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塔米尔撇撇嘴,拔步便准备捡牛粪前,先抓着阿木古楞将之摔倒,解一下心头之气。
哪知阿木古楞机灵得很,塔米尔才起步,他已经跑回毡包里了。
林雪君正看着他们笑,耳边忽然听到刘树林和衣秀玉的对话:
“你们采了这么多草药?所有牛羊牲畜都能做驱虫?体外和体内都能做?”
“都能啊,不过林同志说现在大家能力和精力有限,只能采到最基础、最常见的汤药,还有许多其他驱虫汤药没有时间和精力去配置。以后等我们把山上、草原跑遍了,让更多人把各种草药认全了,集大家力量一起采,就能慢慢把各种驱虫药汤都做齐全。”
衣秀玉像个跟场部领导做汇报的孩子一样,站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回答。
“其他生产队是做不到这个程度的,许多生产队没有认识大量草药、会配药方的人,大多数都得去场部买。也有的没有多余钱买草药的,就只能用场部分发的中草药和药方,但是这些东西咱们公社储备的也有限,完全是供不应求的状态啊。”
刘树林一路走过来,听到许多社员无奈地为这些事儿发愁,第七生产队居然能做到这个程度?
他再抬头左右打量几个临时棚圈里的牛羊马和骆驼,似乎明白为什么数量这么多了。
“回头能让其他生产队派人过来跟你们学习中草药知识吗?”刘树林在春夏交替的时候帮场部收羊毛,平时也干各种乱七八糟的工作,跟各大生产队交往都多。他很想帮其他生产队熟识的朋友和有困难的同志们,寻找一下解决困难的办法。
衣秀玉眨巴了下眼睛,转头看向几步外站着的林雪君。
在刘树林的目光也找过来时,林雪君点头爽朗道:
“当然可以。”
她早就想干一下这件事了,正差一个牵头的人呢。
第95章 延年益寿好牛粪【2更】
牛粪虽好,也不要贪杯。
夏季的极北草原温度越来越适宜,首都却越来越燥热难耐了。
《首都早报》编辑部办公室内,主编周眉英摇着蒲扇、喝着凉水,一边给自己降温,一边阅读编辑小王递给她的一沓《内蒙日报》。
首都早报虽然是城市报,但报社的编辑们会搜罗全国各地的省报、市报阅读和参考。
三人行必有我师,要想一直进步,就得不断学习其他同行的优秀之处,不断成长才行。
看过几份报纸后,周眉英忽然沉浸在一篇文字优美、充满真诚热爱的文章中,渐渐忘记了燥热。
文章描述了初春还未完全化雪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的公社社员生活,春芽冒土,沉寂的森林一夜热闹起来。初春的早果挂树,野菜生得漫山遍野,在采草药的路上,他们甚至还打了一头饥不择路的大野猪,生产队的社员们在劳动后齐聚一堂吃肉喝汤。
尽情挥洒汗水后,尽兴吃肉的边疆人民画卷跃然纸上,令周主编远隔千里仍体会到了些许北疆的凉爽和乡亲们的热血。
多么勤劳的人民啊,多么淳朴的人民啊。
多么无惧无畏、生机勃勃的生活啊。
手指轻轻点了两下报纸,引得小编们抬头注目,周眉英才抬起头道:
“这篇文章不错,小王,你给《内蒙日报》打个电话,要一下投稿作者的地址,咱们看看能不能转载一下。”
小王接过报纸看了看,惊异道:
“林雪君同志的文章,我在好几份北方不同城市的报纸上看到过,转载刊登的次数可多了。她的产量倍儿高,写草原的、兴安岭的都有,倍儿有意思。”
“是吗?你都找出来给我看看。”周眉英立即来了兴趣。
“我这就去找。”小王站起身,当即投身到一堆买来的各大小报中。
…
隔日早晨,周眉英主编早早来到编辑部,发现编辑小王居然比她来得还早。
“这么早啊,怎么样?林雪君同志所有刊登的文章都找出来了吗?”周眉英找到自己的大茶缸,一边往里面捏茶叶,一边询问工作。
小王摩拳擦掌,似乎早就在等周眉英问这个问题了,他一脸激动地抖着一沓来自北方各城市各省的报纸,跑到周眉英面前道:
“周主编,转载林同志文章的报纸有这么多,你看。”
说罢,一份一份地摊开在周眉英面前,接着又指着一份登载了林雪君情况的报纸道:
“林雪君是咱首都的知青,才16岁就响应领袖号召去支边了。为了付出最大的贡献,以学生之身体验最艰苦的劳动生活,她自己主动选择去偏远的呼色赫公社。”
他又一把抓过一张地图,手指到地图最北边雄鸡鸡冠子处,感慨道:
“周主编你看,这里紧邻苏联和蒙古边境,这边是大兴安岭原始森林,这边是广袤大草原,我专门打电话问了,可艰苦了,冬天零下四十度都是常有的事儿,那边就算是城市也都没啥楼房的。
“我还给那边知青办打了电话,说那边许多山里人、草原人才开始识字,科学耕种和科学放牧、改良牲畜品质、牧草品种啥的特别难。
“大家生存压力大,许多孩子只能千里迢迢去场部的学校念书,无论是10岁的孩子还是18岁的孩子都上一年级的课,特别缺老师。
“还有的生产忙碌,孩子也要跟着一起劳作,只能上半天课,春季接犊接羔的时候全生产队都得停课去干活。
“那边别说兽医了,连给人治病的医生也才小猫两三只。咱们赤脚医生下乡推行后,许多卫生员培训一周就要上工给病人打针了,根本没条件深入学习……”
小王越说语速越快,这些都是他所不知道的,怪不得领袖一直要医术、教师、知识下乡,那边是真缺呀。
周眉英手握着空茶缸子,望着小王充满热情地分享自己挖掘、调查到的信息,微笑着做最好的听众。
“主编!”小王忽然站直了身体,抿直嘴唇,望了周眉英几息才开口:“主编,我想亲自去呼色赫公社看一看,给去那里支边的知识青年们送一些棉花和大米,到时候……我想知道边疆人民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我,我也想写一篇深入群众的好文章。”
“乡下、山林夏天蚊虫多,你准备些蚊香。”周眉英深吸一口气,“让小丁陪你一起去,我给你们写介绍信,批经费。你们先去包头,再去赤峰,最后一站到海拉尔,到时候把想去的公社和生产队都走一走。”
“太感谢你了,主编!”小王激动地挑高了眉毛。
“一定要多写几篇好文章,知道吗?”周眉英微笑着点了点头。
“嗯,主编您就放心吧。”
几天后,林雪君写夏牧场的文章登上了《首都早报》。
小王专门去首都最大的书店为林雪君挑选牧医和草原相关的书籍,又买了几本农作物种植、家畜养殖的书,在给《内蒙日报》打电话时,他知道了边疆缺少这类专业书籍。
他又从报社仓库里挑了365份《首都早报》,这些报纸登载了一整年的首都和全国各大小事件及好文章,可供在边疆缺少娱乐活动的人们阅读。
最后他又准备了邮票、信纸、铅笔、墨水等许多东西,都充做稿费。
无需邮寄,他亲自背在身上,带去呼色赫公社第七生产队。
他要亲手将这些东西交给林雪君。
……
《首都早报》的编辑小王坐上北上的老列车时,草原上的牧民们正围着篝火吃晚饭。
他们干了一整天工作,虽然不是种地,却也称得上面朝黄土背朝天。
捧着奶茶碗,累傻的社员们埋头苦吃,连话都懒得说。
才来到这里的收购员刘树林和徒弟王鹏却很兴奋,他们居然在草原上吃到了猪肉,这事儿给谁遇到都会觉得神奇。于是一边吃一边打听,塔米尔便用他跟林雪君和其他社员学来的汉语,较顺畅地将那个他听来的故事重复了一遍。
刘树林听得啧啧称奇,拉着林雪君表明这个故事也可以写写嘛,写在文章里。
林雪君笑着答说她的确是写了,不过场部广播站可能没录用,也可能录用了,但播报的时候刘树林没听到。
刘树林像没听到某个特别有意思的评书段子一样,遗憾地拍大腿。
待大家吃到半饱,疲惫和白天积累的燥热在‘进食’‘休息’和‘夜风’的抚慰下稍稍褪去,总算都有了精神,慢慢来了兴致,越来越多人加入闲聊。
赵得胜首先开场,讲了一个他上山捕猎时遇到的趣事:
那是一个秋天,因为一直没有收获,他决定晚上留在山上过夜,隔日继续碰运气。
找了个大树前的平地,他铲开厚实的落叶,准备刨掉雨后潮湿的泥土和硌人的草根,结果刨了一阵,居然碰到一个硬物。那东西与小铲子发出金属碰撞声,扒拉扒拉居然出来个黑家伙。
用潮湿的枯叶擦了几分钟,脏泥浮锈下露出一把很不错的刀——是把步枪刺刀!很可能是日本兵的三八枪刺刀。
后来赵得胜用这把还很锋利的刺刀,跟从山里过来参加集市的鄂温克老猎人,换了3只野兔、一把匕首。
“那位老猎人特别会模仿森林里野兽的叫声,他一模仿猫头鹰的叫声,我后背就起鸡皮疙瘩。”赵得胜啧啧摇头,显然对那位老猎人的口技十分向往。
“这座山……真是什么都能挖到啊。”林雪君感慨道。
后世海拉尔市内的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纪念园里就有原侵华日军要塞遗址,在地下,学校组织团员去参观的时候,她也跟着下去过。
赵得胜这个故事引发了热烈的讨论,于是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分享起自己在山上或者在草原上捡到的东西。
塔米尔甚至在放牧的时候,捡到过2分钱。
牛羊和狼都不吃钞票,它被丢在那里,就会一直在那里,直到人类路过才会将它捡走。
塔米尔就是那个幸运的人,不过他将钱给了大队长王小磊,被王小磊充公给社员发工资了。
“我也有个故事。”刘树林见大家对赵得胜的故事喜欢,忍不住也想讲讲自己的故事。
前几年他收完羊毛回场部,没事干的时候会被派去‘看青’,这个活是个所有人都喜欢的工作,其实就是看田地。防着野生动物和公社的牲畜糟蹋庄稼,也预防有人挖社会主义墙角来偷菜。
前年公社新来的首都知青把北京黑猪也带进了公社,这个新品种因为耐粗饲、耐寒、产仔多等原因被公社选中,想尝试在极北养殖试试,同时进一步做做优化。如果成功,就会在公社推广养殖。
可是刘树林因为没涉及这部分工作,根本不知道这种猪的存在。
有一阵子他看的田总是出现被野兽啃咬的痕迹,那个高度一看就不是牛羊,也不是鸡鸭等小动物,他纳闷了一阵子,终于在起早看青的时候发现了一头大黑猪。
那家伙可真壮,在田里东奔西突很有点吓人。
刘树林虽然觉得这头‘野猪’没长獠牙,毛的长度和体态也有点不像野猪,但它毕竟是黑色的啊,看着可也够野的。
便挥舞着他‘看青’时随身携带的锄头连追带截,但凡遭遇,必然一锄头狠狠往脑袋上砸。
这黑‘野’猪虽然看着凶,但跟往常在山林里遇到的野猪居然完全没法比,皮不够厚、脑袋也不太扛揍。
他追了几圈下来,居然就给打倒在地了。
当时虽然呼哧带喘,累得恨不能倒在地上,但他洋洋得意地觉得自己可真英勇。这种单打独斗干野猪的事迹,还不得讲上一辈子?
武松打虎也不过如此嘛。
结果他还没得意两天呢,就被公社的副社长找来了,劈头盖脸一通骂。说他打死知青悉心养的大母猪,性质恶劣。还四处炫耀,思想简直出问题。还破坏本地社员跟支边知青之间的关系,说小知青每天跟大母猪吃在一块儿住在一块儿,吃苦忍臭,好不容易将大母猪养大到快能配种,就被他给打死了。
刘树林当时就给吓懵了,灰溜溜回去写检讨和道歉信,还专门跑去北京黑猪养殖试验站找那名据说被气得哭了好几场的饲养员。
见到面才发现是个戴眼镜的小姑娘,试验站边上有个土坯房,她和另外两名年长的社员真的是每天吃在这里、住在这里。
他去的时候那小姑娘刚扫完猪圈,正准备带着大黑猪们出去散步呢。
“之后我除了‘看青’,还给试验站扫了半年的猪棚。饲养员们倒没有为难我,实在是我自己不好意思。没文化害了我啊;见到黑猪明明不像野猪,偏偏一点没怀疑。唉,缺乏刨根问底地的精神也害了我;不了解公社的先进发展也害了我啊。”刘树林讲到这里时仍不免扼腕。
那头黑母猪如果还活着,现在说不定已经生了一窝十几头崽子了呢。
心疼,悔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