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南瑜说完抬起手臂,长揖到地的行礼道歉。
原本裹紧薄被躺在床上的姜沐言,连忙坐起身,对他道:
“你不用道歉,是我应该谢谢你救了我。”
爹爹和娘说得对, 名节没有她的性命重要,她也一点都不想和李四郎一样命丧于文德门。
萧南瑜抿唇直起身。
女子名节何其重要, 他没想到姜家人竟真的一点都不怪罪他。
两人各自沉默着,姜沐言提了提身上滑落的薄被, 将自己仅着单薄中衣的肩头都裹住。
朦朦胧胧的纱幔无法彻底阻隔萧南瑜的视线。
瞧见她小动作的他,默默垂下了眼敛。
“我好些日子没见星星和舟舟了,他们还好吗?”
室内太黑,姜沐言隔着纱幔只能看到萧南瑜修长挺拔的身影,看不清他隐匿在黑暗中的峻脸与神色。
但她隐约能感觉到,他好像微微低着头,眼睛并没有在看她。
“两个小家伙挺好的,就是日日都念叨着想你,想见你。”萧南瑜抬眸看向姜沐言。
姜沐言裹着薄被的小肩膀耷拉了下去。
她也挺想两个小孩的。
可她先是脚受伤,随后又是文德门遇刺,事情太多,她这几天状态也不好,都没时间出府去看他们。
萧南瑜看着似垂头丧气的姜沐言,他薄唇微张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清冷嗓音带着一□□惑与轻哄的意味,缓缓道:
“你与陆承彦的亲事已然作废,等过段时间风波过后,我上门提、提……”
提亲可好?
最后三个字,几番犹豫的萧南瑜,不知怎的就说不出口了。
明明他心里下了决心,打定了主意。
可今日姜沐言与陆承彦的亲事刚被万氏搅黄,他晚上就跟她说要提亲,似乎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且亲事应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若私下问询姜沐言意见,而她为了两个孩子答应他,两人更是有了私下定情,私定终身的嫌疑。
传出去对她名声也不好。
但另一方面,萧南瑜又不希望将来某一日,她仅仅是因为萧以星、萧以舟两个孩子,才同意和他定亲。
所以他想要事先问问她的意思。
若她不想,他可以再等等,不会急着要和她定下亲事。
姜沐言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因为她听出了萧南瑜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他想登相府大门提亲。
其实白日里在相府正厅时,姜沐言就隐约猜测到,萧南瑜被世子夫人强行打断的话是什么。
只是当时有万氏,情况太复杂转变的也太快,她没来得及去细思。
萧南瑜现下又提起此事,姜沐言也能猜出,他应该是为了萧以星、萧以舟两个孩子,才想要提亲求娶她的吧?
姜沐言唇瓣微张,也几番欲言又止的想回答。
可就跟萧南瑜最后没勇气将话说完一样,她几番犹豫与挣扎,最后也没能说出口。
内心纠结了良久的姜沐言,最后干脆算了。
反正萧南瑜话也没说完,她也不用着急回答。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再次开口时已然岔开了话题,询问着萧南瑜道:
“你今夜闯进来,就是为了跟我道歉?”
大半夜的跑到她闺房道歉。
她若睡了,他怎么道歉?道歉给谁听?
“……听闻你梦魇。”
面对姜沐言坦然的追问,萧南瑜有干坏事被人当场抓包的错觉,他沉吟了一瞬才轻声细语的回答。
姜沐言眉尾轻轻挑了一下,萧南瑜竟然知道?
他如何得知的?
姜沐言忽而灵光一闪的想起,昨夜下半夜她突然睡得挺好,且她自己隐隐约约觉得,她好像看到过萧南瑜这张脸?
心神微凛的姜沐言,单薄的脊背都不由得挺了一挺。
“萧南瑜,你昨夜不会也来了我闺房吧?”
姜沐言犹豫着不确定的询问着,一动不动屹立在她床前的颀长身影。
“……”萧南瑜沉默了。
良久的沉默,萦绕着淡淡玉兰花香的女子闺房里,死一般寂静的沉默着。
沉默就是默认。
姜沐言醒悟过来后,也沉默了。
隔着朦朦胧胧的纱幔,她看不真切萧南瑜的身影,想了想干脆伸手撩开纱幔。
她从纱幔缝隙里看出去,看到了黑暗中微微低着头的萧南瑜。
清隽傲骨的少年郎,此刻似乎也不再那么清冷疏离了,身上还隐隐散发着几丝懊恼的气息?
见他垂头丧气懊恼的样子,姜沐言也不跟他计较了,反倒嘴角好笑的微微扬起,她问:
“昨夜你来干什么?”
他并未叫醒她,她也不知他来了多久。
但她起床后闺房内是一切如常的,无半点他曾来过的气息与痕迹。
“你梦魇睡不好,我给你点了睡穴,你能睡得好些。”
低声回答的萧南瑜,头垂得更低了,根本不敢去看姜沐言是何神色。
“昨夜下半夜我确实睡得挺安稳,原是你的功劳。”姜沐言幽幽道。
“不敢。”萧南瑜忽然对她作揖行礼,“是我那日杀人吓到你,才害你梦魇的,理应我想办法解决。”
“所以你的解决方式,是准备夜夜闯我闺阁,每一夜都给我点睡穴?”
姜沐言嘴角的弧度上扬了几分,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倒是挺有心的,但这个解决方法吧。
是不是太逾矩,太放浪不羁了些?
而且他若夜夜都来,难道他夜夜都不睡觉?长此以往身体能扛得住?
更关键的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夜夜闯她闺阁,指不定哪一夜就湿了鞋被人发现了。
这可不行。
“……”萧南瑜又沉默了。
目前他确实是这样打算的,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但更好的办法还没想出来。
姜沐言重新放下纱幔,紧了紧裹在身上的薄被,道:
“大夫说,我梦魇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心病,萧南瑜拧眉细思。
半晌后,他想了个法子道:“要不……我教你如何杀人?”
杀的多了,就不会害怕了,心病自然就解除了。
“……”姜沐言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又不似你自幼习武,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让我去杀人?你不如一刀了结了我比较痛快。”
萧南瑜这哪里是解决问题,分明是为难她。
“……”萧南瑜抿唇,抿得紧紧的。
片刻后他道:“我一开始杀人时也害怕,后来杀的多了,慢慢就不怕了。”
法子虽然粗暴了些,但确实很管用。
可姜沐言不会武,也胆小,这个法子对她好像是不行。
姜沐言盯着他看了半晌,问道:“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十一岁。”萧南瑜道。
姜沐言眉头一下蹙起,越蹙越紧。
她有想到过,萧南瑜第一次杀人时或许年纪还很小,却没想到这么小。
她想象着年仅十一岁的萧南瑜,小小年纪就举剑杀人,心里似有一股郁气涌上来,憋得难受。
“是在战场上杀的人吗?”她轻声问。
“嗯。”萧南瑜抬眸看向纱幔里的姜沐言,缓缓道。
“十一岁那年征战蜀国,是我第一次随父上战场历练,下了战场就吐得昏天暗地,也做了好些天的噩梦。”
那一场仗,其实萧南瑜没怎么打。
他还小,父亲和萧家军的将军全程护着他,他主要是去战场上亲眼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金戈铁马的残酷战争。
他见识的很深刻。
触目所及皆是残肢断臂,尸骸遍地,血色漫天,一个个倒下的人,一条条逝去的生命,凶残血腥的一幕幕冲击着他幼小的心灵。
十一岁的萧南瑜吐得一塌糊涂,当夜还发起了高热。
“后来呢?后来就不做噩梦了吗?怎么好的?”
姜沐言敏感的抓住了关键点,萧南瑜说好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