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没精神又不舒服,完全没有了猛禽的样子,任人宰割得真像个玩偶。
“这个小东西能捕猎比它还大的鸟类和鼠类。”林雪君转头对跟她并肩蹲着的衣秀玉道。
“这么凶?它看起来明明像是会被所有动物欺负的那种。”衣秀玉早已将被小鬼鸮的长相征服了,母爱泛滥得恨不能将鬼鸮抱在怀里爱抚。
“它是现在没劲儿,要是最好状态的时候,一口一个手指头。”林雪君转头朝衣秀玉瞪大眼睛做诚恳状,“而且昨天晚上把你吓得睡不安稳的各种鬼叫里,一多半可能都是这东西发出的。”
“因为老是鬼叫,所以叫鬼鸮吗?”衣秀玉看向看起来明明那么呆萌的小病鸟,不敢置信地瞪视。
“哈哈,这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它是我见过的看起来最乖最可爱的鸟,它能活吗?”衣秀玉帮鬼鸮浇死了几十只羽虱,心里便觉有了羁绊。
人对动物的感情似乎比对人的感情来得更容易。
“……”因为鬼鸮身上都是虫,至今未能近身,林雪君还没给它做过检查,并不能确定它的症状。对于鸟类的治疗经验和熟悉度有限,林雪君不想给衣秀玉不切实际的期望,又不想让其失望,只好选择沉默。
捞过已经放温的中药汤盆放在鬼鸮所呆的树桩边,尝试伸手碰了碰鬼鸮的头,它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的手,连炸起翅膀吓退敌人等应激行为都没有了。
之前蜂拥跳起来的小虫子锐减,林雪君盘膝坐在边上,轻轻抓起鬼鸮翅膀,随即将它放进药汤盆里做药浴。
远处另一个篝火边,阿木古楞正对着一株药草画【正面像】【侧面像】和【植株细节】。
一名年龄大概不到20岁的男学徒‘扁脑袋’李洪军蹲到阿木古楞身边,望着林雪君的方向嘀咕:
“你看见那鸟了吗?身上爬满了虫子。”
“看到了。”阿木古楞刚才想过去帮忙,被林雪君给赶回来画画了,扁嘴。
“那也能治吗?”‘扁脑袋’膀子一抱,做出要跟阿木古楞好好唠一唠的架势。
“已经投胎的救不了。”阿木古楞笔尖停顿,转头直愣愣地看‘扁脑袋’。
“其他的都能救?”‘扁脑袋’眉毛挑老高,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小孩子口气好大啊。”
“……”收回目光,阿木古楞撇撇嘴,一副胸有成竹、绝不是吹牛的稳健从容架势。
“?”‘扁脑袋’疑惑地盯了他一会儿,“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阿木古楞没回答,朝‘扁脑袋’摆摆手:
“你挡我的光了,让一让。”
……
……
森林之外,第七生产队驻地外,高低不平的颠簸草场上,孟天霞表情坚毅且专注,一手把紧方向盘,精确地驾驶着满载货物的拖拉机攀越高坡,缓下洼地。
拖拉机突突突驶进驻地车库卸货时,没有一个瓶子倾倒,没有一个鸡蛋碰碎。
与大队长做过交接,晒黑许多的孟天霞擦去脸上的汗,穿过大队平坦的碎石路回到知青小院。
上午男知青们刚喂过的小动物们悠闲地在院子里散步晒太阳,爱干架的大公鸡昂首阔步四处巡逻,老母鸡则卧在鸡窝里安静地孵蛋。
将院子里小动物们的粪便铲去菜地做肥料,喝一口水,背着日照摘去菜园里新长出的杂草。
忙过一轮后,孟天霞拉了张小椅子放在房檐下,长吁一口气,将身体彻底放松在木椅中,头脸隐在房檐的阴影下,舒展的四肢则被太阳晒得暖烘烘。
……
木匠小院内,柞木屑被刨子喷得漫天遍地,脚踩在木屑上松松软软的,像踩着厚地毯。
“咕隆隆”的木板碰撞声时不时响起,一条又一条同等长度的木板堆罗在院子里。
远处正建土坯房的青年们推着板车过来搬木板,一车又一车将穆俊卿和老木匠劈砍锯断又切割过的标准木板木柱带离,使原本满满当当的院落变得空旷。
又一条木板刨平,穆俊卿站直身体,捶腰远眺,便见驻地原本空旷的地方,又一栋土胚房的框架渐渐成型。
阳光晃得他眯起眼,用布巾擦去眼镜片上覆的一层细木屑,手搭凉棚欣喜地看着那些新房子。
今年冬天他们这些男知青说不定也能住上有炕有火墙的土坯房。
阳光普照大地,穆俊卿按照书中所画结构,用废木料制作的一个小拱桥静静立在他脚边。
他远眺新土坯房时脚不小心往边上挪了下,踩在小拱桥上,身体重量压上去,拱桥居然完好承重,并没有裂成一块块。
……
西北边的夏日牛牧场上,绿色海洋般的夏日草原,数不清的黑白花大牛小牛们随碧波荡漾。
塔米尔一边放牧,一边坐在阴坡上,埋头大声背俄语词组。
……
夏日的风扫过北半球,许多大事正在无数称为‘国家’的人类社群中发生着。
许多改革正如风潮般席卷着人类生存的广阔土地,风少有静时,总是忽而大忽而大地吹啊吹。
终于,风吹过墙,吹过桥,吹过房舍,吹到草原。
也吹过专心于自己日子辛勤劳作,默默为许多人共同的未来奠下基础的人们,吹过他们握刨子的手,吹过他们握拖拉机方向盘的手,吹过他们捧着书本或挥舞着马鞭的手……
草原风又吹回森林,拂过棵棵巨木,卷进采药人的裤管。
神射手宁金打到了一只大野兔,拎起来几乎有半人高,足用掉了他两支箭。
另外还有一只大灰鼠和一只□□,是专门给鬼鸮猎的。
得胜大叔猎了3只鹌鹑,还有一小把鹌鹑蛋。
大家很快便分摊开工作,处理野味的、切剁的、架锅煮水的,依次忙活起来。
得胜叔还好心的将小狼沃勒和大狗赤兔抓到的一只鸟和大灰鼠处理好,用小铜锅架在大铁锅边帮它们煮上了。
糖豆在草丛里找了些草啃,又跟几位学徒蹭到了几颗野果,之后便也跑到沃勒身边,趴好了等着小锅里的鸟+灰鼠汤。
在等待食材烹饪的过程中,大多数学员都围到了另一边架起的三堆篝火外。
大家抱着胸席地而坐,一边聊天一边看林雪君清洗掉鬼鸮羽毛下的羽虱。
林雪君用火烧过鬼鸮皮肤上咬得死死的蜱虫屁股,之后用专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拔虫。
过程中她不断捏起鬼鸮翅膀和爪子,清洗的同时也在仔细检查——它的翅膀没有受伤,伤口都在颈后处和背部。
轻轻掂了掂鬼鸮的重量,太轻了,大概饿了好几顿,完全没有力气了。同时应该还伴有脱水、贫血等症状。
水盆里的药汤不时被林雪君拨得哗啦啦响,入夜后叫得欢的鬼鸮此刻安安静静地蹲在药汤盆里,大大的眼睛一直追着林雪君的脸和手,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乖得像个吓坏了的小孩子。
风吹得树木簌簌作响,时有松针转着圈落下。
林雪君将三堆篝火烧得旺旺的,从药汤盆里拎出鬼鸮,将它放回篝火堆包围的大木桩。
它垂下翅膀,被火烘得热乎乎的,药液不时顺着翅膀滴下,它偶尔挣扎着抖一下羽毛上的水,接着又是长久的睁着大眼睛默默发呆。
它好像是一只哲学鸟,悄悄地观察人类,思考人生。
烤的肉和野菜汤都熟了,大家围去另一边大篝火堆边分食。
蒙古族学徒们进食前先感谢火神,感谢大自然,之后才热火朝天地大快朵颐。
糖豆也跟着沃勒和大狗赤兔蹭上了一顿饱饱的肉汤。
在人类吃得身上冒汗时,被篝火包围的鬼鸮身上,汤药不断蒸发成看不见的热气,卷进风里,为风染上了大茴香等药材的苦味。
第109章 狗‘死’鸮悲
“小心她吃掉你的手指头,猫头鹰是猛禽,嘴巴和爪子都很锋利的。”
东北兴安岭不愧是棒打狍子瓢舀鱼的丰饶地。
饭后林雪君挨个整理学徒们采的草药,将采错的野草摘除,再把所有药草放在一起按照品类分拨。
她依次对学徒们采的药草进行点评,哪些采错了,哪些摘的时候弄坏了,哪些采得非常完整非常好。
正被学徒们圈围着耐心地讲解,一只沙半鸡忽然窸窸窣窣地从两棵矮灌木下方钻过,叽叽咕咕地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捡被林雪君丢在地上的野草吃。
阿木古楞坐在林雪君身边帮她清理根茎类草药上泥土,抬头后目光瞬间锁定沙半鸡,那双异瞳的眼睛好像一下就变得犀利了。
他动作缓慢地取下一直挎在背上的大弓,在其他人也默契地保持安静时,抽出弓箭,搭在弦上。
沙半鸡肉质鲜美,还具有补中益气、暖胃健脾的功效,能治疗脾虚泄泻和脱肛等疾病,是上等佳肴。
伏在林雪君身侧的沃勒和糖豆也悄悄弓身而起,压低头肩,拱起后肢,只要林雪君下达命令,便会爆冲向沙半鸡。
箭在弦上便要射出,灌木后忽然传来更多叽喳声和啪嚓啪嚓踩草叶的声响,下一瞬,六七只小鸡穿过灌木,朝着前头吃野菜的大沙半鸡围了过去,并叽叽喳喳地抢食起地上的野草叶。
林雪君抿起唇,右手轻轻压住阿木古楞因拉弓而绷起的右臂,直到他放松了肌肉、悄无生息地收回大弓,箭也送回箭筒。
林雪君低头看了看蓄势待发的沃勒,又伸手压住草原狼的大脑袋,轻轻揉了揉。
沃勒和林雪君朝夕相处小半年,早已对她的情绪变化和指令了若指掌,仰头扫她一眼,它吐出一口气,压平后肢,放松地趴了回去。
糖豆一向服从脾气大、武力高的沃勒,见它放弃了狩猎,便也松弛下来。只仍摇着尾巴目不转睛地盯视沙半鸡,表现出了它对野外大鸡小鸡们的兴趣。
“带崽的。”赵得胜叹口气,走过去抓起野草丢向灌木后方,随即将傻乎乎缺乏危机意识的沙半鸡都轰走了。
…
林雪君给所有人采的草药都做过点评后,学徒们便又背着空背篓、揣着被林同志巩固过的知识,继续采集去了。
辐射向四面八方的学徒间不时传来嘀咕和探讨:
“哎,刚才林老师是不是说这种锯齿叶的不是紫苏?”
“你记错了,锯齿状的这个就是紫苏。”
“是这样吗?”
“你闻闻不就知道了,它有特殊味道的。你看这个中心的小叶子最明显,紫色的嘛,锯齿状的,长得嘎嘎肥。”
阿木古楞辣手摧蛙,帮没力气撕扯的鬼鸮处理好了蛙和灰鼠后,蹲在林雪君身边看她喂鸟。
用比较直的木枝做筷,林雪君夹起生肉条送到鬼鸮嘴边。小东西蔫蔫地闭嘴呆了好几十秒,才特别特别缓慢地张嘴。
林雪君立即撬开它的喙,将生肉条怼进它喉咙深处。
“这么深?”阿木古楞看着深入鬼鸮嘴巴的筷子,这不得戳进喉咙啊?
“它的嘴巴里面很大很深的。”林雪君盯着鬼鸮看了一会儿,点头满意道:“它吞了。”
“啊?”阿木古楞瞪圆眼睛、凑近去看。鬼鸮明明一直就那么呆呆的,好像动都没动一下,她是怎么看出小鸟把肉吃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