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因为迁徙春牧场后要接犊,所以林雪君作为兽医员随迁徙队伍一起保驾护航,待接犊结束后才折返驻地。
现在大队伍没有难产接犊需求,便不需要林雪君赶过去陪他们一起走艰难的迁徙路。
今年准备冬储肉时,老司务长为了锻炼新晋的司务员王建国,专门将定冬储数量等工作交给王建国。
当天中午饭后他便召集了在驻地的知青朋友一起计算,一头肉牛1000斤。
驻地二十几户人家共计139个人,抛去食量小的老人小孩,能吃的青壮也有几十人。
冬天从10月开始算,到来年5月冰雪开化,肉储需要供应7个月共计210天。
林雪君伏案拿纸快速做计算,如果买10头牛,那么一人一天的量大概就是1000*10÷210÷139=0.34斤,即170g。
后世网上鲜蔬店卖的肉丝都是一份200g的,一般就够炒一盘青椒肉丝之类的了。
但是1000斤的牛还有骨头和不能吃的牛角、牛皮之类的重量,算上人们不可能顿顿吃牛肉,基本上差不多够数。
算清楚后,林雪君将自己的算法展示给王建国,他惊得闭不上嘴。
“怎么了?”林雪君问。
“去年第七生产队大食堂只储了2头牛,20头羊。”王建国手指点了点桌面,“今年储存5倍多?”
“可是去年我们年后来到生产队,一个多月吃不上肉,后来包小丽去场部买肉也就买些猪肉回来,根本买不到牛羊肉了。全公社的牛羊到开春没肉吃的时候,也都饿了一冬,瘦得皮包骨头,不可能宰杀了。
“咱们要想整冬有牛羊肉吃,就得趁现在牛羊膘肥体壮,储够肉。”
更何况,10头牛其实也只是勉强够吃。北方牛羊多,鸡鸭猪少,不像后世大家能整天换着花样吃肉。
就算买10头牛,他们冬天也可能有1个月左右吃不上肉的。即便是能吃上肉的日子,均摊一下,一人一整天三顿饭里也就一顿能吃上点肉。
这真不算多了,甚至还少得很。
“今年咱们出栏数多,生产队赚到许多钱了,生活必须得改善。
“不能赚多赚少,大家都一样要吃苦,那以后谁还辛苦干活?反正都是吃不上肉。”
“……”王建国抿着唇,转头看看穆俊卿几人,见大家都不吭声,显然全被林雪君给说服了。
“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司务长花这个钱啊。”王建国还有些不确定。
“你先去找司务长说,如果不行,我们再去找大队长。”林雪君瞪圆眼睛,鼓励地朝王建国点头。
“那羊肉呢?”王建国在本子上记下林雪君的算法,又挑眉问。
林雪君又在纸上算了起来,穆俊卿坐在她身边还没来得及拨算盘,她已经在纸上算好了。
“50头羊。”
大家又凑头算了几遍,觉得够吃了,相比今年出栏收入,也足能支撑这个吃法,王建国便拿着本子跑回去找司务长。
果然被司务长拒绝了,苦惯了的人从来没这样花过钱,看见10头牛50头羊这个数目,吓得笑出声。
司务长觉得离谱,咋能买这么多嘛。
听说是林雪君帮着算出来的,司务长挠了挠头。多买多囤多吃,他当然也高兴。但真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吗?
“今年土豆就比去年多买了近3倍,更不要提多买的那些辣椒、白菜、圆葱、红薯之类。
“光吃这些蔬菜,也比去年日子过得好了,咋还能买这么多肉呢?
“今年出栏率好一点,咱们也得考虑以后可能遇到气候不好、草不好的年份,兜里不存点钱怎么行?
“咱们吃过苦的人,也不敢这么整啊。”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司务长坐在后厨拾掇晚上要用的蔬菜时,还是忍不住又拿起林雪君算的那张纸。
琢磨了一会儿,他喊上王建国便出了门。到知青小院喊上林雪君,便一道走向大队长家,去商量冬储肉的事。
要是别人提出的10头牛50头羊,司务长肯定不当回事,但既然是林兽医提的,他就不能无视之了。他琢磨着,万一冬天没肉吃,林兽医不愿意在第七生产队呆了,那他们损失可就大了,他这个司务长还不得千夫所指啊。
恰巧大队长和生产队里的一些人正在家里大炕上聊迎接迁徙归来的牧民们,需要准备做的工作。
王小磊捏过纸张,看了看上面的数目,捧着算盘算了一下支出,也有些为难:
“咱们明年还要多建土坯房,争取让秦老汉他们这些住毡包的人都睡上火炕,有个安稳的屋子住。
“生产队牲畜多了,人数也有扩张,光新增的知青就十几个,明年说不定还要再扩人。大家吃穿用的都得花钱,咱们今年出栏数量是大,但这些钱也得考虑明年给大家发工资,养活这些扩充的人口,不能乱花。”
穆俊卿几人听了大队长的话,瞬间墙头草,又觉得大队长有道理了。
不过,买10头牛50头羊都不能保证他们每天有一顿饭能吃上肉,如果砍半冬储,那他们这个冬天得有一半时间啃白菜帮子吃土豆。
一想到这里,他们脸色都要青了。
林雪君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再对上王小磊时,笑着摆手提出自己的想法:
“大队长这个算法没有考虑到明年我们还会继续赚钱这一项。
“2月份冬羔就会出生,到时候我们每天都有大量羊奶可卖。除了场部开车来买奶外,我们还可以拉马车去场部卖,这样效率高,收入也高。
“等四五月份春羔出生,还有更多羊奶可卖。
“更不要提后续的牛奶、马奶……
“大队长,全生产队一年四季都在劳动,一直在生产,赚钱,也应该一直有肉吃,有好日子过。
“我们的路要铺,我们的房子要盖,我们的衣服要穿暖,肉也得吃。
“北方人一年忙碌,就指望着秋收后冬天不至于饿肚子。如果能吃上肉,能在烧得暖呼呼的屋子里吃上一点点好吃的,那才叫幸福呢。
“我不是要奢侈浪费,但也不想大家吃无谓的苦。”
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也许还会有荒年,但整体向好的生活,不能太苦了大家。
“我们冬天也能做木匠活,到时候可以多打一些桌子椅子去场部卖给供销社。”穆俊卿听着林雪君的话,不由得从椅子上站起身,望着大队长点头似承诺般道。
“等冬储肉到了,我们一定每天算计着整个冬天的消耗,好好安排大食堂的伙食。”司务长和王建国也发言表态。
虽然社员们到大食堂吃饭也要花钱或记扣公分,但如果大食堂不安排好伙食、不储备够菜肉,大家就是有钱也要饿肚子。
在这边生产队里,小卖部能卖的东西有限,社员们自己做冬储能备的东西也不会太多,要吃好吃饱,还是得指望大食堂。
“趁雪不大,我可以带咱们队的社员上山再挖一点根茎类和干茎类的中药。咱们的药用不完的也可以拿去场部卖给兽医站、卫生站或者供销社,不然放久了也不好,反正明年我们还会再上山去采呢。”衣秀玉也站起身。
“今年冬羔出生要用的土霉素粉之类都已经备好了,咱们不需要再多支出。”林雪君说罢又道:“年前咱们生产队出栏数最多的评优奖金,公社肯定也会给发的,到时候又有一笔收入。”
“冬天是砍伐的最好时间,咱们春天种的一片树苗存活率很高,冬天可以砍树的指标不少。到时候请孟天霞和刘金柱同志开着拖拉机拉去场部,或者第八生产队的伐木场,也能赚很多。”几位青壮知青也站起来表态。
“咱们冬储的牛羊的皮子鞣制好了,也能拿去场部供销社换钱。”翠姐几位手巧的妇女也加入进来。
大家你一嘴我一嘴的,财就这样生了出来。
大队长捏着纸张,扫视一圈儿室内众人,转头看向自己媳妇萨仁。
见不能讲话的妻子也从炕上跪坐起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大家,显然受到众人积极态势的感召,也正热血沸腾呢。
他低笑一声,缩唇用力点头,长吐出一口气,敲定道:“那就储10头牛,50头羊。”
“谢谢大队长!”王建国率先激动地尖叫。
“谢我干什么,是大家一起劳动的成果。”王小磊偏头笑着看向林雪君,伸手无声地拍拍她肩膀。
王建国当即带着包小丽去第六生产队买牛和羊,4天之后,王建国和包小丽赶着10头牛和50头羊回到生产队。
司务长和王建国又犯愁起处理方法,往年牛羊少,风干了,或者怎么弄都行。
但10头牛和50头羊要处理起来就不能太随意了,得仔细计划下才行——牛肉硬,想炖熟非得两个小时左右不行,要是煮一生产队的量,恐怕要煮三四个小时。冬天边疆人缺的可不止是吃食,还有燃料呢。
炖一次牛肉要废3个小时的牛粪干柴,那这个冬天社员们什么别的活都不要干了,整天出去捡牛粪吧。
生产队的牛羊每天都拉新的,但就算北方干燥,牛粪羊粪风干也需要时间,燃料可不能这么浪费。
大家于是又凑到一起商量。
一说到吃,林雪君脑中灵光真是不断闪现。
“司务长,咱们把牛身上的肥肉全炼成牛油,冻起来,用一次切一点。用它炖白菜啥的,就算没肉也香,下饭。要是怕牛膻味,就放点辣椒,今年冬储晒的那么多辣椒,绝对够用。”
还可以用牛油做纯素的麻辣烫,他们今年储备的东西里,芝麻酱也好几罐子呢。
热辣滚烫的一大碗,冬天就着寒风和雪吃,能香迷糊。
“牛排肉可以切片一部分,两面煎一下就能吃,也很省燃料。
“再风干一部分,咱们游牧的时候可以揣在怀里,就着馒头啃也很香。”
她还想起上一世自己吃过的川菜‘渣渣牛肉’,这个也贼合适:
“剩下的筋头巴脑的部分,就打碎做牛肉丸,炖汤时,一人一颗或两颗,好吃、容易熟,还方便分配。
“剩下的最多的难啃部分,冻硬了,然后请穆俊卿同志和陈木匠把刨木头的刨子洗干净,咱们把硬牛肉当木头一样刨成碎片。”
这时代没有刨肉卷的机器,咱们就直接用木匠刨子,反正原理是一样的。
刨子没办法把肉卷全刨成漂漂亮亮的大小一致的肉片也没关系,刨成木屑一样大小不一的碎渣渣,不就跟‘渣渣牛肉’一模一样嘛。
“这些冻硬的牛肉碎片用麻袋装上冻在仓库里也行,放地窖也行,每次炖汤做菜时候抓一把,热水或者热油一拨楞就熟。
“混在菜或者汤里,就饭吃、就馒头吃,肯定都老香了。
“或者做面条、面片汤,加些辣椒碎、葱碎,捧着碗,热腾腾的咕咚咕咚喝汤,每次不期然吃到肉渣渣都是惊喜。”
“最好再放点白萝卜丝。”王建国以拳击掌,兴奋地脸都红了。
“你们不要再说了,我口水要流下来了。”衣秀玉笑着捂住嘴,眼睛弯弯的,幸福地耸起肩膀,看样子是真的馋了。
“林同志会吃啊,不是几年的老馋猫,想不出这吃法吧。”司务长忍不住笑,这样听来林雪君同志在北京时肯定日子过得不错。
放着有各种美味的日子不过,带着兽医等技术来到边疆劳动、造福生产队……
太不容易了!
老司务长叹口气,看林雪君的眼神都温柔起来。
大家七嘴八舌把事情一分配,转身便各自忙活起来。
解牛,放血灌血肠,切割拆分,送到承包了不同环节的人手里切剁处理。渐渐的,一个又一个圆滚滚的牛肉丸被搓出,摆满一个又一个盖帘(草编的圆形平板容器);肉排切了一片又一片,每一片之间都用紫苏叶子分隔,方便冻上后每次想吃时能一片片揭下来;陈木匠和穆俊卿的刨子用的飞起,一片又一片形状不一、薄厚不同的小肉片逐渐堆成山……
任何一件工作被当成心愿,就成了艺术。
待冬储的牛羊肉都处理好了,老人们开始鞣制皮子时,庄珠扎布老人推测秋牧场上的牧民们,应该也快踏上迁徙归来的转场路了。
第二场雪下起来时,羊牧场上的奥都忽然骑马独自赶回冬驻地。
他抵达驻地后,直奔大队长家,之后便随着大队长一起来到知青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