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心有所感,翻开报纸果然在第一版下方看到了自己关于养牛的文章。
被录用了!
她抬起头,激动地对坐在对面的衣秀玉道:“小玉,天霞姐,我的论文登报了!”
哈哈笑两声,她站起身将报纸递给衣秀玉和孟天霞,在对方哇哇两声低头阅读时,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抽出了杜凤池的信:
【林雪君小友】——这是他对她的称呼,哈哈,文绉绉地,十分老派。
【……有幸作为一名读者,学习了你的文章,论证有力,逻辑清晰,我甚钦佩……】——果然是看到了她的文章,才给她写信的。
【……诸事艰难,想有所获颇为不易,总觉岁月时间不足够我研究,阻碍困难使我无法成就大展望。你的文章令我开眼界,不止文章的内容,更因文章的题目选取。觉万事不可好高骛远,从一草一木的种植皆可有作为,甚至能成大梦想。遂放下手头事反复阅读,字里行间,你我大概有同样襟怀性情。你有理想和力量,不能不上进,不能不奋勇向前冲,这是你我这样人的使命,不可因累或困难而躲避。实则这使命不仅不是负担,还是幸运。挑战可使你我这类人兴奋,激发出生命的活力……我相信你与我同调,是为同道中人,赠书三册,望不嫌弃。】——这三本书这么好,怎么会嫌弃呢,简直不胜感激,正是她需要的资料书呢。
林雪君被夸得脸蛋红扑扑,读过对方的文字,也体会到一种茫茫人海中寻得知己的喜悦。
【……我在京屡读到草原上来的报告,称苜蓿等引进牧草种植效果总是不好。或不能杂交培育出耐寒耐旱度达标之品种,或种植后返青效果极差。因身体原因一直未能亲历草原跟进种植各个环节,从报告中数据和信息,总难想通具体问题出自何处。不知林雪君同志是否有来源于第一线种植环节的见解,可解我疑惑……
……盼望你的回信,一切保重。
——杜凤池】
林雪君捏着信沉思了许久,连衣秀玉喊她都没听到。
忽然一个念头想通,立即提笔回信,并将自己的想法做了简单描述:
草原上人缺乏耕种经验,许多牧民种地就是往土上洒些种子,赶牛羊在上面踩踏一番,拉些屎尿浇灌施肥,之后便专心游牧养牲畜,种下的田地就全靠天照看了。即便学着多一些正规种植方法,懂些浇水、拔杂草的道理,相比农耕经验丰富的农民来说还是差许多许多——这边既没有集体挖就的水渠,也没有针对各种专门植株的经验知识。
如果要将牧草种得像大平原上的麦子一样好,就需要专门专业的人才,脱产带队负责这份工作。
现在草原上还没办法落地到这一步呢。
缺人才,缺人力,困难重重。
信写完了,林雪君才想起去看对方留给她的地址和自我介绍,地址是农大学校,自我介绍是老师。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百度之类的,不能一键查询对方的各项情况。但从对方邮寄来的几本书的珍重程度来看,绝不是骗子。
林雪君细细将信放入信封,写上收件人寄件人地址,想了想又在给父亲的信里附了一句话,请父亲帮忙简单了解一下自己新笔友杜凤池的农大教师身份是否属实。
捧着两本珍贵书籍,林雪君喜欢得摸来摸去不舍放下,总觉得自己书架上没有任何一个位置能与它们的珍贵相匹配,恨不得做一个金柜子放它们。
后世图书馆里不允许借出,只能在馆内阅读的宝书,她现在居然获赠了两本诶。
不管杜凤池是不是骗子,这个书真的太贵重了。
如此想着,林雪君又在屋内踱步来踱步去。她实在没什么能回礼的,最后只得装了一包苹果干,和一小包珍贵的风干牛肉——这些都是不怕邮寄路长,不会坏掉,重量轻便于邮寄的礼物。
认真装包,用胶水粘好后又用绳带系紧,思索着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人的林雪君,还不知道‘凤池’来源于柳永的一句诗‘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是杜川生的字。更不知道这位杜凤池老师,是她后世大学教学楼里高挂着的大照片里,那位畜牧行业真正的领军前辈:杜川生院士。
封好包,林雪君终于打开了最后一个包裹。
这个来自首都陌生地址的邮件原来是《科学探索报》的文章录用回函和‘稿费’,其间还有一封约稿信件,希望她后续能创作更多同等质量的专业文章。
靠着书架将《科学探索报》邮来的书籍放上书架,林雪君幸福地欣赏今天收获的‘礼物’,正觉得今天捕鱼消耗了大量体力,晚上又因信件邮包而心情愉悦,一定能睡个好觉,院外忽然传来人声。
糖豆才机警地竖着耳朵站直身体跑向门口,院门既被敲开。
孟天霞才走过去开门,一位中年大叔的大喊便传了进来:
“林兽医呢?林兽医,快来给看看吧,大牛不吃不喝,也不拉屎都一天了,肚子涨得跟大球似的,现在难受地嗷嗷叫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两周后,杜川生收到林雪君的回信,高兴地拆开邮包,看到她送的风干牛肉,摸了摸自己的牙齿。
这肉干光是看着,腮帮子就已经疼起来了。
但低头一嗅,是真香啊。
…
第151章 小母牛命在旦夕【2合1】
“学员们,都过来排队闻臭味。”
穿过夜晚走风的小路,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林雪君背着小药箱,带上阿木古楞和衣秀玉,大步赶往牛棚。
之前春天大部队带牛去春牧场时,霞姐家里留下了两头牛。都是前年新出生的小母牛,当时因为过冬后身体太虚弱而留在驻地,跟着大母牛巴雅尔在山上吃了一个春夏秋的树叶、山珍,都养得膘肥体壮了,今年初秋还成功揣上了犊子。
冬天游牧的牲畜都回驻地后,这些分散在各家照顾着的牛羊也都回了群,山上树叶落光了,便也都跟着去冬牧场上吃草。
但是霞姐家照顾了小半年的两头母牛还常常去霞姐家串门,有时晚上人放牧回来,其他牛都回大牛棚,这两头牛还会认家地往霞姐家院子里走,就像大母牛巴雅尔也习惯带着‘小弟们’回知青小院一样。
这次生病的就是霞姐之前带的两头牛中的一头,霞姐还给起了名字,叫‘大俊’。
带着东北口音,每次都会念成‘大zun(四声)’,于是大家也必须跟着读‘大zun’才行——如果你字正腔圆地用普通话喊‘大jun’,它是不理的,它就觉得自己叫‘大zun’。
夏天不忙的那会儿,林雪君常常跟其他人蹲在霞姐家门口逗大俊玩:先用普通话喊一声,再用东北话喊一声。
每次无论它理不理人,都能换来无聊人类的一阵笑声。
如今牛棚昏黄的灯泡下,可爱的大俊被拴在牛棚靠山一侧的棚柱上,痛苦地仰着脑袋,一阵接一阵地哞叫。
林雪君远远便看到,它鼓成大球一样的肚子仿佛快爆炸了,不由得加快了步速。
行到近前,利落取出体温计,拽起大俊的尾巴将之插进直肠,随即就着阿木古楞的手电筒给大俊做其他检查。
查看面部时,林雪君的手轻轻抚摸大俊的牛脸。它额头处的白色长毛打着一个旋儿,像一朵花一样特别漂亮,这也是它‘大俊’名字的由来——对称的小角,漂亮的白脸,大眼睛长睫毛,匀称的身体,绝对称得上牛中美人。
轻轻捏开大俊嘴巴检查口腔,一股浓重的酸臭味透出,林雪君皱起眉,头不自觉向后躲了下。
再阖上它的嘴巴,明明口中没有反刍的草料,大俊却还是一直空嚼。
又摸一把它的头,林雪君戴着听诊器认真听起它的心跳、肠胃蠕动和肠鸣音等。
半晌,她转头对刚才来喊自己过来的大叔道:
“大叔,帮我把所有学员都叫醒,让他们做好通宵奋战的准备,都穿多点过来牛棚。”
大叔跑走后,抱着手臂等在边上的霞姐一脸焦急地问:“怎么样?严重吗?”
“酸中毒了,肚子里的东西硬邦邦地无法反刍也无法排出,堵住了。而且这些食物还在瘤胃中不断发酵,气体越来越多,它快要胀死了。”
林雪君转头让阿木古楞去取穆俊卿给她做的大牛开口器还有给牛用的插胃软管,又请站在霞姐身边的霞姐夫和牛棚看守员去准备篝火和大锅,他们可能要烧很多很多温水,彻夜作战。
安排间隙,她摸了摸霞姐的手臂,转头对跟过来的孟天霞道:
“把我储备的盐和糖各拿来一袋,之前一直不舍得用的输液吊瓶器具也带来吧。”
这个年代已经有吊瓶输液了,林雪君托供销社的同志买到的是沉重的茶色玻璃瓶子和橡胶管连接针头。没有调节输液速度的装置就将橡胶管系个结,想让药液输得快一点,就把结打得松一些,要慢的话就打紧些。
东西虽然简陋又不容易买到,但瓶子有刻度,经得住反复清洗使用,胶皮和针管也能清洗消毒重复使用,她已经很满意了。
安排过一系列工作,她才继续回答霞姐:
“这是个急病,严重了可能一天之内就要命的。
“你看大俊已经出现腹胀、腹痛、呼吸加快、四肢乏力等症状了。
“接下来不紧急救治,还会出现脉搏减弱和神经症状,肠胃撑破或压迫其他内脏都可能会导致急症死亡。”
“这么严重……那,那怎么办啊?”霞姐慌得六神无主,面色惨白着,眼神也恍惚起来。
林雪君握住霞姐的手,发现对方没戴手套,穿得也不够厚,便道:“霞姐,你也得回去多整些衣服穿。”
“等会儿,我等会儿就回去穿。”霞姐说着就是不舍得走。
“牛羊都跟着去冬牧场放牧,吃的全是一样的留在草原上的干草,为啥它会酸中毒?”林雪君记得大俊是跟着乌力吉大哥的畜群队伍的,便要喊人去叫乌力吉大哥,问一下大俊有没有单独吃到什么东西,好更深入地判断一下大俊的情况。
“不是乌力吉的错,是我的错。”霞姐喊住了要去叫乌力吉的青年,哽咽着道:
“外面越来越冷了,我今天挪酸菜缸和养的鸡进仓房,整理仓房里的柴火和东西,就顺便把仓房里入瓮的玉米面拿出来晾一下。
“现在大俊、二俊每天都跟着大群回牛棚住,我就没想到它还常常回来串门这事儿。
“结果晚上没及时把玉米面放回仓房,被回来串门的大俊给吃了大半。
“当时我还没当回事,后来躺在炕上准备睡了,忽然想起这事儿来跟你姐夫提了一嘴。他当时就吓不行了,把我拽来看,大俊果然不行了。”
说着说着,霞姐急得伸手便要给自己巴掌,林雪君吓得忙拽住她。
“咱们往年也没有这么多玉米面存着,大牛一年四季在草原和山上自己吃草,都是硬草嫩草混着吃,我从来也不知道牛吃细糠会出事啊。要不是你姐夫说他小时候家里的牛秋天去地主家玉米地里吃多了玉米给胀死了,我真不知道还会这样——”霞姐一边说一边靠住身后的木栅栏,一想到自己照看了小半年的大俊可能会死,就吓得快要站不住了。
林雪君听得倒抽一口凉气,牛误食大量玉米面的确是后世常发生的致命酸中毒原因。
后世大家生活好了,细粮、细糠多,有时候是养殖户缺少经验和知识,想快速给牛羊增膘,就一股脑地喂细粮。也有牛误入秋收玉米地等自己吃多了玉米等细粮庄稼,引发腹胀或酸中毒的。
牛是反刍动物,草啃下来直接咽进瘤胃,在瘤胃内浸泡软化,然后逆呕回嘴里,再咀嚼并混入唾液后吞入瘤胃,反复几次后,细碎的食糜再经过网瓣孔进入瓣胃和皱胃继续消化——食草类动物这样的构造可以让它在不安全的草原上大量进食,等到了安全地方再慢慢消化。也因此牛羊等反刍动物能消化硬巴巴干巴巴的粗草。
可是如果吃的食物太细腻,或喂太多精料导致牛瘤胃PH值下降,牛肠胃分泌大量胃酸,同时食物黏在胃里逆呕不上来,又无法经过发酵消化进入其他胃,最后就会胀气越来越严重,不吃不拉,甚至酸中毒致死。
这个时代的草原上牛羊都是成群游牧,少有误入庄稼地的情况。加上也不是圈养私喂,更没有富裕到有大量细糠和玉米面之类的喂给牛或被牛误食。
连五几年出版的《赤脚兽医手册》里都没有‘酸中毒’和牛吃多了细糠导致腹胀的病症和治法记录,可见这种‘富贵病’在当下的确少有。
怪不得霞姐起初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林雪君了解了情况,又安抚了霞姐几句。
转头见到牛棚外呼啦啦涌进一群人,穆俊卿也混在人群中,他正一边系围脖和帽子系扣,一边往棚内张望。
林雪君忙伏在牛棚围栏上,朝他喊道:
“穆大哥,陈木匠院子里有两米来长、十厘米多宽的结实木板吗?”
“有,怎么?”穆俊卿站在棚外,顶着风回问。
“一会儿用得上,你帮借一块呗,用完了再还回去。”
“行。”穆俊卿应一声,举着手电筒转向另一边去借木板。
“塔米尔,塔米尔!”林雪君瞧见人群中高出别人小半个头的戴着栖鹰帽的年轻俊朗蒙古族汉子,再次高声喊。
“哎,干啥?”塔米尔三两步跑到牛棚外林雪君面前,隔着牛棚栅栏一边应声一边往棚内拴着的大俊身上看,“它咋地啦?”
“一会儿可能需要大量的水,你带四五个人去大食堂那边取些冰过来呗。”林雪君拍拍他肩膀,“我屋后水槽里也还有许多水呢,冰不够的话取我院里凿开水槽上层的冰,取几桶水过来也行。”
今年入冬以来天气冷,风大,雪却几乎没怎么下,山上和草原上都没多的雪可取用。地下水虽然不会结冰,但井面和附近都结出了冰层冰溜子,大家就还是一趟趟地去河里凿冰,水用得比往年还珍稀些。
“好嘞。”塔米尔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忍不住高声问:“你今天才跟着去捕鱼,吹了一天的冷风,累够呛,顶不顶得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