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经历了数次大起大落后,王维也彻底看清了一点他的政治情商不太够。
任你才高八斗文压天下,可这些在朝堂上一点用都没有,王维经历了做官贬官升职再被贬官后,终于领悟出了这个道理。
既然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对自己仕途毫无影响,那就干脆自己不要再想那么多,上面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得了。
轻松又自在,至于贬官还是升职,都随他去吧。
不愧是诗佛,主打就是一个佛系!
王维离开后,李长安将自己桌上的书本胡乱整理了一下,从书架上翻出一幅舆图。
舆图上,洛阳被重点标绘了出来。
洛阳是个好地方,从高宗年间起,朝廷中想要迁都洛阳的声音就一直没有断绝。
到了则天皇帝时期,洛阳已经成为了实际上的国都,则天皇帝常年居住在东都洛阳,改东都为神都,待在长安的时候反而不多。
其中原因就是洛阳挨着运河,可以直接从苏北、江南之地通过运河漕运粮食,运粮要比长安方便多了,而且洛阳周遭的土地比长安要多许多,本身洛阳城内还有天下最大的粮仓含嘉仓。
长安城有一百万人口,可是长安周遭的粮食产出不足以供应一百万人口吃喝,运粮也不方便。同洛阳到长安这一段路,若是走陆路,地势险峻,中间还要穿过潼关这样的天险之地,一路上人马嚼耗许多,若是走水路,有三门峡天险,水流湍急且有礁石,运输也不方便。
往前数代的天子都时常往洛阳“就食”,就是带着官员和后妃去洛阳吃饭,节省粮食消耗。
只是如今的天子李隆基钟爱长安,不喜欢去洛阳,从开元二十四年后,就再也没有去过洛阳,还曾得意言“我不出且长安十年,海内无事”。
当然这句话要等到几年后才会从李隆基嘴里说出来,因为后半句话更让人震惊。
“我不出长安且十年,海内无事,朕将吐纳导引,以天下事付林甫,若何?”这才是李隆基对高力士所说的原话。
就是满脑子想着修道长寿,要把政务都交给李林甫处理,自己什么也不管,只享清福。若非这是史书上记载的原话,李长安都无法相信这句话居然是从李隆基嘴里说出来的话。
好在高力士还没有失去理智,劝说李隆基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要不然大唐乱象能不能撑到安史之乱才爆发都不一定……
李长安想到此,在心中默默把李林甫的威胁顺序往上又提了提,而后才开始接着思考起如今的局势。
只是从她这几年对时局的了解加上历史情况来看,李隆基一直待在长安不去洛阳,或许并不仅仅是他是个喜欢窝在家里的宅男。
其中更多的原因或许是势力博弈。
唐中宗和唐睿宗两代帝王在位时间太短,本身能力又不够,对时局几乎没什么影响。
与其说大唐的皇位是从武则天,唐中宗,唐睿宗再到李隆基,倒不如说其实是武则天和李隆基之间的交锋。
从神龙政变,一直到武惠妃去世,一直都是武则天派系势力和李隆基派系势力之间的斗争。
东都洛阳是武则天时期的大唐都城,而武则天的摄政时间又远远不仅是她在位的那些年,唐高宗李治就很喜欢待在洛阳,早在二圣临朝时期,武则天就开始经营洛阳了。
武则天迁都洛阳,或许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要避开长安这边的李唐传统势力。
洛阳和长安,背后代表的其实是河东贵族和关陇贵族,关陇贵族就是跟随李家发家的这一批贵族,从唐朝建立起就将根扎在了长安,河东贵族则是后起之秀,他们也想在朝堂上谋取位置,可朝堂上的势力早已被关陇贵族瓜分完了,河东贵族想要进长安争夺权势并不容易。
武则天就是很聪明地利用了世家派系之间的斗争,联合河东贵族,利用他们想从关陇集团手中抢肉吃的心理,定都洛阳坐稳了皇位。
关陇贵族自然不甘心,于是李隆基就看中了这一点,得到了关陇贵族的支持,在武则天晚年时将权柄拿了回来。
李隆基除了帝王之外的另一层身份,是关陇贵族集团的代表人,关陇贵族协助他登基,李隆基也投桃报李扎根在长安,彻底冷落洛阳,也就是重用关陇贵族,打压河东集团。
只是长安的粮食不够吃这是不以李隆基和关陇集团的意志为转移的,毕竟就算是皇帝和世家也没办法凭空变出来粮食。
这时候就需要有能力的臣子来为帝王排忧解难了。
李林甫就出现了,李林甫通过两个手段让长安“富”了起来,成功得到了唐玄宗的青睐,青云直上,顺利做到右相。
其一就是和籴法,在丰收的年份,朝廷低价收购粮食储存起来,等到饥荒的年份再卖出去。
听起来很好,丰年收粮荒年放粮,看似是对百姓有利的好事。
李长安盯着她刚刚找出来的有关“和籴法”的文书撇撇嘴,很快就梳理出了其中的本质。
低价收粮,高价卖粮,朝廷从中就能赚一大笔钱。可是仔细想一想就知道在这中间完全没有新的商品被生产出来,换句话说就是没有生产这个过程,想清楚了这个本质后再看和籴法就很清楚了。
朝廷赚了一大笔钱,可天底下的钱就这么多,朝廷赚到了钱,那谁损失了钱呢?需要在荒年高价买粮食吃的百姓损失了钱呗。
要是真想丰年储粮以备荒年,那在荒年往外卖粮就不应该按照荒年的市场价往外卖,而应该按照买粮食那年的价格往外卖,这才能够调节市场上的粮食价格,让百姓吃得起粮。
低价买高价卖,这就是朝廷当了一个最大的粮食商,与民争利,从百姓手里搜刮钱财。
不过这还不是李林甫做得最损的事。
李林甫的第二个方法叫做赋粟助漕,通俗讲就是既然从洛阳将粮食漕运到长安来花费巨大,那就让百姓多交点税弥补漕运费用嘛。
总不能让天子受委屈吧,那就只能苦一苦百姓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李长安忍不住道,李隆基和李林甫这对君臣真不是人啊,难怪安史之乱一起那么多人响应安禄山呢。
总之在这两个丧良心的政策下,长安城是粮食充足了,也不用隔三岔五皇帝带着一堆人去洛阳吃饭了,李隆基在兴庆宫内高枕无忧,对洛阳也就越发不看重。
这就给了李长安可乘之机。
长安城在老登眼皮子底下碰不了,洛阳完全可以伸手碰一碰。
国都的意义不仅是一座拥有巨大人口和繁华程度的城市,更是大唐百姓精神的象征。
安禄山都知道打下长安后再登基呢。
李亨本来有机会能将安史之乱平定,结果却因为自己地位不太正迫切需要打下两都来证明自己政权的合法性从而强攻两都,甚至不惜引狼入室向吐蕃借兵。
李长安要想成大事,洛阳和长安也是绕不开的两座城市。
李长安提笔将“伊川县”上画了个圈,这是洛阳的门户,易守难攻,又将“洛阳县”圈了出来。
这两个地方,她想要。
李长安闭上眼睛,一张巨大的网络在她脑中展开。
洛阳今年的洪水灾害,洛阳交通便利的地理优势,自己手底下有的人手,河东贵族集团,武则天和武惠妃在洛阳经营的势力,这些点之间延伸出脉络一个一个串联起来,组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洛阳城覆盖在内。
洛阳城交通发达,粮食充足,很适合建立一个巨型交易市场。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李长安知道她的优势在什么地方,也很擅长利用她的优势。
“正好颜真卿守孝时间也到了,也该入朝了。”李长安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颜真卿,她至亲至爱的老师,出身清贵,自身能力也强,最重要的是有一颗知道变通的心,而且一心为天下苍生,心怀大义。
开元二十六年,抚养颜真卿长大的母亲殷夫人去世,颜真卿赴洛阳丁忧三年,如今已经是开元二十九年,再过几个月颜真卿的三年守孝期就到了。
颜真卿在洛阳丁忧三年,洛阳本来就算他半个老家,而且颜真卿的资历也足够老,洛阳县县令还够不着,伊川县县令的位置活动一下应当还是能谋到的。
确定完人选后,李长安愉快地抽出一张信纸,开始问候自己已经数年未见但是书信从未断过的老师。
等颜真卿回来以后,她就给颜真卿谋伊川县县令位置,然后她就跟着去洛阳,正好直接通过运河从荆州往洛阳运物资,筹建贸易市场,同时带动洛阳和荆州两地发展。
在这之前,她得先考虑救灾。
李长安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天空,眼中却满是担忧,今年洛阳有洪灾,河北大雨雪,实在不是个太平年岁啊。
第71章
殿试。
李隆基坐于高台上,下方士子皆坐在案后奋笔疾书。
“哪一个是沈初?”李隆基轻声询问伺候在侧的高力士。
高力士指了指坐在右侧第三个的沈初,低声道:“此人便是沈初,是沈佺期的孙子。”
李隆基定睛看了几眼,因着他是坐在上首,沈初又低头奋笔疾书,是故李隆基也看不清沈初的长相,只能依稀瞧出来生的白净。
“这小子瞧着倒是个安分的主。”李隆基评价道。
查了足足半个月,本来李隆基都做好揪太子小辫子的准备了,结果太子还真是冤枉的,从头到尾都是他那个蠢货女婿自作主张弄出来的事。
再加上太子第二天便诚惶诚恐到兴庆宫请罪,李隆基也就只能不痛不痒骂他两句。
只是虽然内侍省查出来太子对此事毫不知情,李隆基心里却还埋了根刺。
崔惠童宴请士子总不会是为了他自己拉拢臣子,说到底还是给太子办事,为太子拉拢臣子。
他这个当父皇的还好端端地坐在龙位上,太子就敢挖他爹的墙角了,这朝堂上的臣子到底是他这个皇帝的臣子还是太子的臣子?
不过李隆基自诩自己仁厚,暂时放过太子一马罢了。
只是厌恶一个人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停止。李隆基看李屿不顺眼,李屿做什么事情便都是错,大大小小的不满积蓄起来,总有一日会爆发……
殿试后,宦官将试卷盛了上来,李隆基看了一遍,又专门把沈初挑出来。
“的确有状元之才。”李隆基又细细品读了两遍沈初的文章,只觉得他写的策论和自己心中所想竟然不谋而合,即便是细微处有偏差也只是君臣看法不同罢了。
李隆基此次出的殿试题目乃是关于攻打吐蕃,他是存了对外扩张的心思,既然要做圣明天子,自然应当文武双全。
文治,李隆基自觉自己开创的盛世已经比肩贞观之治,武功上自然也不能与太宗皇帝相差太多。
沈初的策论中便指出吐蕃狼子野心,不怀好意,势必为大唐大敌李隆基尽管没觉得吐蕃有什么难打,不过沈初写得倒是很对他的胃口。
大朝攻打吐蕃,自然是以义伐不义。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已经在爱妃和幼女面前允诺了给沈初授官,天子一言九鼎,自然要说到做到。
“这个沈初文章写得好,便以他为头名吧。”李隆基淡淡道。
沈初却并不想当状元。
金榜题名固然快乐,可社死就没那么让人愉快了。
沈初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敲锣打鼓的舞狮队,以及混在舞狮队里面已经玩疯了的李长安。
后悔,问就是从唐朝就开始后悔,问就是跨越了一千三百年的后悔。
“我不需要敲锣打鼓,更不需要舞狮。”沈初提出了抗议。
李长安从舞狮队伍里一头钻出来,手中还拿着一个红红火火的小狮子头套。
“高中状元的大喜事怎么会不需要庆祝呢!”李长安哼哼唧唧。
她是铁了心地要给沈初大操大办一场。人生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按照沈初心理年纪和生理年纪差距来看,洞房花烛夜这辈子是没了,金榜题名时总还能享受一下。
沈初深呼吸:“你论文写完了吗?”
“早就写完了。”李长安得意挑挑眉。
“老师,你且听我说。我为你大办一场,实则是有深意。老师才华横溢、又对父皇心思了如指掌,再加上有我这个靠山和杨贵妃半个靠山,可谓是前途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