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林雪君将知青小院屋里屋外都整理了一遍。
穆俊卿在院外立了个木牌,上面用毛笔书法写下了三个大字【兽医站】,下面又一排小字【呼色赫公社第七生产队】。
牌子一立,从场部带来的各种兽医器具和物资归入仓库,林雪君的兽医站就算搭建完成了。
兽医站搞定后的第一件工作就是给一位驻地社员照看的小牛膝盖处理积液,然后又给两头顶架的小牛治外伤。
打架的一头小牛是巴雅尔的孩子,牛角都撞出血了,当时淌一脸,把好多人吓得够呛。幸亏看起来虽然可怕,伤势却并不严重。
在林雪君处理小牛打架的工夫,大队长王小磊将赵得胜和王老汉喊到一起开过了小会,之后在驻地社员中选了一位读过书的21岁能干又好学的妇女和每年都上山采榛蘑等物的翠姐丈夫,作为即将启程进山的第七生产队‘采药学生’。
大队长专门给他们开了大会,耳提面命要求他们在路上一定要好好学习,态度必须认真,要给其他生产队的‘采药学生’做表率,不能给第七生产队拖后腿。
并且还要配合赵得胜和王老汉做好林雪君同志的保护工作,也要将‘师姐’衣秀玉和‘师兄’阿木古楞照顾好。
动员会开好了,赵得胜一众人便开始准备驱虫用的蒿草等物,仓库里的清凉油也都找出来装包。
可以架或煮东西吃的铁饭盒、筷子之类也要带,人手一个大草帽更不能少,还要带够能挎背的水壶、可以多放几天的干粮等等。
赵得胜和王老汉则开始临时训练枪法,确保手不生、反应够快,子弹也得带够量,进深山遇到什么野兽的可能性都有。就算这时候浆果挂树了,熊瞎子开始狂吃浆果增膘,对人类多半不感兴趣,但也不能疏忽大意。
无论是进山写生也好、采药也好、就地教学也好,大家的人身安全都是第一重要的。
林雪君准备了两身可以换着穿的长袖长裤、粗麻手套、靴子等东西就够了,其他进山要备的都有赵得胜他们安排妥当。
其他生产队参与‘进山采药教学活动’的青壮年们陆续来到第七生产队时,大队长正带着一小帮人在冬牧场上破鼠害。
紫花苜蓿补种一些后,因为今年雪厚水好,牧草们都长得特别好。
靠近人类驻地的区域狐狸、狼等野兽少,旱獭等啮齿类缺少天敌,开春疯狂繁殖,到了夏天开始四处打洞、做家族大扩张。
驻地里所有的大小型犬都出动了,跟着主人来挖洞掏耗子。
找一个洞口点半干的牛粪,将烟扇进这个洞口里,很快草地上好几个地方都开始冒烟——那都是大耗子巢穴的其他洞口。
跟着干过这活的狗立即便会跑去其他洞口守着,等旱獭被烟熏得冒头,狗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一只,咬死了先不吃,丢在一堆后继续去其他冒烟的洞口等。
糖豆很快便学会了跟着烟跑,守洞口比其他狗守得还好,反应速度极快,还知道驱赶其他的狗到别的洞口守着,眼看着牧羊犬就要学会连獒犬一起牧了。
沃勒虽然不像糖豆有那么强的‘牧点什么’的意识,但作为狼,它先天懂得‘配合’和捕猎。每次它选的洞口都必有旱獭冒头,一次都没失误过。
有时旱獭害怕得忍着烟熏藏在洞口里,沃勒便会展露自己挖洞的能力,挖到一定深度后,头往里一伸,不一会儿便会叼着一只肥耗子退出洞口。
大队长将每只狗叼的耗子都放在一起,等捕猎结束时,捉到最多猎物的会得到最多奖励——旱獭皮高温烟熏后可以做皮帽子皮衣服,肉则煮熟剁碎喂狗。
捉鼠时,还偶然熏了个兔子洞。狡兔三窟说得一点不错,林雪君这边扇烟,等了很久才在很远的地方看到烟冒出来。
沃勒和糖豆当即跑过去,哪知它们还没赶到,兔子就窜出来往远处飞速蹦去。
两条狗本来是直奔过去的,沃勒忽然朝着另一个方向横着跑了出去。
糖豆并不受影响,箭一样窜追而上,虽然一时追不上左跳右蹦格外灵活的兔子,但很快它便绕大圈开始习惯性地围赶‘牧兔’。
林雪君原本看着沃勒朝别的方向跑还没明白,待糖豆将兔子赶向一个地方,而早就潜伏在高草丛中的沃勒忽然跳起,猛地扑压住兔子,一下咬断猎物脖子——林雪君终于明白过来,艹!这俩一起长大的狼和犬方才组成了最小的‘群’,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战术合作!
糖豆见沃勒咬死了兔子,终于不再伏低疾奔,变成保存体力的漫步。
沃勒才将兔子送回来,另外一个冒烟的洞口里再次探出动物耳朵。糖豆和沃勒于是将‘牧兔入狼口’的策略又用了一次、两次,百试不爽。
成功四次后,沃勒愉悦地仰头狼嚎,糖豆居然也学着它的样子嚎了一声,引得其他獒犬纷纷侧目。
在实战中,糖豆和沃勒的配合越来越好,渐渐的不仅会用‘牧兔入狼口’,还学会了用障眼法。
当林雪君扇的烟从好几个洞口冒出来,两条‘狗’堵不过来时,沃勒就会在几个洞口处撒尿,让旱獭闻到味道以为这边的洞口有狼,只能从其他的洞口逃走。而其他没有狼尿味道的洞口,才是真正的‘狼口’,一冒头就会被早已守在那里的大狗咬住了。
林雪君看着身边越来越高的猎物堆,忍不住拍起巴掌,每每沃勒和糖豆跑回来讨夸奖,林雪君就会非常兴奋地摸狗头狼头。
摸得两条‘火箭犬’摇头摆尾,捕猎的冲劲儿更足了。
傍晚捕猎结束手,大家会认真将所有找到的鼠洞、兔子洞用泥土堵好并踩平整,这样马儿奔跑在上面就不会有绊断腿的危险了。
堵洞的土最好是选择长有草的整块泥土,埋上之前再洒一点草籽,浇点水。这样重填的洞口处能继续长草,就不会沙化成草原斑秃。
第一天猎鼠时沃勒和糖豆才开始合作,猎得的数量还要平分为二,所以没能得到冠军,但当天吃旱獭肉也吃了个饱。
人类们则聚在一起吃炒兔子,王建国和大食堂的司务员一起烹饪,连其他生产队过来准备跟着林雪君进山采草药的‘学徒’们也一起招待了。
到第二天猎鼠时,王老汉的豁嘴狗赤兔也加入了沃勒的‘狼分队’,在沃勒和糖豆的几番调教下,迅速成为称职的‘守门员’。
它的速度不如沃勒和糖豆,但豁嘴的咬合力和机警程度却并不逊色。三条‘狗’团结一致,发挥了比一群狗还强的战斗力和效率,猎到后面林雪君点火扇烟的速度都快跟不上狗子们布阵捕鼠的速度了。
糖豆甚至会跑回来用爪子一下一下地轻轻扒拉林雪君拿扇子的手,示意她快点扇。
“……”被狗嫌弃的林雪君。
无奈地轰走糖豆,她只得更卖力地扇起风。
这一天,在林雪君扇风扇到胳膊发酸后,三条‘狗’终于获得了捕猎队伍的‘犬’冠军。沃勒更是因为一口咬歪一只鼠脖,动作利落绝不拖泥带水,而被评为‘杀鼠标兵’——它是唯一一个叼回的旱獭个个死透,未出现‘死’鼠复活逃窜状况的天生的杀手。
“腿治好后一点没瘸,还比其他狗都更强健了,被你养得又壮又漂亮。”大队长给沃勒颁奖时,仔细打量过沃勒越来越展现野性的身形和长相,看着它雄立狗群中,垂着蓬松的大尾巴,微微张口露出颗颗冷色獠牙,威风中透着些令人胆寒的原始凶态,既觉得它有点吓人,又忍不住觉得它真漂亮,“沃勒好像已经渐渐融入到人类构建的新社群了。”
“我总担心它会咬社员的家畜。”那是林雪君最害怕出现的场面。
“你将它教得很好,放心吧,狼也只是动物而已,任何动物都懂得适应特定的森林法则和环境。它从小被你教养到大,又不是脑子只有芝麻大的蠢货,狼很聪明的,它会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大队长拍了拍林雪君的肩膀,转身带队去给旱獭做除菌处理。
接下来几天,整片冬牧场的除鼠都做得差不多后,从十几个生产队赶过来的‘学徒’也陆续到齐。
王小磊和赵得胜给所有人开了一次大会,明确此次上山所有人必须听林雪君和赵得胜的命令行事,不许脱队、不许任意胡来。又检查了所有人的装备和健康状况都达标后,进山的日子终于敲定。
在一个不下雨的清晨,林雪君随队,带上沃勒和赤兔两条护卫犬,背上猎枪、背篓,牵上负重能力不错、还能在森林中行走的小毛驴,终于踏出了家门。
绕过后山第七生产队的圈围,大队伍直朝深山插去。
小毛驴走在队伍中间,上路起便不开心地直“嗯啊~嗯啊~”地驴叫不停,显然对背在身上东西的重量很不满意。
它每每转头看林雪君的眼神,仿佛都在说:就非得啥事都带着我吗?可以不用这么惦记我,真的!不乐意去!
林雪君只好不断拿菜叶子喂驴,这才渐渐堵住了它的嘴。
大家行出不到100米山路时,身后忽然传来踩草的啪啪声。
林雪君一回头便见黑白相间的半大狗子踏草奔来,因为跑得急,它身上挂了许多草屑泥土。一些草被拽断,在它身上的白毛上抹下条条绿色草汁。
糖豆一瞧见林雪君,便扑过来委屈地又扭又吭叽。
蹲身抱住糖豆,摸头摸背地安抚了好一会儿,像宝宝一样的狗子才不嚎了。
但它趴在那里耳朵往后一缩,臊眉耷眼地摇尾巴,看起来仍十分委屈可怜。
穆俊卿呼哧带喘地追上来,瞧见林雪君怀里的糖豆后,断断续续地解释道:
“它见你们走了就开始嚎,又是扑门又是转圈,急得不行。呼……追得我……累死了……它自己跳院墙跑出来的,我真是……快跑吐血了也没追上它。”
林雪君忍俊不禁,本来想将糖豆留在家里,跟院里的鸡鸭等家畜一样请托给穆俊卿几人,既然这样——
“那就让它一起跟着吧。”
第108章 鬼鸮【3合1】
“已经投胎的救不了。”
晨曦从树枝树叶间透出来,鸟儿们早已经唱了无数首交响曲。
森林是一个奏着不断变调的各种交响乐的绿色殿堂,虫鸣鸟叫,小兽的咕哝…连风走进森林,都变成了活跃的乐手,将树木花草弹奏得时急时缓,蓝调倏忽变摇滚,全看风的心情。
人声穿插在自然万物的热闹中,显得低沉。
林雪君穿过一片灌木,忽然走进几棵参差的樟子松,抬头高眺,便觉得自己渺小。
好像忽然穿进小人国,自己成了个蚂蚁一样的人,四周万物都变得庞大了。
草原是简单的,是辽阔的,是置身草野后一切尽在视野中的。
可森林不同,它参差错落,层层叠叠地将你包裹在斑斓色彩里。有时你抬头甚至看不到天,向前也看不到尽头。
你可能会忽然觉得安全,仿佛隐身在静谧繁复的万物之中,好好地将自己藏了起来。
可转瞬又忽地兴奋,因想到四周不知有多少双或大或小的眼睛正悄悄窥视你…探索向前时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看到什么的可能性,一切都刺激着你的情绪,隐隐使你恐惧,又有一点点期待。
采药队伍人手一根赶蛇棍,可以探路,可以赶蛇,可以当拐杖。
不仅人觉得好用,连狗都认同。
瞧着人人都有,糖豆也在路边捡了一根叼在嘴里,可惜人用着好用,狗用着就有点难受了——横着叼刮草绊树,竖着叼戳嘴。
呸!
糖豆把木棍吐在路边后,终于跟得上队伍了。
林雪君考研在图书馆最觉得憋闷时,梦想就是能去森林里造个小木屋,每天生活在丛林河水环抱中,远离人类社群,远离考试。
这儿离考试是够远的,随着越来越深入森林,他们离人类社区都越来越远了。
脚下人踩出来的丛林小路已完全消失,走在前面的赵得胜不得不带着男人们挥舞镰刀,一边斩荆棘、劈高草灌木,一边往前走。
伸手抹开粘在脸上的汗湿刘海,艰难地跟在后面,想到了‘开山辟路’四个字。
耕地除草除石子树根算开荒,他们在原始的森林中开出可以进山采药的路,也算得上开荒吧。
前面一天里因为仍在前山范围,采到的许多草药阿木古楞都画过,所以大家走得相对比较快。
那时遇到的草药衣秀玉也都熟识,她还能帮林雪君分担教学工作。
逐渐走进深山,影影绰绰的晨雾散去后,他们开始看到越来越多潮湿的苔藓,和一些生长在阴暗潮湿环境的草药。
阿木古楞要停下来绘画,林雪君得带着大家一边采药,一边介绍,速度便慢了下来。
有时远处某个灌木后忽然发出奇怪的声响,林雪君忙抬头警惕,却只能见到晃动的树木,和被山风吹得张牙舞爪的雾气。一打眼的工夫还以为见到了鬼,总是吓得心里一激灵。
回过神来安慰自己只是某只好奇的小兽,心脏却已经擂鼓一样咚咚咚地紧张狂跳起来了,只好长呼长吸慢慢抚平情绪。
一惊一乍的大森林。
在阿木古楞安静画画时,所有人都在挥舞镰刀不断扩张活动范围,于是越来越深入那些高低错落的不同植物,惊得小松鼠满树乱窜,一些看不清长相的小动物嗖一下钻进高草,窸窣窣几声,不等你看清它面目,便已消失不见。
刚进山时,衣秀玉瞧见一只四脚蛇都会兴奋地喊所有人来看。
经历了昨天晚上合衣睡在纯粹的黑暗中,每次睁开眼都看到影影绰绰被风吹得鬼一样摇摆的树影,闭目便听到各种可怕声响……之后,衣秀玉对森林最初的纯然兴趣,已然变成了复杂的敬畏。
有人说夏天的森林是植物的天下,它们蓬勃发展,汲取阳光与温暖。另一些人则说这里是动物的天下,它们迁徙回归后,极有效率地捕猎、进食,长大到足够成熟后,又马不停蹄地开始繁衍扩张种群数量。
林雪君却觉得夏天的森林是昆虫的天下,它们中的大多数终其一生都见不到冬天,便在兴安岭短暂到大概只有3个月的春夏秋季里,完成自己虫生的所有成长、蜕变。灿烂一刹,又赶在冬天前无声无息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