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转告长辈们,林兽医把我们照顾得也挺好。”小刘跟在后面,笑着接话。
“好的。”林雪松又去握其他伸过来的手,语气里充盈着感动。
他真没想到陈社长会亲自派人打听了他坐的火车,专门让乡亲们赶来送别,还带了那么多东西。
“呜——呜呜——”火车头朝天嚎叫,吐出烟雾腾腾。
火车要开了,牧民们终于收回手,却仍摇摆着手臂反复说“再见”“再见啊”“下次再来~”。
林雪松伏在窗框上,直到火车况且况且地驶离,渐渐看不清送别之人的脸,才坐正回座椅。
火车绕过连绵大山,驶向东南。
林雪松将小刘带给自己的瓜子分享给相邻的乘客,起初相邻的乘客一直很拘束,不像坐在其他格间里的人那么热闹地打牌和侃大山。
林雪松迷惑了一段路才反应过来,一定是因为小刘和其他社员们送别的阵仗,使围观乘客们将他当成了什么微服私访的领导。
没人一起热闹,倒使他能安静地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想起自己坐火车来呼伦贝尔时,路上一直在想象妹妹受苦的样子。比如瘦了,比如黑了,比如整个人恹恹的,甚至个性因为际遇的变化而变得内向沉闷……
他还想过妹妹见到自己会不会哭着说想家,甚至请他跟爸妈沟通一下还是要回程。
在草原上终于找到她时,她意气风发的样子在记忆中仍鲜明。
他托腮望着窗外因入秋而变得更多彩的森林,枫叶的红色穿插在黄叶桦树和绿叶松树之间,真漂亮。
脑中又浮现自己刚进呼色赫公社就被灌大酒的场面,草原人民真的热情,但那个喝酒的豪迈劲儿是真吓人。
兀自笑了一会儿,他又想到自己抵达目的地后与父母相聚可能会有的场面。
到时候,他可以告诉担心妹妹的父母:
经过他这些日子的观察,非常肯定的一点是,支边生活虽然辛苦劳累,但妹妹生活在认可、尊重、信任和希望中。
她在做一件她真心热爱的工作,某些信念感使她与‘辛劳’‘困难’和平共处,她活得很有热情,很火热。
也许因为自己是在丰收季节探望妹妹,他在妹妹身上也看到了丰收般的志得意满。
她踌躇满志地拼搏在某条他也未能看明白的路上,妹妹过得很好。
一路上,林雪松脑中不断浮现妹妹劳作时的表情,一个认同自己的事业,朝着朝阳不断追求上进的年轻人的精神面貌,原来是那样的。
当初领袖号召在城市里找不到工作的知识青年们上山下乡去寻找的‘大有可为’,原来是这样的。
不止有吃苦。
他又想起临离开河南时,领导给他的选择……
这个时代的偶像,是豁达开朗,自信而强大的。
老一辈人崇拜的,学习的,模仿的,都是有特殊的时代精神的人,在这样的精神氛围里,大家努力在糟糕的状况里,开辟出希望。
当偶像们以平常心对待欲望和物质,他们追求的更超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列车出了呼伦贝尔,穿过黑龙江,一路向南。
北国渐远,首都渐近,望着车窗外越往南越多绿意的风景,林雪松仿佛穿越时光,又从深秋回到了夏末,当远远看到长城时,他已做好决定。
……
……
林雪松回城南下,兜里揣着2封妹妹的论文文章:《关于养牛你可能不知道的三件事!》《优质牧场紫花苜蓿的种植:关键点竟在此处!》,是要托他亲自投递给首都《科学探索报》的。
与此同时,林雪君誊抄的另外一份论文文章,也通过货运火车被送至了呼和浩特,邮局接包后依次分拆分区投递。
一位梳着条及腰麻花辫的年轻邮差,将林雪君的厚信封与其他邮件,按照自己的路线顺序整齐码放。
高抬腿跨上笨重的大二八自行车,她迎着裹挟些许沙尘的秋风,将脚蹬子踩出虚影,以最快的速度,将远方的思念和重要信息,送至家家户户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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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秋不萧瑟
小梅真的长大了,高挑了,晒黑了些,英气勃勃的,更俊了。
哥哥回家了,他出发时没有吵醒她。
缺席了哥哥的送别,但睡了个好觉。
补足了觉,起床整理被褥时,林雪君在自己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叠钱,是哥哥临走前塞给她的——她说自己不缺钱,哥哥却还是将他带来的所有钞票都留给了她。
大猫手术后的第三天,它已彻底恢复了吃喝,虽然被关在家中只能吃着流质食物,但也算恢复得非常好了。
张大山虽不是个开朗的人,但脸上的表情也肉眼可见地松快许多。
他的钱没有白花,他的大猫活回来了。
搬家后的秦老汉虽然不能坐在家门口看大黑狗上蹿下跳追猫的日常节目,但带着大黑晨间散步时,还能隔着张大山家窗户,欣赏穿着奇怪病号服的大猫悠闲地舔TG脚。
可以预想再过一个月,大猫被剪掉的毛长长,伤口恢复,说不定又能出门乱窜。
十月的雪天,或许又能看到大黑在雪地里跟大猫玩耍了——“你追我逃”“我挠你鼻子”的游戏,也很增进友谊的。
大猫养病期间,阿木古楞的木屋终于建好。
屋子虽然只是木造的,但双层木墙和码得紧实的房顶木板都很防风保暖。
取出攒了许久的新毛毡子和厚皮子,他自己举着锤子、捏着钉子,像造蒙古包一样在木屋外裹上一层羊毛毡子,三角形的房顶则用厚皮子铺就,这样一来只要屋里炉灶火炕烧热乎,木屋就能暖到他睡觉都能睡出汗来。
50平的小木屋仅一间房,厨房、卧室、餐厅、书房都凝练在这一个屋里了。
无论是从屋内看还是从屋外看,这间小木屋都成了驻地最独特的居所,阿木古楞很喜欢它,在建成入住的这天,他专门去山上猎了些野味回来请帮他建木屋的青年们吃肉。
亲自动笔帮他设计木屋、帮他打大梁的穆俊卿同志,则得到了他一整张黄羊皮的答谢。
穆俊卿收着礼物吃着肉时,忍不住赞叹阿木古楞年纪虽小,倒挺会过日子的。之前窝在小毡包里苦哈哈的,竟也慢慢攒了这么些羊毡子、羊皮子 。
同一天,第八生产队的销售员赶了个更大的马车过来,他不仅拉了半车苹果送给林雪君,还载了2麻袋土豆、2麻袋洋葱和许多大白菜等秋收蔬菜。
林雪君依照自己之前所承诺的将这些蔬菜全买了下来,检查好规整好后全部放进地窖,半车苹果则趁天冷都装麻袋放在了屋后水槽后面,留着每天吃一些,也给动物们切了喂一喂。
依照林雪君的建议,大队长派包小丽四处收购的大量土豆和白菜也依次被孟天霞和刘金柱运回驻地。
一车一车的土豆全码放在新挖的地窖里,比去年多买了一倍还多。
赵得胜站在地窖边,看着好几个地窖里满满当当的各种储备,幸福得像个仓鼠,一边嘿嘿笑,一边感叹今年冬天他们生产队的人肯定饿不着。
“等乌力吉他们从夏秋牧场回到冬驻地,看到咱们储备的这些吃的,肯定高兴。”额仁花也满意地掐腰站在地窖边,没有什么比看着满满当当的冬储食物更令雪原人安心的了。
…
林雪君来参加阿木古楞乔迁晚饭聚餐时,带了一盆洗好的大苹果,在开饭前,围坐着的年轻人们像林雪君的驼鹿一样,将苹果啃得咔嚓作响。
如果运输更好一些、如果有大棚,如果有冰箱和各种储存食物的先进方法就好了,那样他们这些生活在冰寒边疆的人,就能一年四季都吃到水果、蔬菜和各种食物了。
要是这个国家更发达,更富裕就好了。
林雪君简直恨不得当下的一切能插上翅膀,直接发展到40年后的程度。
…
送走来探亲的林雪松同志后,大队长就带着生产队里的会计员和几位贫农老代表上牧场去点牛点羊点马了。
可以出栏的牲畜全部出列,由贫农老代表和一位熟悉牲畜的牧民合作将牲畜赶往场部。
大队长跑遍第七生产队的牛场、羊场和马场,清点了所有出栏牲畜,依次全赶到场部后交由场部的专员清点登记。
大队长拿到钱,来年社员们的工资和生产物资等就都有着落了。
接下来,第七生产队出栏的小母牛会被分卖到过去母牛损失惨重的生产队做补栏。公牛和羊直接运往海拉尔的工厂等地,马匹则会运往全国——这时候的一匹耐力好的马,顶得上一台车、一辆机器,是非常重要的各行各业劳力好帮手。
“王大队长,你们生产队这牛羊长得真好啊,兽医站那边给你们送过来的牛羊马匹做检查,个顶个健康,一头不合格的都没有。”场部负责入库登记的干事从棚圈跑出来,一脸喜气洋洋地通知。
“那当然了,我们将牲畜赶出来前,都请林兽医检查过,要是还有出问题的,那肯定是赶过来的路上出了问题,或者在你们场部的棚圈里出了问题,肯定不是出栏前有问题。”王小磊哈哈笑着接过对方签字盖章的出栏登记表,拿着这个就可以去领工资了。
“今年就属你们生产队出栏量最高了,今年整挺好啊。”干事拍拍王小磊的肩膀。
“哈哈哈,我们生产队被分了个能干的知青,懂草原,懂兽医,牛羊生产都能活,疫苗打得及时,疫病寄生虫病防得好,日常有个不吃不拉的毛病啥的,立即就能给治了,牲畜没毛病,都活下来了,出栏量肯定高嘛,哈哈哈。”王小磊自打进了场部,笑容就没离开过他的脸。
一起做出栏登记的其他生产队队长,哪个不羡慕他,瞧见他带人赶过来的膘肥体壮的畜群不看得眼睛放红光啊。
过年一样,他面色红润,喜笑颜开,整个人像太阳一样散发着光和热,简直像年轻了10岁。
以前这季节,要是遇到灾年,出栏数量惨淡,他看见人都低头,不好意思跟人讲话。
这一次倒好,别管认识不认识的,通通热情招呼。
连场部棚圈门口拴着的干事们骑的马,都得到了王小磊的热情问候——他每次出入都笑着拍拍脖子摸摸马脸,马儿们的脖子都被他盘得油亮了。
“你们生产队是现在为止,今年出栏量最高的生产队。”干事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表格,又道:“现在就剩第4、第9、第11、第18生产队还没把牛羊赶过来了。11生产队去年冬天牲畜了死了过半,第4、第9、第18生产队春天难产母牛数量很高,剩下这4个生产队应该也不会比你们高。”
嘶一声,干事抬头道:
“你们生产队今年可能会是出栏量第一的生产队啊,年前肯定能评优拿奖状,到时候奖励的草卷、奖金啥的都得送去你那儿啊。
“王大队长,今年可是亮了相了。”
“哈哈哈,真的吗?哈哈哈哈,我猜也得是我们第七生产队,哈哈,抽烟,抽烟。”王小磊笑得合不拢嘴,从兜里掏出之前林雪君买给他的大生产香烟,抖出一支送到干事手里。
他往日可不舍得抽这烟,这次来场部才专门带来的。
“大生产香烟,就是我们生产队的林兽医给我买的。
“哎,那孩子可好了,仁义,孝顺,把我当亲阿爸一样,赚了钱老给我买烟啊啥的。你说我哪用抽这种好烟嘛,平时对付对付抽老旱烟就挺好。
“非给我买,让她省着点钱,老不听话。
“嘿嘿……
“对了,她还以我为主体写过文章呢,就在场部广播站播,你听没听过?”
“林雪君同志嘛,听过啊,一心只为公,一点不为私,把知青们当自己亲生孩子一样照顾的王大队长嘛。”干事叼着王小磊递过来的烟,用力吸一口,细细品味了下烟味才舍得喷出。
“哈哈哈,哪有那么好,哈哈哈……”王小磊一边说一边摆手,谦虚那是假的,骄傲得恨不得原地起飞才是真的。
作别了清点出栏的干事,王小磊与自己生产队的贫农老代表和会计员汇合后一道往场部办公室走,路上逢人都要打招呼聊两句。
搞得全场部的人都知道‘第七大队今年是出栏量第一,第七生产队有个了不起的女知青现在是公社的兽医员,王大队长跟兽医员林雪君同志关系老铁了’。
连路过场部南飞的候鸟都听够了王大队长的牛皮,一改再休息一会儿的主意,急匆匆展翅飞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