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胖了,这儿的伙食太好了,钱一点没省下,这边还有牛肉丸呢。”
“我在家的时候不是经常肚子疼嘛,来第七生产队后,每天上课的时候,林兽医都弄个小盆儿在我凳子底下,烧艾草给我熏。我现在肚子都不疼了,第十生产队一个小伙子的痔疮都给治好了……”
另一边陈社长来电则是担心第七生产队冬储食物和燃料等不够用,跟大队长王小磊商量着要不要其他生产队送一些过去。
他想象中王小磊在电话另一头哭穷或讲难处的情况并未出现,反而是——
“社长,咱们其他生产队有没有缺燃料的情况?林家军捡的牛粪和柴禾太多了,其他生产队要是缺的话,来我们生产队买一点呗,我们这儿多,多得用不完啊。”
“林家军?”陈社长疑惑发问。
“林兽医的学员队伍啊,哈哈,‘林家军’这个称呼挺好听的,还有一个外号就不太好听了。”王小磊心情颇好地道。
“啥?”
“小梅每天带着学员们去草原上捡牛粪嘛,被塔米尔戏称为‘牛粪大军’,哈哈哈……”
“噗——”陈社长也忍不住笑起来。
两个人在电话两边笑了一会儿,陈社长又道:“吃的呢?缺啥?”
“暂时啥也不缺,冬天的时候我们大队出栏量不是多嘛。小梅带着大家一起劝我,钱嘛,后面还一直在赚呢,冬天可不能让社员们亏着。您知道我的,哈哈哈,听劝。”王小磊忍不住自吹自擂了句,才继续道:“就买了好些肉和菜啥的,学员们在我们这儿吃得好,都不想走了,哈哈。”
“行,听到你这几声笑我也就放心了。”陈社长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道:“今年各生产队都反馈雪少,明年可能要大旱。到时候虫害、鼠害、缺草等问题都是致命的,现在咱们公社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这个了。你们生产队也开开会,带上从城市里来的知青们,他们读的书多,一起聊聊这事儿,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防范手段。”
“好嘞。”王小磊琢磨了下,又追加一句:“让小梅他们都回忆下以前读过的书里有没有好办法。”
挂断电话后,王小磊便跟所有知青和生产队里的八大员都知会了今年冬季少雪、明年可能大旱的事。
请大家都琢磨一下,隔日开大会讨论讨论。
林雪君带着学员捡牛粪时也注意到了草场上的积雪情况,担心明年春天可能会有旱情。
当夜便伏案回忆起后世针对抗旱、防虫害、治虫害的各种手段,也是在这个夜里,沃勒在院中对月久久地长嚎,跳出院子独奔向黑暗中的草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林雪君:我大哥没当上‘铲屎官’,带领‘铲屎大军’的我倒是先当上‘铲屎官’了……
第155章 我的狼丢了
她捏着信纸,不敢置信地啊啊直叫。
沃勒从院子里跳离,奔向草原的第二天,草原上飘起了小雪。
早饭后它仍未回返,林雪君只得先带队出发去捡牛粪,没有黑脸大狼随侧,心里始终空落落。
又过一天,沃勒仍未回来,林雪君心里愈发焦急,再上草原上捡牛粪时,便沿途纵马呼号沃勒的名字,企图引迷路的孩子找到方向。
但她并没有得到回应,沃勒仿佛消失在了茫茫草原。
接下来的几日,每天上午林雪君都坚持去草原上捡牛粪,即便驻地的燃料已足够多。
大队长知道,她不是去捡牛粪,是去寻找沃勒的。
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出发,便叮嘱阿木古楞、托娅和塔米尔几人陪伴,其他学员们则留在生产队做其他工作。
可是,天地辽阔,该去哪里找?
狼消失在草原,就像鱼消失在大海。
林雪君上午上草场捡牛粪找沃勒,下午教课,课后还要思考旱情之后草原上各种状况的应对方法。
到了该入睡的时候,她总想沃勒。
有时梦到它终于回来了,拱在她颈部磨蹭她的面颊,舔她的下巴。梦里那种跟大狼挨挨蹭蹭玩闹的触感都清晰,醒来却只有空寂的黑房间。
耳边有衣秀玉和孟天霞平稳的呼吸,没有大狼扎人的毛发和湿漉漉的鼻子。
庄珠扎布老人说,冬天母狼发FQ情,沃勒一定是被母狼的气味和声音吸引走的,等发FQ情季结束,沃勒就会回来。
林雪君偷偷在夜里别人看不到的黑暗中哭了几鼻子,之后努力振作,将精力集中在工作和生活上,以减淡自己对沃勒的担忧与思念。
偶尔夜半听到遥远的狼嚎,她还是会披上羊皮德勒奔出小院,可惜那都不是沃勒的叫声。
没有了大狼陪伴,边牧糖豆都显得低落了,常常远眺草野,不知在想什么。
朋友们为了帮助林雪君转移注意力,晚饭后常来知青瓦屋作客。
今天来的是穆俊卿,询问她关于写作和投稿的事宜。
他最近几个月也写过稿子,但是投稿都没过。明明写的也是知青生活,也有草原劳动,怎么就不行呢?
林雪君在阅读他写的稿件时,的确会忘却烦恼。
专注工作,已成了她的忘忧良药。
“其实写得很好,但是文绉绉了些,不够简单明快朗朗上口。”林雪君认真读过之后,将稿子放在桌上,抽出几份报纸找到一些文章指给穆俊卿看:
“现在国家在搞扫盲活动,同时也在推行赤脚医生、赤脚兽医下乡,其实就是想将文化知识、精神文明、重要技术,都向边疆和农村普及,以拉低城市和农村断层般的差距。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要写的文章,也绝不是只给少数有资源从小上学读书的人看的。而且现在我国才从混乱中走出来没多少年,真正有文采、看得懂文言文词句的,太少了。
“所以要保持文字的优美,但要注意遣词造句的口语化,不能给报纸的阅读受众设置阅读门槛。
“记得,站在劳动者的立场,写劳动者看得懂、爱看,跟他们生活息息相关的文章。”
“嘶——”穆俊卿听过她的话,再看自己的文章,对比过报纸上的文章,立时便读出了巨大的差异。
之前他还觉得报纸上许多文章文笔和知识储备远不及自己,纳闷怎么人家能登,自己却不行呢。
当事者迷,这会儿一下便被林雪君点醒了。
之前堵塞的文思忽而泉涌,恨不得站起来跑回家重写这些内容。
林雪君见他露出茅塞顿开的表情,察觉自己的话得到了他的理解和认同,感觉帮到朋友,心里也很愉悦。
于是笑着再次提议道:
“穆大哥不是在研究建筑书籍嘛,其实乡下、边疆有许多城里人都看不到的‘建筑’,是非常好的创作题材。”
“什么题材?”穆俊卿受到林雪君点拨后情绪高昂,一听她还有建议,当即坐直身体,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林雪君被他的样子逗笑,喝了口水才道:
“大自然不止人类会建屋造桥,其实动物们、昆虫也可能是建筑大师。人类甚至常常需要向动物学习建筑之法。
“比如鸟,每种鸟筑的巢都不太一样,有的鸟会给自己的窝做外墙、防寒层、内墙,还会选用柔软的棉絮等植物铺床。
“再比如蚂蚁,会在地下挖掘不同功用的穴洞。
“燕子有时会筑圆形的只有一个小小孔洞的巢,有时会筑碗状的巢,它懂得在不同的环境下改变自己的巢穴形状。
“狐狸也会挖掘自己可以正常出入,狼却追不进来的洞穴。兔子会给自己的洞穴挖不止一个出口……
“说远了,只讲你的创作的话,其实可以走进森林和草原,认真观察和研究不同环境下不同鸟类的筑巢方法,以此分析出在潮湿、干旱、大风、森林等各种不同环境下,要如何建房才能使房屋发挥最强功效。
“比如我们这的土坯房年年都要补房顶糊墙,不然就会漏雨。比如中原很多可以晾晒粮食的平房顶,能存放东西,甚至做视野好的天台。可北方和南方一些地方,却都是尖房顶,因为雪大、雨大,如果房顶是平的,会积水,或积雪过重会压塌房顶。
“这是你的专业所能观察到的特殊角度,一则观察的过程中会在大自然中遇到许多趣味性的事和现象,这个一定很好玩,读者会因为有趣而喜欢阅读。
“再则你可以通过写文章将自己的名气跟‘建筑师’挂钩,方便你以后在建筑方面的发展。说不定会有伯乐看到你,如果你未来要离开边疆去做大建筑师,这时的名气和经历也能成为很好的助力和跳板。”
穆俊卿一边听一边记录,时不时因她的话而兴奋得面红耳赤。
真是很好的想法,不仅能帮助他写文章,还能帮助他在建筑这个层面上进步。之前读建筑专业书籍的时候,外国的书写着的确会常常提及动物筑的巢或屋,给他启发很大。
在林雪君讲述的过程,他已经灵感爆棚,又恨不得立即冲进森林、爬上树梢,寻找鸟窝做观察和研究了。
光是想想,就已经觉得奇趣无穷,如果写出来,一定会有很多人爱看的。
“《为什么喜鹊要这样做窝?》《从燕子窝中人类可以学到什么?》《河边鸟巢对农业生产的影响》《鸟类如何做到将巢筑在树梢,大风撼树仍屹立不倒》……我随便举几个例子,当然我没有认真研究过鸟巢,穆同志一定能找到更多有意思的点,和一些能在建筑等层面上帮到人类的知识。”
人类的建筑真的多种多样,热带、寒带气候不同建筑不同,各个国家文化不同建筑不同,当年读书的时候,林雪君每次出门旅游,都会被各个地区特殊的建筑所吸引。
徽派的马头墙、小青瓦,江南的亭台楼阁、九曲环廊,乃至黄土高原上的窑洞、新疆的地窝子……
所有人都渴望自己所处环境的文化、习俗被认同,被看见。
穆俊卿如果能将这个内容钻研深入,同样能令阅读的人感觉到被尊重,也会有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化学反应出现。
她这个给他出主意的人,都不由得兴奋起来。
穆俊卿书写记录罢,盯着面前的本子陷入天马行空的畅想,许久后,他忽然抬头望向她:
“你觉得将来我会离开吗?”
她刚才提到……如果他要离开边疆做大建筑师,现在的一些相关文章的发表,会有帮助。所以,她其实也觉得他会走……
林雪君转头对上他的视线,沉默了几秒才莞尔道:“穆大哥是很理性很聪明的人,我们刚到生产队的时候,你就有意识地带着大家配合生产队里的社员们工作,不歘尖儿不露头,安抚着每个人的不安和不满,努力带着我们融入新社群。
“虽然我帮大母牛产犊打开了牧民们充满防备和审视的门,但其实你比我的规划性更强。
“包括后面你跟陈木匠学习,写信请家里人给你邮寄建筑学书籍。
“我是在首都时就喜欢动物医学相关和草原相关的知识,提前带着技术来到这里,所以自然而然地融入。
“穆大哥其实更不容易,来这里后快速接受了自己的不习惯,调适过心态后又立即在现有的环境中寻找对自己有力的方向。一旦找到,就毫不犹豫地抓住机会,朝着自己的方向努力。
“这样的人,不可能一辈子只做桌子椅子。”
有的人看似风风火火,心里其实很平和,没有悄悄下狠心,咬着牙要出人头地的野心。
穆俊卿是另一种人,他看似温和沉稳,脾气也好,但心里其实一直有一团火,充满了不甘,和渴望腾飞的欲望。
“……”穆俊卿静静地听林雪君讲话,在寒风呼啸的夜晚,忽然觉得心里某些浮躁的东西平静了。
那种无论热火朝天的盛夏,还是枯燥孤寂的长冬,都干柴烈火煎熬灵魂的孤独感,在她的慢声细语中,渐渐平复。
…
在穆俊卿得到林雪君的建议后,他开始了抽空就爬树看鸟窝、取冰时在河边芦苇荡里找鸟窝的忙碌日常。
他的画不如阿木古楞好,便在阿木古楞紧锣密鼓赶工《中草药图鉴》的间隙,请阿木古楞帮他画一些不同角度的鸟窝图,作为自己投稿文章时分析例证的参考。
当然,阿木古楞这些画的原稿,穆俊卿是不舍得邮寄出去的,怕邮丢。他都会找薄一点的纸张放在阿木古楞的原画上面,在纸张下打光后描画,再把自己描的那幅画一并投稿。
在林雪君等待狼群发FQ情期结束的这段时间里,额仁花带人赶马车去场部采补物资,回来时又捎来许多信件邮包,其中以林雪君的最多。
大部分竟都是她写养牛和种苜蓿的文章的转载‘稿费’,大量的信纸、邮票、本子、墨水和书籍等‘稿费’再次摆满了整张桌。