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不禁喟叹,笑道:“家里都还在担心姐姐在庄子上住着不舒服,生怕你委屈了,却哪想这里竟比家里还要舒服些呢。”
哪里就比家里舒服了?不过就是自在罢了。
林碧玉摇头失笑,问:“母亲可是有什么话叫你带给我?”
“姐姐果真料事如神。”一脸浮夸惊叹的表情。
“快拉倒吧,这样的天儿母亲都能松口放你出来,要说没什么特殊缘由才怪了。”默默翻了个白眼,又问:“可是叫你劝我回去的?”
“正是呢。”林黛玉苦着脸,叹道:“姐姐是不知道,母亲只恨不得都要亲自来将你绑了回去才好……那脸色是一天比一天难看,现在就连瑾儿都轻易不敢闹什么幺蛾子了,整日循规蹈矩别提多乖巧了。”
林碧玉沉默了,连带着面前香甜可口的瓜果仿佛也瞬间失了滋味儿。
起初还不觉什么,可她在庄子上住的时间长了,外头也难免满是狐疑揣测。
随着选秀结束,她被圣上亲封赐婚与四阿哥之后,自然而然就迎来了更多目光更多关注。
她在庄子上干了些什么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想藏也藏不住,但凡有心人稍稍打听一番就知晓了。
几乎也就是一夜之间,“未来四福晋沉迷种地”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令无数人震惊错愕不已,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嘲讽、鄙夷、嫌恶。
甚至于还有官员将此事捅到了圣上跟前,只道她抛头露面不安于室、更一身泥土腥味粗鄙至极,实非大家闺秀,要做皇子福晋更是德不配位,甚至义正言辞请求圣上收回成命。
知晓真相的贾敏当时就懵了,差点没给气晕过去,若非……再加上林如海拦着,她早就要亲自来逮人了。
“姐姐也别怪母亲不理解不支持,说实话此举实在是太挑战世人的认知、观念了,况且外头还有那么多风言风语,母亲实在是害怕你名声被毁、怕你与四阿哥的婚事果真出现什么岔子。”
“我理解。”林碧玉点点头,不由深深叹了口气,“我早知道这事儿大抵不能被人理解接受,却也的确没想到反应会这样大。”
大家闺秀应该在闺房中绣花,应该跟随主母学习管家琐事,应该学习琴棋书画吟诗作对……应该贤良淑德,应该知书达理,应该循规蹈矩。
有些格外疼女儿也更开明些的父母兴许也会允许孩子私下里有些其他小兴趣爱好,但其中却绝不包括种地。
封建年代,等级划分尤为严苛,“士农工商”的思想根深蒂固。
所谓的上流人士、高门贵族从来也看不起种地的,谁家男丁突然说要去种地那都算得上是离经叛道了,更何况她还是个姑娘家。
现下只怕不少人都在骂她脑子有病自甘下贱呢。
不过她又不犯法不作恶,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那样吧。
当不成皇子福晋就当不成,反正她家亲爹又不可能抛弃她,当一辈子的林姑娘还更逍遥快活呢。
林碧玉很是光棍儿,懒懒道:“你回去跟母亲说,叫她别瞎操心了,我现在干的事儿可比嫁一个好男人有意义得多,倘若真干成了,日后少不得还能带着她一起名垂青史呢,不比区区一个‘皇子丈母娘’来得风光?”
当然,极有可能是“皇帝丈母娘”。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她觉得也差不多,反正贾敏又不知道。
林黛玉闻言忍不住嬉笑,“也带我一个呗。”
“那能不带吗?不是有句老话说得好,正是一人得道……”
给林黛玉气得扑上去就想咬她。
就在姐妹二人闹作一团之时,又有丫头来报,“四阿哥来了!”
登时一个激灵。
林黛玉忙不迭起身帮着她整理凌乱的衣裳和发丝,边不由忧心忡忡道:“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他突然找来,恐怕跟这事儿也脱不了干系……我知晓姐姐心里并不很在意那劳什子的荣华富贵,但他到底是皇子。
倘若他出言相劝,姐姐也千万别跟他硬顶,更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不在意、无所谓的架势来。要知道这些个天潢贵胄惯常只有被人捧着的,自尊心奇高,稍有不慎很可能就要引起震怒,届时可就不好善了了。
哪怕他话说得不好听,姐姐也千万千万忍着些、软和些……总有两全其美的法子,犯不着。”
林碧玉自己心里头当然有分寸,不过却还是很享受这份关心,笑盈盈地连连应承下来后才一并出门前往迎接。
远远地就听见一串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正在忙着进进出出,转过弯来一瞧,却见苏培盛正指挥着人往屋子里头搬东西呢——正是上回来泡温泉时胤禛住的那间。
“四阿哥。”林碧玉收回眼神,看向面前穿着一身棉布衣裳的少年,目光微微一闪,笑问:“今日怎么如此不同寻常?”
“种地自然该有种地的样子。”
不等姐妹二人发表疑问,忙着指挥众人的苏培盛还不忘抽空替他家主子邀个功,“最近总有那些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人明里暗里说道姑娘您,弄得我家爷是烦不胜烦,偏又不好将所有人都一一怼个遍,索性就——
不是有个词儿叫妇什么随……妇唱夫随!对对对,就是妇唱夫随!索性咱就用行动来表明一切,省得跟那些个拎不清的高贵人浪费口舌。”
林黛玉不禁“扑哧”乐出了声。
向来感情内敛的胤禛并不是很适应将心中所想如此明晃晃地袒露出来,一时浑身不自在,尤其听见“小姨子”这声笑之后,更觉得脸皮都在发烫。
顿时色厉内荏,骂道:“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地儿?尤其学了个半吊子也敢胡乱卖弄,招人笑话犹不自知,真真是既没规矩也没文化,端的是丢人现眼。
赶紧滚去做你该做的事,别叫爷后悔再将你拖下去打一顿板子。”
苏培盛打小在他身边伺候,真生气假生气还能够分得清,眼下自是半点儿不慌,装着一副诚惶诚恐的狗腿相退了。
“颠簸一路怪累人的,我就先回房歇着去了。”说完,林黛玉就转身冲着他行了个礼,利索离去。
“皇上竟也允许你这般胡闹?”林碧玉诧异极了,甚至忍不住怀疑这位爷会不会叛逆期到了,直接来了个离家出走。
不过很显然,生性沉稳又重规矩的四爷绝对干不出这种蠢事。
若是那位九爷就另当别论了。
只见胤禛神色淡然地说道:“这怎么能叫胡闹?皇阿玛对于我的决定非但毫无异议,甚至十分赞赏。
所以你也不必担心——倘若你心心念念的是做生意赚银子,皇阿玛指定对你意见极大,因为那叫与民争利。
但研究土地研究粮食,此举利国利民。”
虽然真实情况不能泄露分毫,但林如海却也见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承受太多风雨,至少康熙那边必须得有个合适的交代。
所幸这位帝王是个真正清醒理智英明的君主,自他从不阻拦皇子们外出就能看得出来,他与某些自命不凡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人大不相同。
哪怕年纪尚幼的皇子们玩心重,出宫仅仅只是想闲逛玩耍也不碍事,走出去多看看多听听总是好的,年岁上来了,自然而然能够学习到不少东西。
这一层心思他从未提起过,但林如海却从日常的一些言行中揣摩了个八九不离十,而这也是他并未强力阻拦女儿的重要原因之一。
——一个真正将百姓放在心上的帝王,绝不会那般迂腐愚昧。
或许不知她那些神通的康熙不会相信一个小姑娘能够研究出什么花儿来,但他却一定是支持且欣赏的。
仅仅这样一个态度就足够了。
真看不惯搁那儿捶胸顿足也好,打着什么歪心思趁机搞事也罢,都不过是跳梁小丑,不值一提。
“你一个一品重臣家的千金贵女,不好奢靡不喜享乐,反倒能够守在这乡野之间摆弄泥土粮种,实在称得上一句品性高洁。”
说这话时,那对素日凌厉冷酷的眼眸迸发出一束灼热光芒,几乎要将她点着了。
“所以你尽管安心做你想做的事,不必管那些拎不清的风言风语,皇阿玛和皇玛嬷心里头都对你满意着呢。”
林碧玉顿时感觉耳朵有点发烫,下意识避开他过分灼热露骨的视线,好笑道:“谁说我不好奢靡不喜享乐了?可不能瞎传,谁不喜欢享受啊?真将我这样高高架了起来,往后我这日子可是没法儿过了。”
“不打紧,实在不行我也不是不能稍稍贪图享受一下。”
着实好生愣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顿时忍不住轻轻啐他一声,转身快步离去。
往后谁再说四阿哥生性古板严肃她必定头一个反对。
快睁开眼好好瞧瞧罢,这都会调戏小姑娘了。
第105章
虽然林碧玉是打算通过自己与动植物沟通的能力来做些尝试,但费劲搜罗来的那些书籍她却也没扔在一旁暴殄天物。
一则将来若果真办成了此事,她必定需要与朝臣乃至康熙深入交流探讨相关经验过程,也好方便传授推广至民间。
倘若她脑袋空空,对农事根本一问三不知,那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一顶“欺君之罪”的大帽子扣下来,本该是天大的好事可就要变成催命的毒药了。
是以,这些书她必须得好好看仔细看,得真正嚼烂了吞进肚子里头才成。
再则,“知识”从来就没有够了一说。
她的唾手可得又是多少人一辈子的苦求不得呢?占据了这么多资源却将之通通束之高阁,仿佛也太过分了些。
是以,她在庄子上的生活几乎就是田地、书房两点一线。
从简陋的书架上随意抽取一本出来,信手一翻就能看到不少标注,特意装订成册的笔记都有满满一摞了,足以看出她这几个月的认真努力,也足能看出她的决心。
胤禛的眼底不禁浮现出一抹赞叹感慨,看向她的目光闪烁着奇特的光芒,“这些可否借与我看看?”
林碧玉则面露诧异,玩笑道:“虽说我不曾亲眼见过,但对诸位皇子们的繁重课业却也早有耳闻,每日里恨不得连觉都睡不够,怎么还能分出宝贵的时间来看这些?难不成四阿哥还真想与我一同种地啊。”
显而易见,她只将他今日的做派当成了表明立场的一种手段罢了。
“我们每日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学习颇多,为的就是将来有能力为大清效力、为百姓多做点实事。
而今你所做之事恰恰正是民生大计中的头等要事,怎么就不值当叫我分出宝贵的时间来仔细学习研究呢?再值当不过了。”
他的模样仍稍显稚嫩,但眼神却异常坚定认真。
他是发自内心想要为百姓做点实事的,即便是叫很多“高贵人”鄙夷唾弃的“泥腿子行径”。
这样一个人当皇帝的话,对于某些习惯了尸位素餐、溜须拍马的大臣来说兴许是一场噩梦,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却必定是一种幸运。
届时恨他的人能恨得咬牙切齿,爱他的人亦能爱得死心蹋地。
想到后世“四爷”的庞大粉丝团她就止不住想笑。
不过倘若这位爷能活得久一点,又哪里还需要等到后世才被人那般追捧?又哪里还有乾隆什么事儿?他自己就能亲手打造出一个盛世来。对此,此刻的林碧玉毫不怀疑。
不知不觉间,她看他的目光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似少了些什么,又似多了些什么。
她自己还未曾察觉,但向来擅于揣摩人心的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丝微妙,心生喜悦的同时却又不免迷惑顿起。
“前头那么长时日她对着爷都始终不冷不热的,无论爷送她什么如何对她好……怎么才说着事儿呢倒突然有了点子变化?”
孝懿皇后死了,这种儿女情长之事他也实在没个人可说,便只能跟苏培盛悄悄念叨念叨,打量着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岂料听罢过程的苏培盛却猛地一拍手,两眼亮晶晶欣喜道:“这还不够明显吗?身为当朝一品大官儿家的千金贵女,她却放着清福不享跑来庄子上研究种地,可见是真正发自肺腑的喜欢种地。
而方才爷的表现让她误以为您也喜欢种地,可不就刚好撞她心口上了?爷可真真是当局者迷,爱屋及乌这个道理怎的都忘了?
林姑娘喜欢种地,所以也喜欢上了爱种地的您啊!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歪打正着了不是!”
爱屋及乌是这样用的?
还有什么叫她喜欢种地所以也喜欢上了爱种地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