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停时,人一直焦躁不安,而且他自己也在努力控制情绪,咬得口舌破绽,鲜血淋漓的,把村里来避雨的人都吓得不敢靠近。
难道是夏家吃的这种成药很贵,舍不得用?万一以后再犯病四下乱跑伤人怎么办?
不过据自己观察,夏家婆媳知道夏秀才若是发病伤人,造成后果是需要负责的,不会无故冒险。
听出江村长语气中的不满,夏母忙解释:“江村长,我们不是故意想惊吓到村里人,只是昨天见有房可住,书言也还能明事,就没有服药。
可到现在,书言的病一时无法好转,我们才……”
说到这,夏母叹息一声就沉默了。
江枝想到李老实说,昨天夏秀才虽然狂躁,但还是能被夏母和秀才娘子拘着,只待在一个角落里。
整晚除去咬烂自己的嘴唇口齿,让村里其他人不敢靠近之外,并没有伤害他人的行为。
夏母所言属实。
江枝此时不想过多责备这个可怜的母亲,只提醒以后犯病别再舍不得药。
夏母和秀才娘子连连点头,说以后一定不会让夏秀才犯病吓人。
江枝想了想,缓了语气道:“你们是不是买药缺钱?若是不够就说一声。”
想想天纵之才突然成这样,真是让闻者落泪,家里亲人就更难受了。
如果夏家是缺钱想省药,自己现在可以帮忙垫付。
等夏秀才病好,教自家孩子读书识字,就当成束脩来还。
见村长没有谴责自家,还问是否缺钱,秀才娘子感激的行了一礼:“相公的药是渝州府中郎中配置,效果很好,寻常药铺没有。
只在犯病时服用,配置的药丸尚有余,不需要买药。若以后药服完,还得请村长帮忙。”
夏母怕江枝误会自己有药故意不服,忙又细细解释。
夏秀才当初在渝州府发病时,也是耗尽家资治疗,无奈心病难医,只能请名医配下药丸备用。
这些药丸花完了家里变卖家产的最后银钱,不过效果非常好。
只要每次犯病服上一丸,睡一觉等到睡醒过来,人也就能安静下来,但会食欲不振,萎靡很久。
这次到徐家村半年,夏秀才病情还算稳定,平时可以不用吃药。
而且这次犯病夏秀才自己也是清醒的,他想着扛过去,不再吃那虎狼之药才拖到现在。
听到这,江枝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夏母不给夏秀才服药。
精神类药物都会有副作用,比如“重镇安神”的朱砂是矿物质,主要成份为无机汞化合物,长期大量服用对身体会有损害。
这也是皇帝们服用丹药求长生,其中丹砂就是主药。
夏秀才的镇定药效果好,留下的副作用也很大,能少吃自然就少吃。
毕竟在情志病上,药物只是辅导,最需要的还是自身心态的调整。
既然夏家备用药,江枝也不再多问,只说自己那里有刚采不久的合欢花。
“我前些时找到一颗合欢树,采下花晒着,你们可以取一些给夏秀才每日泡茶喝。”
合欢花能安神解郁,合欢皮能治疗跌打损伤,用花泡水正适合夏秀才这样的情志抑郁,虚烦失眠者。
第204章 矫情的婆媳
秀才娘子显然知道合欢花的作用,赶忙道谢:“相公药里就有此物,郎中说可以服用,以前在渝州府时也是天天喝着。
只是来这里后,我没银钱,也不方便去药店购买,更不好麻烦别人。江村长若有合欢,真就是解了燃眉之急。”
旁边夏母也道:“书言之前喝过合欢,虽然没有明显变化,但现在不同,他比以前好多了,或许会起效。
只是……江村长,我们实在不好意思讨要。”
以前喝着现在断了?
江枝无声叹息,又苦笑一下,都啥时候了,这婆媳俩还在讲面子。
想来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读书人骨子里的清高是什么情况都磨不去的。
以秀才娘子不多言,不出户的性子,要走十几里路去买药,也是难为她。
夏母又是个不愿意低头求人的…
江枝也不跟她俩再多废话:“同住一村,夏秀才也在帮我做事,你们以后别再说见外的话,需要什么药就说一声,我没有还可以让人帮忙买去。
另外,秀才娘子每天做的针线,要是想卖了换钱也可以,我托人送到县城里的布庄上。”
她每次看见秀才娘子时都是在用花绷做针线,想来是会绣花什么的。
不料江枝才说这一句,秀才娘子立即大喜,又感觉失礼,收敛起惊喜道:“那真是太好了!我那里攒着好几根帕子,正想换些银钱,就烦劳村长费心!”
江枝淡淡道:“不费心,不费心,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自己可以在送蚊香时,请百草堂的霍老掌柜代劳,的确只是举手之劳。
夏母大概是怕儿媳太谦虚被江枝瞧不起来,忍不住在旁边夸赞起来:“我这儿媳虽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从娘家就学得一手绣桃花团扇的好手艺。
以前在府城做团扇给家里添置米粮。
若是有闲绣成双面绣的团扇,也能卖五两银子。”
会绣双面团扇!
这是古风姑娘必备神器,自己怎么就忘了,可比绣帕子值钱多了。
江枝眼睛瞪得像铜铃,把秀才娘子上下打量一番,看得她都不好意思,这才终于忍不住是爆了粗:“哎呦喂!姑奶奶呀!你们这可是在捧着金碗讨饭,说吧!你们婆媳俩还有什么事就直说,看你们说话这别扭劲可真是憋死个人嘞!”
她这一嗓子可把夏母和秀才娘子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惹恼了这个泼辣妇人。
好在知道村长的脾气,不是在生气,两人才对视舒一口气。
夏母摸摩挲着自己粗糙的手,摇头感叹道:“能住在这里,得周围人的照拂已经是幸事,还有村长你给书言那些差事,都是帮忙,我们不敢再提无理要求。”
她是聪明人,村里人之前借粮都是要还的,夏书言虽然也是借粮,但多出的糖盐油,说是酬劳。
夏秀才做的就是记几笔账,算不得正经活计,怎么可能有这样多的东西。
夏秀才可能还懵懵懂懂,但夏母和秀才娘子都能看得出,这就是村长额外赠送的。
现在村长还问要什么,婆媳俩还真的没脸再讨要。
江枝耐心又问过,最后,秀才娘子问能不能找到上好绢布和丝线,还要上好的团扇架子。
团扇需要绢布和蚕丝线。
江枝不用考虑就答应下来:能,不能也能!
穷讲究的婆媳俩终于放松下来。
秀才娘子赞叹道:“相公平时清醒些,说过几次很喜欢这里,说这里虽然没有城里繁华,却是人心纯善。”
江枝笑而不语。
乡野之间的“纯”的确不假,有真情就是真心实意的付出,在所不惜。
有什么野心算计也如同一碗清水,明晃晃、赤裸裸、无遮无拦。
“善”跟“纯”一样,可以极善,也可以极恶,善恶只在一念之间。
在知道夏秀才的病情之后,江枝又问窝棚里漏雨的情况:“现在里面还是湿的,你们一家怎么住?”
夏母道:“昨天田贵他们把我们带走后,就在上面加了一张油布,被褥什么的没有漏雨,现在勉强着可以住人。”
“江村长不用为我们另行安排,村里人多,若是我们住进仓房,其他人也会找上你。到时候村长你左右为难,我们成了罪孽之源。”
这话……江枝知道夏母一方面为自己考虑,另一方面,作为外来户,她也不愿意在村里成出头鸟。
既然夏家自有办法,江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徐家村能识字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小孩子更是个个睁眼瞎。
难得一个读书人在,自己还等着夏秀才病好一些就开设学堂,教村里孩子们读书识字,可不能真废了。
江枝在其他人家都走了一转。
村民大部分在翻晒淋湿的东西,见到江枝先是感谢几句,然后再随意抱怨几句老天,倒是没有太多哀怨。
天灾人祸都经历过,这点都是小事,说太多反而让人看不起来。
江枝也随意安慰鼓励几句:“再坚持一下,收了粮就修新房,团购的事就快妥了。”
“村长?我家没啥钱也能买?”有人不相信。
“能,可以先挂个名,报上数,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给,反正这事会慢慢来。”江枝解释着。
大家都知道住窝棚不长久,总是要修房的,就在卖了嫩苞米后谈过此事。
江枝召开八人小组成员开过会,除去自己愿意做砖,砍树的人家,其他想要买材料都统一管理。
其实在乡下,修房差不多都是自己用几年时间筹备材料,最后再选一个黄道吉日修建。
可徐家村情况特殊,现在满村的窝棚,若是一户一户自己筹建,恐怕要砍光周围的树木,挖光周围的黄泥,时间还至少需要两年以上。
有人等不了,就想买一部分,自己筹一部分。
比如武阳,田贵他们这些外来户,每户劳力不够。
江枝说要团购。
比起单家独户去镇上买木料,单独讨价还价还费劲搬回家,不如直接招商上门。
虽然每户花百十文买木料,二十家就是二十份木料,一家的生意虽然小,一村加起来就多了。
找上门来的商贩想要这笔生意,总能压下价来。
表面看这跟小区物业让业主统一购买沙石水泥差不多,但有村民小组在监督,公平公开,还是没人敢搞垄断。
田贵几人全部同意,徐根生自告奋勇承担谈价大事。
前几天,江枝才托张军头帮忙在路上拦截商贩,打听木料砖石的价格,也把徐家村这里要修房购物的风声放出去。
没想到马上就遇上暴雨毁窝棚,真不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