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谢无镜从来没有像那些话本男主一样重欲。他仍清心寡欲,只是纯粹的步步紧逼。
册子越翻越薄,织愉心生不舍。
明明一开始,她还觉得她和谢无镜怎么一起度过了那么多世,这也太难翻阅了。
可现在,她竟嫌自己的前世太少。
[第二十八世]
织愉看到这一世,摩挲了下最后几张书页,深吸口气,接着往下看。
[李织愉出生乡野,自小生得娇美可人。
不仅爹娘宠爱至极,村中老少对她也是极为疼爱,养得她成了娇惯脾气。
她父亲是秀才,也是村中唯一的教书先生,处处都好,唯独愚孝。
九岁时,她母亲意外去世,自此家中一切由从李老娘打理,李织愉因而在家中颇受委屈。
但李织愉不是受了委屈会忍气吞声的人。
故而李家从此鸡犬不宁,李老娘也厌极了她。
十五岁这年,她及笄,李老娘盘算着将她嫁于镇上贾老爷做妾。
但李织愉已与村中一姓萧的童生定亲。
李老娘便与嫁于镇上屠户的女儿谋划,设计在这年年节时,让李织愉被人撞见同贾老爷纠缠,坏了她的名声。
萧童生家因此执意退亲。
李秀才最重名节,不得不与贾老爷商议来年将织愉嫁入贾府做贵妾,日后可抬平妻。
他自以为已为女儿争取,却将李织愉气得半死。
她偷偷攒了银子,待过十六生辰,便收拾东西跑路。
萧童生对她一往情深,与她一起离开。
李织愉与萧童生自幼青梅竹马,又早早定了亲,多少有些情意。
二人约好待寻了地方安定下来,便成亲。
然而在路上,李织愉与萧童生一起,救了因查私盐案被暗杀的大魏太子谢无镜……]
这之后便是一番阴差阳错的纠葛。
织愉瞧这故事,竟有点像她之前看过的《春杏娇》。
那是一本强取豪夺的话本,她看得很是沉迷。
现在看到相似的事情发生在前世的她身上,她却有点想笑。
不过谢无镜可比《春杏娇》的男主冷静得多,手腕也高明得多。
他在暗里不声不响地解决了萧童生,萧童生惭愧地知难而退,并让她心甘情愿、名正言顺地嫁给了他。
只是成亲后快乐没多久,就又到了她回归命途,惨死的时候。
这一次,她死前发现了他在萧童生一事上动的手脚。二人未能把话说开,她便没了性命。
在她死后,谢无镜亦再度为她寻复生之法,为她行善,让天下人为她供奉。
只是那未能说开的事 、她死前的怒容,如慢性之毒附着在他心上。
每每抱着她尸体的时候,他总是在对她说对不起。
而这一世,不知是累世的因果终于感动了上苍,还是天下人的香火所致。
他死前一刻明悟前尘旧事,等着来世再与她重逢时,竟见她还魂。
她睁开眼,还如故去前那般娇妍明丽。
她不在的这几十年,好似不曾存在过。
时空与过去接轨,仿佛回到了她还活着的时候。
可他已是白发苍苍。
谢无镜第一次在最后的时光松开了抱她的手,转过脸去。
她却抬起手,轻抚他面容,要他转过脸来。
她启唇。
未等她开口,他便将当年萧童生之事同她说清楚。
有些事他确实做过,她可以骂。
他已能想到她会怎样生气地喊他“谢无镜”。
她却笑了下,“是个帅老头呢。”
谢无镜神情微滞。
她喃喃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谢无镜,你痛吗?自焚的时候,痛吗?在墓里活着陪我一起离开,痛吗?”
“一次又一次,一世又一世,痛吗?我觉得,好痛,我好痛……”
“谢无镜,你累不累呀?”
“我累了。”
他望着她的眼神显出几分无措,嘴唇颤了颤,只道出一声:“对不起。”
他没说,是我错。
他始终不认,不放手是错。
她笑了声,用娇莺般明快的声音,轻快地道:“那就这样吧。”
“谢无镜,下一世,不要再来找我了,好不好?”
*
她在他怀中别过脸,声音突然哑了下去。
有水滴落在他的手上,像那一世自焚的火一样烫。
谢无镜手颤了下,“不。”
他强迫她转过脸。
然而她的脸和身躯,都若流沙在他怀中消逝。
她合上眼,不再看他。
谢无镜将她按在怀中,用力得将她揉进自己身体,“不,你等我,等我一起,不要丢下我……你不能,你不能!”
她不回应,只是若泡影般崩塌。
在这场幻境里,他仍不放手。
他知是幻境,仍绝不放手。
幻境外。
谢世絮眉头紧皱,大滴大滴的汗从鬓角滚落。
他灌输在谢无镜身上的神力越发强悍,却仍挡不住谢无镜周身气息的狂躁,犹如凶兽将要从深海中破浪而出。
铭千古紧张地问:“怎么了?”
谢世絮声音变得气喘:“他要醒了。”
铭千古惊怔:“这不是才第四世吗!”
谢世絮:“我同你说过,谢无镜在第二世就有忆起前尘的迹象。虽我只引导他入了四个幻境,但他的神魂已重历前尘过往。”
铭千古松了口气:“那这是不是代表,你的谈判仍算是成功了一半?”
未等谢世絮回答,谢无镜周身一股骇人气息猛然震荡,将谢世絮与铭千古同时震飞。
铭千古与谢世絮猝不及防,跃身至无尘院墙根,撞在墙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铭千古惊愕抬头,就见谢无镜睁开了眼。
他直勾勾地盯着房中,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那房中人,未等站稳便直往房中去。
他紊乱的气息、泛出血红的眼底、急快的步伐,都在说明这场谈判,效果并不理想。
他仍是不愿舍下李织愉去殉道。
甚至他出幻境的第一反应,是要立刻去确认李织愉的存在。
谢世絮唤他:“谢无镜,二十八世前尘,还不能让你清醒吗?你是早就被天脉选中的人,你是在二十八世前就该飞升、为救世而做准备的人。”
“若你执迷不悟,纵使你神通广大,界内方外再无敌手,你也救不回她。你的强求,绝无可能——”
他话未说完,喉间一紧。
谢无镜抬手,隔空掐住了他的脖颈。
铭千古顿时蓄势待战。
但谢世絮毫不反抗,凝视着谢无镜:“你难道没发现吗?李织愉命数有异。”
“三千界内,不会有人生生世世都重复着相同的命运。但她是这般,也只有她是这般。”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谢世絮的声音,冰冷地回荡在天地间。
“因为她早已魂飞魄散。”
天地间,突然无声。
云静、风止。
谢无镜掐着他,没有继续用力,也没有说话。
他眼底越发红,红得像要渗出血来。
谢世絮望着他,眸中的怜悯,如刀般锋利残忍:
“谢无镜,你怎会不知?魂飞魄散,便是彻底消散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