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
天越发冷了。
织愉也越发倦懒,每天一大半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睡过去的。
她没有精力再看话本,大部分时间都在晓天暮云院里赏景。
香梅怕她闷,下雪那天,想起织愉曾和她说:
“谢无镜打雪仗下手可狠了。那年我和他跟隔壁小孩儿打雪仗。我和小孩儿一伙,他把人家孩子打得坐在地上哭……也差点把我打哭了。”
“他做雪人很厉害,他会捏好多好多、不同的小雪人……隔壁小孩哭完了跑来跟他要雪人,他不给,把小雪人全搬到我屋子里,搬不了的全踢散了也不给,惹得那孩子又哭……”
“他还会拿雪玩小炮仗……小炮仗你知道吗?是凡界给小孩儿玩的,小拇指大……在那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下雪那么好玩。”
“我幼时在宫里,下雪的时候怕冷,不爱出门。就喜欢找个地方,点着小火炉,盖着绒毯看话本,看累了就赏雪,实在累了闭眼就睡。”
“后来遇到谢无镜,没有地龙、没有碳火、没有狐裘绒被,明明比在宫中更冷,我却总喜欢和他跑到院子里玩。”
……
香梅想,或许可以找钟渺来陪夫人玩雪。
因为她还记得夫人说过,钟渺很像她在凡界看过的慈母娘娘。
还记得夫人说过,钟渺卜卦说:夫人与仙尊,生生世世,命定相逢,情深爱重。
她想,找钟渺来,让她再起个卦,说些好听话,夫人或许会开心些。
她和织愉说这事时,织愉正坐在亭子里,腿上盖着毯子,双眼轻阖,好像睡着了。
她又唤了声:“夫人?”
织愉才颤了颤眼睫,睁眼疑惑地“嗯?”了声。
香梅:“铭千古说,因太华山脉灵气足,钟渺他们为了给钟隐养身子,来了太华山脉,就在乾元城外住着。要不要找钟渺来玩?”
虽然她知道,仙尊说过钟渺不配为夫人友人。
可夫人认识的,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人了。
织愉笑起来:“好啊。”
香梅立刻下山去找钟渺。
晓天暮云院里,只剩下织愉一人。
她望着亭外的飘雪,伸出手,恍若回到在凡界时下雪的某一天。
那天下雪,谢无镜没出门。
雪下得不大,没法儿玩雪。他就和她一起坐在廊下赏雪。
她说好想吃宫里的荔枝雪燕羹。
但无论是雪燕还是荔枝,都是他们那时买不起的东西。
谢无镜没有说话,去厨房做午饭。
喊她吃午饭时,她却看到桌上摆着红枣银耳羹。
他说,不知道荔枝雪燕羹去哪儿买,卖甜汤的人说,这个也是差不多的。
她看着他冒雪出去被打湿的衣袍与长发说,哪里差不多,差远了。
可那天甜汤入口,她却第一次觉得:
红枣银耳羹,好像比荔枝雪燕羹还要好喝些。
那天,她分了一半甜汤给谢无镜。
她望着他,突然很想问他:
你觉得我好看吗?
你有没有心怡的女子?
谢无镜,你可愿……与我做真正的夫妻?
可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一直都没说出口。
那时她以为,他们都还年少,他们未来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在一起。
她总会等到一个机会,向他诉说她的心意。
可后来,当知道仙尊二字的分量时。她便知道,有些话,她再也不能说了。
不过其实,在他为她寻囚龙解药去往魔界前,她险些向他吐露心意。
但只是险些罢了。
“故人溪上,挂愁无奈,烟梢月树。一涓春水点黄昏,便没顿、相思处。”
雪落在织愉掌心,凉而未化。
这首在他去魔界落入她布下的陷阱前,她给他的词,下半阙是……
她苍白的手指颤了颤,喃喃轻语:
“曾把芳心深相许,故梦劳诗苦……”
风拂过,吹乱她满头霜色
织愉视线变得模糊,一时间竟分不清,眼前的白究竟是雪,还是她的发。
她恍然回到了在凡界嫁给谢无镜的那天。
耳边是梳头婆在念: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他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发。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望着镜子里的他。
突然发现,原来那天他为她梳发的手,有点紧张。
他为她绾好发髻,为她戴上那根他倾家荡产换来的赤金簪子。
她握住他为她戴簪的手,问他——
“我戴这根簪子,好看吗?”
织愉对他笑,倚在亭中,合上双眼。
空荡荡的手,终是落下。
……
“夫人,夫人,我将钟渺……”
香梅带着钟渺穿过荔枝林,瞧见霜雪吹入亭中,洒落那亭中女子一身,忽然停了脚步。
她嘴唇颤抖地唤:“夫人?”
钟渺望着亭中女子,耳边响起香梅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
她恍惚间却听见谢世絮曾说过的,那位李二小姐和一位小道长的故事——
他们相识在一个春日。
那天,春风和暖,繁花正盛……
作者有话要说:
织愉出生在温暖的春三月,谢无镜出生在最寒冷的冬腊月。
他们的宿命也在春天开始,在冬天结束。
故人溪上,挂愁无奈,烟梢月树。一涓春水点黄昏,便没顿、相思处。
曾把芳心深相许,故梦劳诗苦。
——宋·史达祖《留春令·咏梅花》
第158章 方外之人 ◎正文完◎
香梅的哭声飘荡在雪里。像一无所有的人,只剩下歇斯底里、嘶声哭喊的力气。
钟渺还记得,就在方才,香梅来找她时还笑着,同她说起去年她给织愉算卦的事。
香梅道:“夫人说,你为她和仙尊卜卦,算出她与仙尊生生世世,命定相逢,情深爱重。我知道你卜卦很有些本事,我相信你卜的是真的……”
可香梅不知道,织愉也不知道。
那天,她卜出的卦辞还有一句,她没说。
“生生世世,命定相逢。情深爱重……不得善终。”
香梅的哭声忽然停了,呆滞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完整的卦辞。”
钟渺不忍看香梅,不忍看亭中那身披风雪的姑娘,低下头,“这才是我为仙尊和夫人卜出的,完整的卦辞。”
香梅忽然静了,愣愣地望着亭中的人。
忽有熟悉气息靠近。
香梅浑身一怔,凛冽目光扫向来人,看清来者,召出鸳鸯钺直攻而去。
“你们来做什么!是你们!你们害了仙尊和夫人!”
铭千古召出天魔枪挡住香梅的攻击,“你冷静一点。”
香梅不听,招招狠绝,誓要杀了这二人为夫人和仙尊报仇。
谢世絮容色苍白,似是大限将至。
他遥望亭中的姑娘,声音缥缈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