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灿瑶轻轻嗅了嗅,酒香有些辛辣,却别有一股爽劲。
这椒花酒难得,是宫里赏赐给各位大臣的,一人只有两壶,赵荣平送了一壶给沈懿。
大家一起站起身给沈懿敬酒,本想说些吉祥话,沈懿却摆了摆手笑道:“我这一生已经别无所求,你们这些孩子都能过好自己的人生,我就知足了。”
几个小辈郑重点头,含笑将酒饮下。
椒花酒味道极冲,苏灿瑶一杯酒下肚,辛辣入喉,眼中泛起朦胧水雾,脸颊也霎时染了桃花色。
秦诗萝指着她哈哈大笑,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脸红成了猴屁股,比苏灿瑶红的还要厉害。
两人看着对方一起大笑,引的其他人也笑了出来。
沈懿本想让她们慢点喝,但见她们笑的开心,索性由着她们的性子来,反正今天过年,开心最重要。
大家趁热用了年夜饭,桌子上的菜肴太丰盛,每样尝一口基本就饱了。
苏灿瑶又迫不及待的给大家一人倒了一杯椒花酒。
外公说了她和秦姐姐可以一人喝两杯!
虽然觉得酒味辛辣无比,但实在觉得新鲜,忍不住想要一尝再尝。
外面鞭炮声不时传来,伴随着孩童的嬉闹声。
酒意正酣,苏灿瑶开心的和秦诗萝碰了下杯,脑袋微微有些发晕。
她以手支颐,侧头望去,裴元卿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酒杯,指尖搭在杯沿上,修长的手指在烛火的映衬下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苏灿瑶一边看一边小口抿着酒,椒花酒进肚,四肢百骸勾起暖融融的热意,驱散了冬日雪夜的寒气。
裴元卿朝她看过来,压低声音问:“你一直盯着我的手做什么”
苏灿瑶耳根一热,挪开视线,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杯,“我不是盯你的手,我是盯你手里的酒,你有伤在身,不能喝酒。”
“太医说过少喝一点可以化瘀通络……”
裴元卿一句话没说完,苏灿瑶已经仰头把杯中的椒花酒一口喝了下去,“我帮你喝!”
裴元卿:“……”
苏灿瑶意犹未尽的放下酒杯,觉得自己可真是个贴心的未婚妻!
秦诗萝羡慕极了,偷偷瞥向苏景毓手里那杯酒,苏景毓毫不犹豫的把一杯酒都仰头干了。
秦诗萝撇了下嘴,不敢觊觎沈懿手里的酒,只好默默把目光收了回来。
裴元卿再抬眼望去,苏灿瑶已经小脸酡红,乌眸里盈着一汪春水,显得容貌有几分昳丽。
用过饭后,三人一起跪下给沈懿磕头拜年,秦诗萝在旁边干站着,也跟着跪下磕了个响头,沈懿笑眯眯的给他们一人包了一个大红包。
苏景毓的红封上写着‘金榜题名’,剩下三人的红封上都写着‘大吉大利’。
四人喜滋滋的收了下来。
苏灿瑶从地上站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踉跄了一下,裴元卿及时伸手扶住她,“醉了”
苏灿瑶晃了晃头,缓慢的眨了下眼睛,“还行。”
裴元卿见她眼神清明,口齿也足够清晰,就是动作有点缓慢,应该只是有些微醺,便松开手,吩咐厨房煮碗醒酒汤,让她睡前喝一碗,免得明早睡醒头会疼。
秦诗萝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串鞭炮,兴奋的朝他们晃了晃,“走啊,放鞭炮去。”
大家跑到院子里,苏灿瑶拉着秦诗萝躲在屋檐下,让裴元卿和苏景毓去放鞭炮。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来,几人一边捂着耳朵一边笑。
这个除夕虽然不在丹阳城,但也足够热闹了。
苏景毓最近忙着赶考压力很大,此刻才彻底放松下来,痛痛快快的玩了一场。
裴元卿只有这个时候才露出几分这个年龄该有的稚嫩,脸上的笑容明媚了许多。
沈懿站在门边,摸着胡须欣慰的看着他们,唇角就没压下去过。
他年纪大了,夜色一深就容易犯困,没有待太久,漫步回屋睡觉去了。
放过鞭炮,秦诗萝酒劲上来,扬着手里的鞭子,非要给大家打雪花看,她说古有打火花,今有她打雪花。
三人看她在雪地里挥舞着鞭子,累得满头大汗,不由一阵沉默。
苏灿瑶:“总比打人强。”
苏景毓:“幸好不是表演打我们。”
裴元卿:“……”
苏灿瑶怕再这么下去秦诗萝会着凉,听到隔壁正热闹,赵大人和夫人应该还没睡,就拉着秦诗萝跑去隔壁拜年。
秦诗萝痛痛快快出了场汗,清醒了一些。
苏灿瑶虽然酒劲没过,但头脑非常清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能正常的聊天说话。
赵荣平和赵夫人看到他们几个,笑得合不拢嘴,拉着他们进屋吃果子吃糕点,畅快的聊个不停。
赵荣平看着安静坐在一旁的裴元卿,心情十分复杂,在见过对方的铁血手腕后,他已经没办法把对方当成一个普通的少年来看。
他无法忘记那一夜少年领兵抄了一家又一家,眉眼冰冷,处事果决的样子,身上的气势俨然是寻常人家难以养成的。
他现在无比确认少年的身份,虽然不知道少年为什么不愿意恢复身份,但他心里已经默认了对方皇子的身份。
赵荣平想到除夕夜自己能跟一位皇子坐在一块谈笑风生,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看着少年此刻低眉垂眼,神色温和的样子,仍觉得恍惚,若不是那日亲眼见到了少年手起刀落毫不手软的样子,恐怕别人跟他说他都不会信。
赵荣平将目光挪到少年旁边的苏灿瑶身前,直觉告诉他,少年正是为了这位小姑娘才收敛了一身利刺,也收敛了自己的野心和戾气,只想守着这位小姑娘一世安愉。
他心中忍不住感叹,一个是长在宫廷的皇子,一个是富户家的小孙女,明明是两个相距千里毫不相干的人,竟然冥冥中让他们相遇,两人能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当真是一段极深的羁绊。
雪落无声,屋里屋外的笑声却萦绕在庭院里。
赵初湘手里拿着花灯,在院子里开心的跑来跑去。
赵柳湘望着窗外的落雪,遗憾道:“可惜最近朝中发生了几桩大事,陛下还受了伤,京中不敢举办灯会,今年的除夕不如往年那般热闹,待你们下次在京城过年,我们再好好热闹一番,一起出去逛灯会。”
几人满口答应下来。
虽然不知道明年除夕他们会身在何处,但总会有相见之日。
苏灿瑶和裴元卿顺道跟大家告别,提起他们要回丹阳城的事。
赵家人都有些不舍,但见他们主意已定,就没有再多劝说,只嘱咐让他们一路行都慢些,注意安全。
赵荣平虽然诧异,但知道了裴元卿的真实身份,也不敢出言阻止。
大家没有在赵家多待,免得耽搁他们一家人团聚,临走前又一人被塞了一串金花生喜钱。
几人走出去的时候偷偷塞给了赵初湘,让她留着买糖吃。
离开赵家,夜风吹在脸上,苏灿瑶脚步愈发虚浮,有些醺醺然,比大家慢了几步。
裴元卿伴在她身边,跟着放慢脚步,时刻留意着她,怕她不小心绊倒。
苏景毓和秦诗萝走出赵家大门,回过头发现两人落后了一段距离,他们相视一笑,没有打扰他们,善解人意的先回去了。
两人走回院子里,看到地上留下的鞭痕,苏景毓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秦诗萝身上酒气早就散了大半,此时看着那些鞭痕,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忍不住双颊窘迫泛红,飞了苏景毓一记眼刀子。
苏景毓为了避免她下次表演‘打人’,及时绷住了嘴角,把秦诗萝送回了屋。
秦诗萝关上门扉时,抬头望着他在雪雾中前行的的背影,微微晃了下神。
苏灿瑶酒意上头,脑袋比平时要迟钝一些,她走着走着见四下无人,就把全身力量倚到裴元卿的身上,抱怨道:“地上的雪是不是太厚了,今天走起来怎么特别难行。”
裴元卿伸手扶住她,看了眼她虚浮的步子,知道她是喝的腿发软了,根本不是雪的缘故,那椒花酒后劲极足,幸好酒盅很小,其实苏灿瑶就是喝了三大口酒。
苏灿瑶靠在裴元卿怀里,慢吞吞的往前走,乐呵呵道:“我酒量是不是很好我都没有喝醉。”
裴元卿昧着良心道:“是挺好的。”
苏灿瑶开心的弯起唇角,睫毛上结了一层霜雪,笑得眼睫轻轻颤抖,霜雪融化,眼睫濡湿,一双杏眸看起来湿漉漉的,倒像被欺负哭了一样。
裴元卿忍不住多瞧了几眼,牵着她去凉亭里坐下。
苏灿瑶露出一副茫然的神色,“为何要来此”
裴元卿看着她脸上的酡红,沉默片刻道:“我有些醉了,想醒醒酒。”
苏灿瑶捂着嘴吃吃的笑起来,杏眸弯起,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你才喝两杯就醉了,还不如我酒量好。”
裴元卿见她脸颊红红的,抬手轻抚了一下,触感要比平时热一些。
苏灿瑶觉得眼前有些晕,歪进他怀里,娇声感叹:“今晚星星好多。”
裴元卿看了眼夜空,今晚落雪,天上都是乌云,很难看到星星。
苏灿瑶靠在裴元卿宽阔温暖的怀抱里,仰头看着夜空上时不时升空亮起的烟火。
“京城的人果真很富裕,夜里能放这么多烟花,不像丹阳城,祖父每年都要买许多烟花去城楼前放给大家看,能买起烟花的人家实在是太少了。”
裴元卿轻轻拥着她,低声道:“那是祖父惦记着大家,想让大家能一同乐一乐。”
苏灿瑶头靠在他脖颈处,吐息如兰,“祖父常说,我们苏家能成为丹阳城富户,全靠丹阳百姓捧场,能帮就要多帮。”
“祖父是个好人,当年如果没有他及时出手相救,我也许一直晕在那个地方,就算不冻死,那些刺客也会追上来把我杀了。”
苏灿瑶抬手捂住他的嘴,“呸呸呸,除夕夜不许胡言乱语。”
裴元卿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轻轻亲了一下,“好。”
苏灿瑶感觉手心有些痒,羞赧的收回了手。
她靠回裴元卿怀里,嘴角翘起,轻声问:“你以前在宫里都是怎么过除夕的”
裴元卿回忆起小时候的事,缓缓道:“父皇白天要忙着祭天、祭祖,带领群臣上香。”
“那一天宗亲们会早早进宫,我和皇兄要带着宗亲家的儿孙们去拜见太后,然后会留下来陪太后听戏,宫里有座戏楼,太后平时最喜欢在那里听戏。”
“太后不喜欢我和皇兄,觉得我们的母后抢走了她侄女的皇后之位,皇兄又抢走了二皇子的太子之位,而我抢走了父皇的宠爱,所以她在这样的场合往往会故意冷着我们。”
裴元卿想起那时的场景,徒自笑了一下,那时候太后和妤贵妃总是一唱一和的阴阳怪气,皇兄让他把她们的话当做耳旁风,如今回忆起来发现,哪怕是他那样的好记性,都不记得她们说过什么,果真是当成耳旁风了。
“夜里父皇会宴请百官,听歌舞、赏烟火,群臣敬酒说祝词,偶尔文臣还会作诗为新年祈福,一直到深夜才会散,我那时年纪小,经常宴席至一半就无聊的睡着了,我宫里的老太监会把我抱回去。”
“子时中宫里会敲响城墙上的铜钟,宣告新一年的到来,父皇还会派几个深受爱戴的老臣子到城墙上给百姓撒铜钱,老臣子们都把这当做一件荣耀的事,争着抢着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