“……”
这听着怎么这么像他隔壁那户小孩考试完后她爸妈对她说的话呢。
“我没有忧虑成绩。”沈初道。
李长安了然地看了眼沈初道:“好哦,你没忧虑成绩。”
沈初觉得李长安是在糊弄他,沈初深吸一口气,沈初露出了笑容。
“这段时间我忙着考试,没有来得及管你学习,实在失职,如今我已经考完了试,我明日就可再接着给你进行一对一辅导了。”沈初温声道。
李长安目瞪口呆:“我还要上课吗?”
“你不用上课吗?”沈初反问,“《商君书》《韩非子》《素书》《资治通鉴》……还有个朝代的历史,古今中外的历史,你不需要学吗?”
帝王术是属于君王个人的学问,旁人教不了,可要总结出这门自己的学问却也不是简单的事情,除了必须有实践经验外,还要有足够的知识积累。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李长安顿时就蔫了,她垂头丧气道:“老师说得对,学海无涯……我学。”
为什么穿越到了唐朝也还得上课啊?
兴庆宫勤政楼。
李隆基正在欣赏着歌舞,口中还轻轻地合着拍子。
作为帝王,李隆基却在音律一道上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他近来正打算为他亲自谱曲的《霓裳舞衣曲》再编一支舞。
就在李隆基闭着眼睛设想应该用什么动作来与乐曲相合时,高力士走了进来。
“陛下,殿试的名册出了。”高力士手中拿着一个簿册道。
李隆基缓缓睁开了眼睛,以往这些事他都直接让手下人处理,毕竟李隆基对科举取士并不算太看重。
从朝中官员结构便能看出来这点。李隆基重用的这些官员大多都是由人举荐出头,从朝中的李林甫到军中的王忠嗣,都是通过举荐入仕。
开元前期,那时候朝中的官员还有大批是通过科举考试入仕,只是随着以张九龄为首的文人党在党争中落败,科举考试上来的官员也一蹶不振。
如今李隆基偏爱用李林甫这样的人,这些人的权力和富贵都由他一人说了算,因此对他忠心耿耿,用起来也更顺手。
所以李隆基对科举就更加不上心了。
不过这次倒有些例外,李隆基抬手拿过名册,翻看起来。
李长安只是给沈初求了官,并没有给沈初求状元之位,不过李隆基倒也愿意给小女儿一个恩典,把状元之位也顺手给那个沈初。
这倒不用他专门吩咐下面官员,过几日殿试,他直接当殿将那个沈初点做状元便是了。
让他看看沈初……
李隆基翻了一遍却没有见到沈初这个名字。
“沈初没有进殿试?”李隆基不信邪又翻了一遍,确实没有找到沈初这个名字。
他皱起了眉,安娘那日那么信誓旦旦给这个沈初求官,他便默认了这个沈初一定能考上进士。
要是连考都考不中,那从何来的给他求官?
“去礼部将沈初的试卷拿来。”李隆基侧头吩咐高力士。
他倒要看看这个沈初难道不学无术到了这个地步吗,公主亲自举荐都入不了科考官的眼吗。
高力士得了命令,走出主殿就派人去礼部拿试卷了。
那日李长安向李隆基求官时高力士就在一侧伺候,自然知道李隆基为何要看这个沈初的卷子。
内侍拿着李隆基的命令到了礼部,礼部之人不敢怠慢,连忙先找出了沈初的试卷呈给内侍,又派人去通知了韦陟。
韦陟匆匆忙忙一路跑过来,脸色煞白,从怀中掏出金块塞进内侍手中:“敢问内官,陛下为何忽然想到要沈初的试卷?”
内官目光闪了闪,斟酌了片刻,将金块不着痕迹收入了袖中。
“奴所知也不多,只见到高将军拿着名册入了殿,没过多久高将军便吩咐奴来礼部找沈初的试卷。”
韦陟脸更苍白了三分,他心慌意乱:“这,这沈初是何身份啊,竟能让陛下……”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内侍看了一眼韦陟,眼珠子转来转去,猜到了韦陟恐怕和那个沈初不对付,于是直起了腰杆,对韦陟也不如方才一般恭敬。
韦陟心神已经全乱了,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内侍对他的态度。
内侍拿着沈初的试卷离开后,韦陟立刻手忙脚乱跑回了自己屋内,浑身瘫软倒在椅上。
他看了那个沈初的籍贯啊,沈佺期之孙,父母早亡,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人,也没有娶妻,没有有权势的外家……怎么就在圣人那挂了号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沈初已经攀附上了能够求得动陛下的权贵。
韦陟眼前一黑,浑身瘫软。
那个沈初的确是才华横溢,他的卷子自己看过,点一个状元完全不为过……
完了,全完了。
李隆基也的确不出韦陟所料,李隆基看着沈初的三张答卷,已经完全沉浸了进去。
尤其是策论,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简直就像是他自己写的一般。
还有帖经,行文严谨,读起来抑扬顿挫,经义借鉴完美,似乎还融入了诗赋的行文特点,读起来美极了。
李隆基长舒一口气,然后眉毛狠狠颦了起来。
安娘说得不错,此人的确有状元之才。
那为何答卷这样好,却连殿试都进不了呢?
“传韦陟。”李龙基冷冷地吩咐。
韦陟面色苍白被带到了勤政楼,一进殿就跪了下来。
“臣见过圣人。”
李隆基居高临下,打量着韦陟,语气意味不明:“韦郎中眼界甚高啊。”
韦陟身体抖了抖,心里已经把崔惠童骂了八百遍。
“臣万死。”
“万死?”李隆基讥笑一声,“说吧,是谁让你把沈初之名划去了。”
李隆基如今在意的已经不是沈初了。
他更在意的是这背后的博弈。
比如,太子是不是想要打压谁立威?
韦陟抖了抖,不敢隐瞒,连忙将崔惠童找他之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崔爱卿。”李隆基冷笑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
转而冷眼看着韦陟:“科举乃是为朝选才,你因一己私利而损害大唐之利,徇私舞弊,那这个礼部侍郎你也不用当了。”
至于到底是借题发挥,还是轻描淡写揭过去,还要等着他再查一查太子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不过无论如何,李隆基心里都被扎进了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